華夏經緯網6月9日訊:據臺灣「中國時報」報導,現代詩以及同是那時代的文藝青年的緣分使我與林蒼鬱相識而相交,自1975年與他相逢初識至今已逾四十四年,雖然我們曾經由於畢業、入伍或各奔前程而勞燕分飛,以致期間失去連絡三十幾年,但我長年把蒼鬱的形影放在腦子裡珍藏,這不只是我個人一直有珍惜誠摯友誼的本衷,也因蒼鬱的為人、品性、文藝才情值得敬重且深植我心。
早年我讀林蒼鬱的詩以及和他的幾次往來相處,覺得他的人生悽苦,詩裡散發一種蒼茫動人的憂鬱感,這一點使我產生我們「相逢何必曾相識,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別後不多久,他由寫詩進而寫小說,作品表現佛教哲學,是少見的具深度思想情節與心理刻畫的小說。
林蒼鬱的抽象畫,猶如大自然的縮影。(林央敏提供)
又多年後,他擱下疲人憊己的文筆,轉而重拾文青時期曾經輕握的畫筆,專心致力於繪畫,他打破寫真描實的觀念和做法,而以所謂的「抽象畫」為主,他的畫,常見色澤繽紛炫麗,予人強烈印象乃至衝擊,又往往會在混兮忽兮的構圖中隱含某種人生現象,給人無限想像和詮釋的空間。
林蒼鬱的繪畫之路,最初也是從寫實出發的,中間經過一段潑墨畫的創作期才過渡到抽象畫,印象中他的潑墨畫,畫風就比別人的同類作品更為抽象,他最後完全走向抽象畫的創作,並且臻於巔峰可謂其來有自,不是突然發生的,這絕對和他的人生歷程及生命觀的演進有密切關係,亦即他的畫也像他的文學一樣反映他的人生哲學,以及對大自然的看法和想像。
與具體、具象或形象相對的概念是抽象(abstract),人類在二千多年前對抽象之物就有不少思考了,這一抽象概念最常被用於描述哲學及宇宙的起源,而對於繪畫,一直維持在具體化、形象化的主流認知範疇,直到二十世紀初,抽象畫先驅俄國畫家康丁斯基才明確提出抽象藝術這一概念及實踐,康丁斯基1912年在德國慕尼黑《藍騎士年鑑》發表〈論形式的問題〉一文明示:「藝術有兩大主流,一是大寫實,一是大抽象。兩者猶如一棵樹分成的兩大枝幹,我想將大抽象此一枝幹發揚光大。」這篇論文指出寫實與抽象是藝術表現的兩種形態,觀之古今繪畫作品的樣貌,也都是在兩者間遊移,只不過傳統上大多偏於寫實而已。在康氏的論文發表並大力向抽象範疇實踐後,抽象畫開始在歐洲、美國生根茁壯,乃至大行其道,並在二十世紀後半葉開始影響亞洲畫壇,比如日本的草間彌生、南韓的崔鬱卿、臺灣的楊世芝及薛保瑕等人,他們在1959到1980年間先後赴美學習,然後將抽象畫的觀念及畫風帶回本國。我想,林蒼鬱最慢應在1990年代就受到影響,而開始嘗試抽象畫的創作,依其本身具有的佛、道思想做創作基礎和動能,很快在2000年就進入成熟階段。
筆者認為抽象畫的表現進程大約是畫家以扭曲、變形、碎裂、組合等做法,由小抽象(半抽象)趨於大抽象(全抽象)的歷程。觀之林蒼鬱的抽象畫,也約略顯出有這樣的軌跡,只不過他的內、外功基礎紮實,可在半抽象與全抽象間自由進出,所別者是某一畫作或某時期的多數畫作較偏向哪一方而已。
抽象畫是創作者透過點、線、面的形式及顏色,按他的主觀意識,且不描摹自然界實象的藝術,亦即不以「畫得像」為美、為滿足,它比野獸派、印象派的畫作更不易懂,面對抽象畫,常聽人說:「看無(看不懂)」、「不知在畫什麼」、「烏白造(亂畫)」等等,我也曾聽過有朋友在看林蒼鬱的抽象畫時也這麼表示,因此有人說:「抽象畫,看不懂是正常,看懂了就不抽象」,抽象畫確實帶有這樣的特質,但也並非不具意義或內涵。單就林蒼鬱的抽象畫來說,在我眼裡:
第一眼乍看時,也跟大家一樣,只見強烈色彩與深厚、詭異的線條;
第二眼細看後,自其大者而觀之,它是一幅大自然的縮影,猶如從太空看地球的某個角落,這時它呈現的是圖畫的本質──一種空間藝術;自其小者而觀之,它又是一片動態的時空景象,彷佛把許多異樣的自然界景象加以融合,任令觀賞者移動視覺焦距,每個焦點所在的畫面都是某種真實物體的圖像(figure),就像土、水、火、風的本相或變形,這便是存在抽象中的寫實;
觀賞林蒼鬱作品,給人無限想像和詮釋的空間。(林央敏提供)
第三眼靜看時,會覺得整幅畫好像變成一張浮在水面的影像,色彩、光影、線條依著某個旋律在流動,接著閉上眼睛,似乎聽到法國印象派作曲家德步西(A. C. Debussy)的水上音樂被塗上一層耀眼華麗的色彩,充滿隱喻人生的意象。了解藝術本質的人都知道音樂是最純粹的藝術,它比同為時間藝術的文學更抽象、更無形,而圖畫是空間藝術之一,原本不具時間性質、也不靠時間表現整體,但成功、優美的抽象畫卻能讓圖畫產生音樂的效能,成為一種「有圖像的視覺音樂」。這些欣賞經驗就是我前面所說的林蒼鬱的抽象畫「往往會在混兮忽兮的構圖中隱含某種人生現象,給人無限想像和詮釋的空間。」
最後我要說,抽象畫並不是隨便畫,更非任何人畫筆拿起來自由揮灑就能產生上述的效果和內涵。我曾比較一些不同畫家、畫匠及初學者的抽象畫,光屬技術層面的畫法,我覺得無論潑漆、拓印、沾染、濡渡、點滴、刮、掃等等技巧,蒼鬱都相當純熟老練,才能造出這一幅幅視覺音樂。
話尾,我也想用一筆來述說林蒼鬱的人,相識四十幾年,雖然中間空窗一大塊,我總是覺得蒼鬱為人誠懇真切,在文藝上,他應屬刻苦努力型的創作者,但在個性上,他卻是個澹泊明志的人,能夠樂天待人應物,我認為這是已到很高境界修為的一種自然表現。(林央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