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寡聞,豆豆的小說《遙遠的救世主》我並沒有聽說過,據說根據本書改編的電視劇《天道》曾經非常火,我也沒有聽說過。至到春節前,一次偶然的機會才得知此書,遂在網上下單,利用春節的時間,將此書看完。
我在看這書的時候,總想起一個故事:某人信佛,天天都拜觀音,有一天終於感動了菩薩,觀音顯靈現身。這個人十分激動,忽然他冒出一個奇怪的問題,問觀音您每天也拜佛嗎?觀音說我每天也拜佛啊。這個人問,您拜什麼佛?觀音說,我拜觀音菩薩,這個人非常奇怪,說您自己不就是觀音菩薩嗎?觀音說,是啊,求人不如求己嘛。
不客氣地說,許多人身上都有求人的思想,總想走捷徑,渴望高人指點,希望一夜之間,名利俱得,過上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日子。他們將成功寄託於別人身上,因此,當他們失敗時,總是找客觀原因怪隔壁老王,也就不足為奇。
小說中的丁元英,大約便是傳說中的高人,他總能透過現象,直指問題的核心,仿佛古龍筆下的絕世高手,沒有多餘的套路,在抽刀拔劍的瞬間,置人於死地。他在德國,利用股市的漏洞,不到一年時間狂卷四千多萬馬克。然而此時他卻急流勇退,選擇回到國內,隱居在古城。因為資金被凍結,手頭僅有的20萬元現金又被人借走15萬元,以至於生活都成為問題,只能天天吃方便麵,甚至賣收藏的唱片度日。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似潦倒不堪的人,卻成為眾人眼中的救世主,特別是在給王廟村的扶貧做音響時,表現得尤其明顯。葉曉明在會議記錄上簽字時,很自然的說了一句:「丁哥一來,我們哥兒幾個的前途就有救了。」吳志明說,「王廟村的前途也有救了。」只有丁元英說,「有了這種想法,就已經沒救了。」也正是因為葉曉明等人寄希望於丁元英,因此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機械的執行,而不是自己深思熟慮的結果,看不透背後的玄機,理解不了為什麼要這麼做,更看不到長遠的發展,而只是斤斤計較於眼前得失。他們對丁元英的態度,從滿懷希望,到滿腹狐疑,到滿肚牢騷,最後滿腔怒火。終於,在樂聖將格律詩告上法庭之後,葉曉明、馮世傑、劉冰等人選擇了退股。然而,就在他們退股之後,公司市值卻一下漲了6倍,近在咫尺的財富夢想,因為他們的衝動短視而化為烏有。
與三個男人的臨陣逃脫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歐陽雪和肖亞文的敢作敢當,逆流而上。歐陽雪是開飯店的,雖然不是大富,日子過得也比較滋潤。她聽從了丁元英的建議,雖然也會經常向他請教,卻沒有形成依賴。她雖然也不能完全參透丁元英的意圖,但在風險驟然降臨時,冒著一百多萬元打水漂的風險,勇敢地選擇了擔當,從而完成了自我救贖,守得雲開。肖亞文在馮世傑等人退股之後,果斷接盤,實現了華麗轉身。
如果說歐陽雪和肖亞文的成功是信心與擔當的結果,多少帶有一定的賭博性,那麼丁元英的成功,則完全勝在料敵在先。他每走一步,如格律詩公司成立過程中的記錄,以及產品生產的過程,包括大幅降價誘使樂聖進攻,看似輕鬆寫意,實際上都是步步為營,謀定而後動。譬如下棋,普通人是走一步看一步,高手是走一步看三步,而聖手是走一步看五六步,而且有後招。因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故能夠閒庭信步的從容,有「任他風浪起,穩坐釣魚臺」的氣度。
與格律詩的跌宕起伏相比,芮小丹與丁元英的愛情卻看似平淡許多,以至於在《天道》電視劇中,芮小丹居然不是女一號,我幾乎懷疑導演是不是看懂了小說,是不是懂得愛情。在我看來,芮小丹與丁元英的愛情,是遠遠超越了眾人認知的愛情,達到了靈魂的默契。最直接的一個例子是芮小丹在遇上歹徒,在以少敵多、吉兇難料的情況下,她給丁元英打了一個電話,而丁元英一個字都沒有說。不管是芮小丹的警察同事,以及她的導演父親,都無法理解丁元英,甚至拒絕他參加芮小丹的葬禮。芮小丹自殺,是因為她覺得她的殘缺之身,已經無法匹配她與丁元英的完美愛情,亦不為世人所理解。
芮小丹幾乎是完美的代名詞,她家境優越,長相漂亮,是一個優秀的警察,有一手好槍法,有強烈的正義感和敢於犧牲的精神。以如此優秀的她,折服於丁元英,不是因為他有多少錢,事實上當時丁元英日子過得非常拮据,也不是因為他多帥,而是因為他對文化、對人性和社會性的深刻洞察力,是靈魂的相遇。芮小丹聽到《天國的女兒》的唱片,既是對她的最高褒獎,也預示了她最終的結局。她對丁元英說希望躺在他懷裡,聽著音樂死去,希望丁元英能夠去墓前看她,可是,這兩個願望在小說中都沒有能夠實現。
