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自由、幻想、天真與浪漫,少女時的壓抑、窒息和反抗,成人時的妥協、隱忍和絕望。她從竹子變成了輝夜,卻再也沒有體會到過快樂。
古代社會裡的女子教育,實質是父權制對女性商品化的手段。在舉手投足的禮儀教化中,將女性規訓成了精美的籠中之鳥。女性被禁錮在有限的空間,養在深閨人未識,直至到了出嫁的年紀(第一次月經來潮),才得以為男性求婚者所見。
在這個意義上,女性的成年禮(冠發、賜名、去眉和塗黑齒等)便是一次大型的產品展銷會,它本質上就不是為女性所辦,而是為男權社會的買賣雙方所舉行。竹子「仿佛我不在這裡一樣」的感受,便是她對父權制下女性存在異化的切身體驗,而「輝夜」便是父權制賜予的商品名。
那些藏在竹子裡金銀財寶和綾羅綢緞,是來自「天」的饋贈,是來自大他者欲望的禮物。而竹子的父親,便是這個大他者的言說者,是「上天秩序」的代理人。
父親從頭到尾,都認為自己所能給予竹子最大的幸福,便是讓她過上公主般的生活,同時像公主一樣嫁給位高權重的男人。他把任務視為上天給予的的使命,並為此奮鬥終生。他一次都沒有問過竹子的想法和感受,卻堅信這是屬於竹子最大的幸福。
正是這所謂「幸福」的邏輯在無聲地迫害女性,並一步步將竹子逼上絕路。沒有什麼比「想想你父親會有多傷心」更加變態的道德綁架。
正是父親的善意讓女兒別無選擇,她為了父親接受了自己的命運,而父親卻認為「這都是為了你好」。父親作為「上天秩序」的代理人,無意識地執行「幸福的指令」,這種文化強迫症在東亞社會處處可以窺見。
父親與電影中的求婚男性共享著同樣的邏輯。當皇帝突然從背後抱住竹子時,感受到的不是幸福,而是一股奔湧上心頭的恐懼和噁心。
然而這帶著「強姦」意味的騷擾行為,在皇帝看來卻是一種賜福。「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被朕如此對待沒有感到幸福的」、「成為朕的人對你來說是最大的幸福」,這「霸道總裁」式的話語沒有讓觀眾的我感到浪漫,而只有一種墜入深海的恐懼。
皇帝的求婚讓竹子真正絕望了,如果說先前智鬥五位皇親國戚讓她感受到了一種短暫的自由幻覺,那麼當最高權力降臨的瞬間,女性又再次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本質,這是一種無法拒接的命令,商品永遠沒有辦法改變自己被賣出的命運。
在這之後的故事,可以作兩種的解讀:
第一是精神分析學的角度;竹子的「歸月」實則是她精神分裂的幻想。在絕望和壓抑之中,竹子的心理防禦機制發揮了作用,她臆造了自己的第二身份——來自月宮仙女,在幻想中為現實的禁錮提供了一條解決途徑。而「歸月」也許是指竹子最終選擇了自殺,「歸月」實則為「投月」,像 「沉魚落雁」般投到了湖中月亮的倒影之中。
第二是外嫁論;結尾來接竹子的是異域國度的迎親隊伍。能夠大過皇帝權力的只有宗主國的皇帝,作為藩屬國的日本皇帝自然無法違抗這個命令。從這個角度來看,竹子始終無法獲得真正的解放,她只不過從一個父權被轉讓到了一個更大的父權,她從頭到尾都是一件被用作交易的商品。
從整個故事來把握的話,我們可以看到五個層次的父權:父親、皇親國戚、藩屬國皇帝、宗主國皇帝和作為大他者的父權。輝夜公主便是在這父權體系中進行象徵交換的符號,表面上看似是女人將男人們玩弄於股掌之間,實則她只不過是一件被男人爭搶的高昂商品。
男性們要得到的也不是真實的她,而是她背後所代表的權力,徵服她以證明自己的力量。
可笑的是男權社會卻將這被交換的過程稱為女性的「性別紅利」,並以此來貶低攻擊女性,認為現在社會是女尊男卑,恬不知恥地要求虛假的「男女平等」,實則是要進一步強化男尊女卑的地位。而諷刺的是部分女性竟把這「性別紅利」當成一枚價值連城的鑽戒,戴在纖纖玉手之間,自豪地展示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