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爾
顧知微
二十四歲,是生肖的第二個輪迴。
顧知微十二歲離開深圳,一個人拖著小行李箱來到首爾,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只是憑藉著一腔孤勇,和所有熱愛的勇氣,就這樣倔強的離家出行,遠赴異鄉,第一次成為了一個「外國人」。
外國人眼裡的外國人。
我在這座城市度過了最美好的青春。
「我們坐地鐵吧,怎麼樣?」
背著一個小包,目光望向身邊的人,面上的笑容很自然,雙手的緊握是無法鬆開的依賴,這一次,我帶著最重要的人,來回顧最初的倔強。
「阿棠,你想先去首爾藝高,還是先去彥州站地鐵口?」
一個是我的高中,另一個,是我曾經流下太多汗水和淚水的原公司大樓,那裡的練習室,包裹著全部的青春與夢想。
周以棠
顧知微的二十四歲,她的二十八歲。
如果時間再向前推五年,她眼裡四歲已是一層鴻溝,大抵做夢也不曾想到未來的一生她會和小她四歲的顧知微鎖在一起。
二十四歲的時候,她剛踏入娛樂圈不久,彼時和顧知微的聯繫還靠根虛無縹緲的網線,顧知微在她現在腳下的這片土地裡耕種夢想,她站在那邊繁華的城市和宴會裡迷茫。
不過如今不同了,她牽著她找到的未來,走在首爾這片最初耕耘夢想的土地上。
首爾的地鐵站也一樣擁擠著人潮,只是廣告牌上韓文陌生得像一串符咒,圓潤的筆觸溝通過往和現在。她仿佛可以想像十幾歲的顧知微拖著巨大的行李箱走在這樣的街頭,面對陌生語境時無可避免的孤獨,以及更濃烈的追求與嚮往。
可後來的結果不盡然圓滿,周以棠一時失神,妄圖從記憶裡挖出更多與首爾相關的故事,她也想說些什麼去寬慰或是安撫顧知微,但最終只是獨自的沉默,直到顧知微問她,方才低頭露出溫和的笑意。
「都可以。」
那些地方具體代表著什麼周以棠只是模糊地明白,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是關於青春的記憶。不過很可惜,她當時的身份只是個無足輕重的網友,故此她捏了捏顧知微的手充足強調,貼近她耳廓以氣音拂過她臉側的絨毛。
「青春畢業快樂,顧知微同學。——畢業領結婚證加學分哦。」
顧知微
聽見周以棠的回答,我才突然想起,這雖然是我的曾經,可周以棠對這裡卻一無所知,這一路上兩個人其實沒有太多的交流,是我在沉溺於過去,忘了最愛的人在身邊。
「那,畢業那天,周以棠同學可以跟我去領結婚證嗎?」
微笑著回過頭,在人群擁擠的地方,沒有什麼人認識的地方,偷偷在她面頰上親一口,目光裡的認真在訴說這絕對絕對不是玩笑。
韓國對於藝人的記憶很短暫,因為這裡的更新速度太快,數不清的經紀公司每年都會推出新的藝人或是團體,影視行業也十分成熟,當年選擇來到這裡,有更多的原因是堅持的夢想在這裡能夠得到最系統的教學。
「我十二歲就過來了,那個時候看著這些字,我也一個都不認識。」
我牽著周以棠的手,選擇在彥州站下車,離開人群混雜的地下,來到出口,就在最明顯的路口上,指著前面的那一棟樓。
「那裡以前就是我公司的所在地,地下室是我們上課的地方,基本上大家每天都會在練習室上課,除了住宿,幾乎一整天的時間都會花在這裡面。」
沒有去說裡面的訓練有多辛苦,在我們剛剛相遇的時候,無法見面的網線前,我偶爾也會跟周以棠提及一兩句,但更多的發洩,是在裡面找到另一間無人的教室,在裡面大哭一場。
「我高中是在首爾藝術高中讀的,實用舞蹈科,當然了,這裡還有很多別的專業,韓國有很多很多的藝人,都是在這裡畢業的。」
周以棠
她臉上被偷偷印上一個溫熱的吻,可能是六月的風裡燥熱難耐,她的臉頰也浮上晚霞般的酡紅,腦海裡也無端想起極光下的兩人初次交吻,已經纏綿悱惻的夜裡那些雙向的侵佔與擁有。
「好,你想去哪?」
她在讀大學時,曾一度偏執地為文化裡的內斂而驕傲,那種圓潤而不失鋒芒的因子成為她一貫的風格。但在與顧知微確認關係之後,她卻越來越想顛覆這些固有的東西,要嶄新的、熱烈的去承認、去讓世俗承認她和她的女朋友。
地鐵停在彥州站,她是從顧知微話語裡分辨出來的。因為英語的優勢和隨行翻譯常在的因素,她很少像現在這樣對國外的環境擁有全然的陌生感,顧知微短袖下的小臂在光下像一塊璞玉閃爍微光,她順著指尖所向的方向望去,除開掛在寫字樓上的巨幕廣告外,她驚覺這裡和其他國家的大城市無二。