丁元英是一個複雜而簡單的人,說他複雜,可能沒有幾個人不承認,比如肖亞文認為他是「是魔、是都可以,就是不是人。」芮小丹認為他可以當流氓頭子的會長,智玄大師認為他身上有三分靜氣,三分貴氣,三分殺氣,一分痞氣。從丁元英的談吐來看,他顯然對儒道釋以及基督都有非常深刻的認識,因此,他能夠透過重重迷霧,以俯視的姿態縱覽人性、文化、社會管理制度等,如鷹眼一般迅速捕捉到目標,抓住問題的核心所在。《大學》說,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此之為靜氣;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這是貴氣;靜若處子,動若脫兔,殺伐決斷,劍不空出,這是殺氣。丁元英雖然不是油嘴滑舌,然而他對芮小丹的話,也確實帶有一分的痞氣。在這樣的人面前,任何人都無所遁形。
然而丁元英也是非常簡單的,遇到複雜的問題,他總是能夠化繁為簡。他所用的辦法,也都是人人心中所能夠想到的,卻不是人人都能夠做到的。李靖在回答李世民如何進攻的時候時說,以正用兵,李世民覺得很奇怪,說大家都是強調以奇用兵,你為什麼強調以正用兵?李靖說,以奇用兵是偶然行為,而以正用兵才是常態。為人處事也是如此,不是排斥計謀,但真正要做到高手,正道卻是決定性因素。好比一場足球比賽,需要安排戰術,需要出其不意,但如果沒有經過嚴格的訓練,沒有基本功,再好的戰術,再怎麼出其不意,也是白扯。
然而,問題也恰恰在於此,如果一個人太完美,那麼就肯定不真實,這也是小說的弊病之一。作者為了塑造丁元英的形象,特地安排了兩個場景,一是協助芮小丹審判犯人,一是到五臺山參禪。特別是在參禪時,丁元英寫的一首《西江月》,上半闕是「悟道休言天命,修行勿取真經。一悲一喜一枯榮,哪個前生註定?」便證明他的高明只是表現在普通人面前,但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仍然相去甚遠。佛家的境界是先看什麼是什麼,然後是看什麼不是什麼,最後是看什麼還是什麼。因此,悟道是從天命開始,解決的是天命的問題,然後達到超脫天命;修行必須是先有真經,然後達到沒有真經,如同筏喻;所謂悲喜枯榮,不是前生註定的結果,而是修行結緣的結果。因此,智玄大師將這幾句話改成「悟道方知天命,修行務取真經,一生一滅一枯榮,皆是因緣註定。」比丁元英又高出一個層次。
丁元英在書中將文化分成強勢文化和弱勢文化,含蓄地認為中國文化是弱勢文化,間接批評中國傳統是希望得到皇恩浩蕩,認為中庸是落後不足,這至少是丁元英的誤解,說明他對中國文化缺少系統的了解。中國文化確實看起來像弱勢文化,然而中國文化也是生命力最強的文化,為什麼會這樣?老子說,「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丁元英或者作者應該不懂其中的道理。作者借丁元英之口推崇強勢文化,實際上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另一個說法,是西方的叢林文化影響,也可能與作者當時所處的時代不夠自信,盲目崇拜西方文化有關。
丁元英不希望有救世主,然而在小說中他卻是實實在在的救世主,是以救世主的形象向大家證明沒有救世主。什麼都運籌帷幄,什麼都舉重若輕,不管是公司的經營還是他與芮小丹的愛情,包括芮小丹死後他在外人面前的表現,似乎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但是,真的如此嗎?音響的生產工藝我不清楚,然而在落後的農村,沒有經過系統培訓和科學管理,要想在一年之內便生產出與世界知名品牌比肩的產品,至少我認為是天方夜譚。丁元英認為國家不缺一個遲早要被淘汰的女刑警,「社會應該多一個有非常作為的人才」,認為芮小丹在15年內至少可以掙到1000萬元,將刑警職業與「非常有作為的人才」對立,這是職業的歧視,也是對警察的不尊重。以收入多少定人才的標準,也太單一偏頗。我一直在說,職業沒有高下之分,最高級的警察,與最高級的商人,哪個更高貴?人才不是以收入的多少來定,一個收入高的人,一定比收入低的人優秀?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小說雖然有所不足,但總體尚可,特別是傳遞出來的惟自立方自強的理念,更為符合我的習慣。如果自己都不努力,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只是指望別人,也確實沒有什麼可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