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擊新冠肺炎疫情是緊張激烈的阻擊戰,更是焦點變換的持久戰,當武漢從76天封城中逐步恢復之際,東北口岸綏芬河成了「外防輸入,內防反彈」的鬥爭前沿。當武漢4月8日解封後不久,針對境外輸入風險加大,綏芬河市對所有小區重新實施封閉管理,「綏版」方艙醫院也加緊就位。與此同時,網上出現以「全國一半輸入病例都來自這裡」為題的帖子,給人綏芬河「烏雲壓城」的印象。這種提法看似描述事實,但傳遞的是動搖的情緒,歷史告訴我們,這座伴隨中國近現代史而生而長的小城,底子就蘊含了中國人「不逃避,不放棄,不鬆勁」的英氣。品品她的掌故,你就會明白,綏芬河和武漢一樣,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國境商都」才芝麻大
鄧麗君的歌唱得好,「小城故事多……人生境界真善美這裡已包括」,真要給人口才七萬的綏芬河「拉淵源」,恐怕好些大城市都比不了。19世紀末,沒落的中國清王朝被沙俄奪去黑龍江以北和烏蘇里江以東的百萬領土,當時俄國媒體興奮地將這片區域稱為「外滿洲」,期待著未來能吞併清王朝的「龍興之地」——滿洲(中國東北),成為沙皇治下的「黃俄羅斯」,而「伸手」的關鍵是修鐵路,用勢力滲入中國腹地。
仗著刺刀淫威和「帝國外交」半哄半騙,1896年,沙俄說服清廷合建「中國東方鐵路」(時稱「東清鐵路」,1905年後才簡稱「中東鐵路」),在東北修建「丁」字形鐵路網,再與已聯繫俄國歐洲部分與遠東的西伯利亞鐵路銜接,鞏固俄國的勢力範圍。為了早日達到目的,俄國人迅速成立鐵路建設局,投入全俄甚至全歐最優秀的基建、機械和通信方面的人才,1898年8月正式動工,以今天的哈爾濱為中心,分成東、西、南三線,由六處同時相向施工,1903年7月14日正式通車運營,而綏芬河正好是中東鐵路的東端,與俄國濱海邊疆區的波格拉尼奇內(俄文意思就是「邊境」)通車。鐵路開通後,綏芬河與哈爾濱、符拉迪沃斯託克等遠東大城市同步發展,俄日英等多國使節齊至,一時商賈如雲,時稱芝麻大的「國境商都」「旗鎮」,市內留下一座座異域風格的歐式建築。
(中俄官員在綏芬河附近出席鐵路破土動工儀式 新華社)
可俄國人萬萬沒想到,讓清廷乖乖配合修鐵路容易,徵地、招工、伐木都不難,可偏偏對付不了漫山遍野的「紅鬍子」。所謂「紅鬍子」,是歐洲人對中國東北土匪的稱呼,中國人自己的叫法是「鬍子」「綹子」或「響馬」,他們大多是清朝光緒年間闖關東的破產流民,加上甲午戰爭期間被日軍打散的清軍散兵遊勇,他們在滿洲四處流竄,時間一長,便「起局」「佔山」「建綹子」,過得好不逍遙,後來叱吒風雲的「狗肉軍閥」張宗昌就是綏芬河附近「起局」的,進而成了氣候。至於這些土匪為什麼被俄國人稱為「紅鬍子」,主要是他們用的武器多是土火銃,銃口平時堵著木塞,上面繫著紅纓,開火時將木塞從銃口取下,含在口裡,遠遠望去,就像長了一綹紅色的鬍子,故而得名。終晚清、民國、偽滿一世,「紅鬍子」都在綏芬河等北滿地區存在,直到1946年人民政權在東北初步立足後才絕跡。而那時候,從鐵路到綏芬河城都迎來了真正輝煌的篇章。
「紅色國際通道」
既然綏芬河是因路而興,自然她的故事圍繞路來展開。在當地人眼裡,建於1899年的老火車站很有味道,兩層小樓屬於歐洲新藝術建築風格,裝飾有華麗的雨搭,高高的藍色全木結構屋頂、黑色的地磚,無不展現著獨特的韻味,而這種建築反倒在俄羅斯乃至中東歐國家難以找尋,以致於經常有各國「火車迷」遠道而來朝聖。
如今是綏芬河文化街的中東鐵路工務段舊址建於1910年前後,屬於典型的俄式建築,一直沿用至上世紀80年代,後為鐵路職工醫院用房。站前路北端梨樹街的大白樓建於1903年,原為綏芬河鐵路交涉分局總理委員官邸,中東鐵路建設期間為俄國鐵路員工宿舍,日本侵華時期變成滿鐵日籍員工宿舍。大白樓裡曾經風雲際會,李大釗等中共領袖早年都曾在此下榻,然後秘密前往蘇聯,尤其是參加赴莫斯科參加中共六大的不少代表是在此拿到掩護身份,避開反動軍警追捕,實現「紅色之旅」,是貨真價實的「紅色國際通道」。
正因為綏芬河地處中俄邊境口岸的特殊性,使得它在重大地緣政治鬥爭中扮演了極其特殊角色。1932年,日本完全侵佔中國東北後,不僅大肆「討伐」堅持鬥爭的抗聯,還與同情和支持抗聯的蘇聯發生衝突。1935年5月1日,由日軍和偽滿軍組成的分隊從綏芬河、東寧越界,伏擊蘇聯邊防軍,在亞歷山大·科克耶夫上尉的率領下,蘇聯邊防軍將入侵者趕回界河對岸。10月27日,日軍一個全副武裝的中隊再次從綏芬河進攻名為「風笛」的蘇聯哨所。1936年1月29日,一個部署在密山縣金廠溝的偽滿警備連起義,殺死日本軍官後進入蘇聯後被收容,日軍兩個中隊從綏芬河越界進攻起義者,蘇方哨所指揮員阿基耶夫和中國起義者共同將敵人擊退。
(中東鐵路橫道河子機車庫 新華社)
相比刀刀見血的明戰,寒光四射的暗戰也留在綏芬河的烙印裡。1929-1932年,一個神秘人物成為蘇聯遠東邊疆區國家政治保衛總局全權代表,統管與中國當面璦琿、綏芬河口岸的反諜報工作,他實施的「獼猴-幻影行動」以巧妙的反間計,把兩百多名安插在蘇聯邊境以及抗日武裝的日本特務都挖出來,並且反向輸送給日本許多假情報,而日本人用來獎勵特務的十幾萬盧布的「信息費」則成了蘇聯額外的國家財產。正是這次行動成功,他被蘇聯秘密派到上海執行特殊任務,這也是他第二次來到上海,他的名字叫尼科爾斯基,參加1921年中共一大的兩位外國人之一!