那樣的陌生感的來源或許不是語言環境,而是她對顧知微十幾歲時生活的一知半解,她只知道那些生活的縮影,而不明白全貌。
安靜地充當傾聽者的角色她向來擅長,只是她像沒有回聲的樹洞,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經年的苦累。
也許唯有時間,把苦的也用生化反應變甜,她就一直陪伴著,像劑催化劑。
「那,你最難忘的是什麼?」
顧知微
「難忘的事情有太多了。」
我沒忘記這裡是在國外,所以緊握著周以棠的手,避免我們在人海中走散,周以棠不會韓語,一旦分開,就沒辦法通過簡單的對話判定對方的位置,而我也在享受著這一切,將愛人帶到我的青春歲月,與此同時,享受愛人因為不熟悉而更加熱烈的依賴。
這樣的場景似乎有些奇怪,少女並肩走在道路中央,人群裡嘈雜的韓語掩蓋著平凡而普通的漢語,順著街道一路往前,看著商業街更加的繁華,偶爾還能在懸掛的牆上看見幾個漢字。
其實公司早已經搬去了更好的地方,那裡距離首爾中心更近,還會有一批又一批的練習生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也還有越來越多的孩子選擇走上這一條路,去追尋她們所想擁有的未來。
「但第一件可能還是音樂放送節目的一位吧,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們在家開了慶祝party,我跟姐姐們搶了好半天才搶到WiFi最好的位置,用iPad給你發了條消息,還跟我媽視頻了一會兒。」
我先將這個答案給出,再輕言細語地告訴周以棠一位的含義,一直講,一直笑,希望能夠讓她減輕一些陌生感,將更多的場景停留、定格。
「那個時候我們沒有手機,姐姐們以前還開玩笑,二十多歲了還會被公司收手機。」
我也曾經躲在漆黑無人的地下練習室放聲大哭,也曾因為受不了高強度的舞蹈、聲樂課程瀕臨放棄,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慶幸,還好當時沒有放棄,還好,那個時候就已經遇見了她。
我帶著周以棠找到一輛計程車,兩個人一塊兒坐在車的後座上,下意識地用漢語說了一遍地名,看著司機有些懵懂的模樣才回過神,用帶著距離的敬語道過一聲抱歉,再順勢用韓語將地名重新說一遍,在汽車行進的過程中,再將接下來的計劃告訴給她。
「我之前在首爾買了套房,過來的時候我給在這邊的姐姐們發過消息,一會兒她們會到家裡來,我們自己做飯,我來做中式,她們做韓式。順便……我想正式把你介紹給她們,她們為了見你,練習了超級超級超級久的中文。」
周以棠
「我快二十歲才買了人生第一臺智慧型手機。」
她們剛從從地鐵口出來時就被熱浪擁了個滿懷,夏日的燥熱在她額發上掛層細密的薄汗,從高樓中擠來的風一吹,在她們交談塑造的陳舊語境之間,時間好像回到好多年前。
那時彼此都不算如意,偏偏彼此都是黑暗裡的一點螢光。
她聽著顧知微把辛酸用時間釀成一汪甜蜜,便也站在如今的半山腰上去回首山腳下的貧瘠,那時候她尚且一顆心思撲在學習上,大抵只有得到那些豐厚的獎學金才能讓她維持日常的開銷。
顧知微在追逐夢想的時候,她在隨波逐流地想獲得點什麼,可忙忙碌碌也未必如意,失落時她偶爾在網絡上逃避,聯繫人裡永遠只置頂著一個人。如今細想,那段歲月裡她如今尚能如數家珍的,只有一個顧知微。
手掌被攥進的時候,她指尖也以巧力回應,在仔細聽完顧知微獎項裡的那些故事後,她輕柔的嗓音為這段故事落下腳註。
「我也很少社交,很少去主動認識誰——但命運就是很巧的東西,我就恰好遇見你。」
上車時懵懵懂懂的一句漢語逗得她發笑,接著韓語描繪的地址她又不曾知曉,投去疑惑目光的時候,解釋恰好就在她耳邊響起。秀長的眉一抬,她語氣卻是認真的。
「那我是不是要臨時抱佛腳學句韓語?」
顧知微
我們在九年前相識,三年前相見,兩年前相知,一年前相愛,到現在,我想在第十年和她邁入婚姻的殿堂。
或許未來不會一帆風順,或許要面對世界的百般刁難、異樣眼光,可是我偏偏就是想要光明正大的向世界宣告我們的關係。
「可能……不用吧?」