從嗄麗婭到「西瓜破門」
作為中俄(蘇)陸上交通口岸,綏芬河的身上自然少不了那些友誼的話題。
1945年8月,百萬蘇聯紅軍和東北抗聯向日本關東軍發起總攻,旬日之間,勢如破竹,大局已定,只剩下東寧要塞還在頑抗。11日,生長在綏芬河的中俄混血小姑娘嗄麗婭為爭取和平早日到來,志願進入日軍要塞勸降,卻不幸被殘殺在臺階上,獻出了年僅17歲的生命。為紀念她的英勇事跡,《綏芬河市志》副主編孫伯言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挖掘其故事,倡議並策劃發起民間建造紀念碑,表達邊境人民希望民族友誼與和平的願望,並得到市委市政府和民間人士的支持與幫助。最終,由俄羅斯聖彼得堡列賓美術學院院長恰爾金院士等三位藝術大師設計的紀念碑,於2009年10月9日落成於市中心鐵路大橋東側綏芬河的一條支流的小河畔,緊鄰中俄國際鐵路大橋,當年嗄麗婭正是從大橋上走向日軍要塞,把紀念碑放在此處,恰好把綏芬河的歷史與自然時空銜接在一起。在紀念碑的基座上,鐫刻著俄羅斯總統普京寫給綏芬河市民的一段話:「我們的友誼就是相互理解、信任、共同的價值觀和利益。我們將銘記過去,展望未來。」花崗巖型如石崖,熔巖流出石縫,化為雙翅,凌空招展,宣告邪惡再強大,也不過是歷史的一小股逆流。
隨著新中國成立,綏芬河的對外交往歷史也掀開新的篇章。1984年,乘著改革開放的春風,綏芬河積極尋找與蘇聯對面地區開展貿易合作的機會,就在這一年,綏芬河市長應蘇聯朋友邀請,赴蘇聯濱海邊疆區參加十月革命節,向蘇方贈送啤酒、葡萄酒、瓜子和堅果等當地特產。1986年9月5日,蘇中邊貿關係正式啟動,綏芬河市委書記訪問蘇聯濱海邊疆區,給對方送去5000個西瓜,人稱「西瓜破門」。1987年10月,中蘇籤署綏芬河-波格拉奇內口岸開展邊貿活動所需要的所有協議,在雙方邊境地區劃出易貨貿易區。1988年初,綏芬河市委和市政府有關部門提議成立「綏芬河口岸經濟特區」,從此兩國邊貿生意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
值得一提的是,隨著經濟發展和國際交流增多,綏芬河的醫療條件也逐漸成長起來。1952年6月,綏芬河開辦了一家公立醫院,當時只有5名醫生,到1955年擁有了牙科診室和X射線透視機,1957年醫生數量增加到17人,擁有10張床位。但一直到1969年該院才開設手術室,1972年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第一輛救護車,1974年醫院佔地總面積達到1200平方米,醫生數量達到52人,固定床位達到40張。當地的老人民醫院於1979年奠基,1980年開門接診,1988年醫務人員增加到89人。2015年,新的人民醫院投入使用,使得當地醫療水平進一步提高,連外國人也經常組團來綏芬河進行醫療旅遊。
(現存的中東鐵路機車庫 新華社)
中國前駐俄羅斯大使李輝曾介紹,近年來,中俄兩國文化交流的規模、層次和水平不斷提升,先後舉辦「旅遊年」「青年友好交流年」「媒體交流年」「地方合作交流年」等國家級活動,極大增進了雙方民眾對彼此文化的了解和興趣。俄羅斯人口學專家伊萬·祖延科提到,中國經濟活力大,已成為俄羅斯等國人尋找發展機會的一個重要目的地。人們相信,疫情對綏芬河等中俄交往口岸的影響將是暫時的,更堅信綏芬河的未來一定是光明的。(吳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