我從包裡拿出了韓元交給司機,帶著周以棠下車,這一趟旅程似乎達成了和周以棠的身份互換,我成為引領者,帶領周以棠進入我的城,踏進我的青春、我的一切。
「她們有考中文過級的,實在不行就加上肢體語言嘛。」
其實我一直藏著沒有告訴周以棠,在這個家裡,還布置了籌謀已久的一件事,等待著她來解鎖。
這一刻就像是光到達前的黎明,在打開門前,聽不見裡面的任何聲響,心怦怦加速跳動,跟她相握的手藉口找鑰匙已經鬆開,掌心滲出的點點汗珠都是緊張的產物,在門打開的那一瞬間,裡面的歡呼聲就已經響起,那些熟悉的面容勾起心底裡的回憶,淚水已經在眼眶打轉,僵持著久久沒有落下。
我和姐姐們相擁,抱作一團完成這一次時隔多年的再相見卻如初見的見面禮,也沒忘記回過頭去看周以棠,將她介紹給我的姐姐們,我一一的向她介紹,看著姐姐們熱情的將她擁在中間,用不太熟練的漢語與她交流。
而我也趁機逃進了主臥,在柜子裡取出之前就準備好的鑽戒,身為主體的鑽石其實並不大,而是呈碎鑽的模樣佔據正面,勾勒出我們姓名的首字母。
從我們相戀開始,W和T就成為了宇宙間最為相配的字母。
我曾經以生日禮物的原由送給她對戒,或是紀念日送出成對的禮品,但這一次,我又有了全新的理由。
桌上的那一束紅玫瑰是在花店訂的,九十九朵,足夠我抱在懷裡,而我就這樣將鑽戒放在玫瑰的中央,在她們呼喚我姓名的時候從房間裡出來,目光裡只剩下了我最愛的人。
我一步步向她靠近,身體力行的告訴她這真的不是一場普通的旅行,我買了求婚時最常見的玫瑰和戒指,學著前人一般的單膝下跪,將這一束花送至她的面前。
「之前每次談及婚姻,總是會用玩笑的語氣來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但在我心底裡,每一次問你,都是我最真心實意的想問你,周以棠,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其實嘴很笨,不會說什麼花言巧語,但是阿棠,有了你,我將我們說過的每一句話都當做是最美的情話。」
「阿棠,我們結婚吧,好不好?」
周以棠
如果說起對韓語的了解,周以棠的認知大抵就停在追韓劇時學會的簡單口語,以及當初告白時的那一句「我愛你」。所以鑰匙擰開門鎖的時候,她是慌亂又局促不安的,她害怕自己無法融入顧知微的圈子,怕她像個局外人一樣,連基本的語言溝通都無法進行。
不過實際的相處就像天平的兩端,她們友好地交換著彼此相知不多的語言,仿佛是把自己家裡的特產拿出來的交換一般,話題的中央是顧知微,她多數是側耳安靜地傾聽者她旁觀的那六年。
顧知微中途離開的時候,她以目光伴隨走進房間,那束紅玫瑰登臺亮相的時候,她的思緒被丘比特的弓箭牽走了。
眼神再度聚焦時,她還在震驚裡不能回神,她的愛人已經單膝下跪。
「你讓我緩緩。」
她想要一刻的冷靜,不是思考,而是想要平復一下仿佛颶風過境時洶湧澎湃的情緒,淚水像海底的暖流在翻湧上升,她的視線由清晰轉向模糊,纖長的手指遮住下半張面孔,她仰頭,深吸又長紓一口氣,盡力維持著眼淚不讓那晶瑩的一顆珠墜落。
因為這應當是喜慶的,半生裡坎坷已多,而欣慰寥寥,她因痛哭而哭過多回,不想再以眼淚見證如今的幸福了。
「和你相愛之前,我以前覺得婚姻是把鎖,把相愛的人關在牢籠裡,遲早要鏽掉。但和你相愛之後,我卻總做夢,夢見兩件白色的禮服,從花門下共同奔向禮臺前,我們身後是一片花田,燒得像晚霞一樣瑰麗,而我們身前是列座的嘉賓,所有人為我們鼓掌,所有人都在祝福。」
「——那一刻,我覺得婚姻沒有我想像的糟糕。」
學生時代的周以棠一定想不到,年近三十的時候她回再落入風月的窠臼之中,她想竭盡一切華美的詞藻去形容這場婚姻,也想讓山海與天地,日月與星辰都來見證。
聲線顫抖中掩蓋不住她的冷靜與確定,她刻意以全名強調莊嚴與肅穆,一句話中將餘生已定。
「所以顧知微,周以棠說,好,我們結婚吧。」
攥著的線忽然從她手中斷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她說不哭的,可她等待這一天,已經太久。
- THE END -
供稿:顧知微,周以棠
排版:齊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