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書單君 書單
有人戲稱,2020年是中國的野餐元年。
一聽這話,書單君也找出一張陳年的舊桌布,帶上我的可樂辣條,打算叫上朋友一起高高興興去野餐,不想遭到他們的一致嫌棄。
朋友們對我的裝備嗤之以鼻:你這叫春遊,不叫野餐。想叫我們野餐,方格桌布準備了嗎?小竹籃準備了嗎?刀叉餐盤吊床準備了嗎?
我頓時被問傻了。這野餐,講究的不就是一個自由自在嗎。
他們又說,你不懂。現在野餐是有門檻的,詳情請看小紅書。
書單君去網上搜了一圈後,決定還是一個人在自家陽臺野個餐吧。
社交網絡上鋪天蓋地的精美野餐照,固然賞心悅目,但細細瀏覽下來,幾乎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讓許多像書單君一樣,單純想去享受野餐,又為那繁瑣的道具感到頭疼的朋友望而卻步:是不是不這樣精心布置,就不配去野餐呢?
要我說,2020年,充其量只能算是ins風野餐元年,我心中所想的野餐則完全不是這樣。
它不僅歷史悠久,形式豐富多彩。更重要的是,它沒有固定的標準,怎麼開心怎麼來。
精緻畫風野餐的標配
ins風野餐最令人疑惑的一點,就是為了「儀式感」,野和餐都不再是重點,"美"才是最重要的。
圍觀野餐達人們的朋友圈和小紅書後,就會發現每套野餐圖的畫風都驚人的一致——復古精緻小清新。
一套ins風野餐的標配的精髓,在於道具齊全:
從硬體設備來說,格紋餐布、藤編餐籃和刀叉餐盤紅酒杯是基礎配置;
還需混搭氣球和假花束,營造畫面夢幻的意境;
最好再來幾張假英文報紙,烘託文藝氣息;
配上吊床、尤克裡裡和泡泡機,豐富畫面。
平常喝的青島二鍋頭大可樂,都不配入境,必須得走紅酒香檳精釀啤酒的高端路線。
花生瓜子辣鴨脖大可樂不香了,人人都愛上了三明治、法棍麵包、蔬菜沙拉、草莓藍莓、精美甜點和果醬。
一夜之間,中國人的餐桌實現了健康輕食。
入鏡者的造型也要符合田園野餐的設定,妝容和服裝儘量以清新優雅的類型為主——淡黃的長裙,蓬鬆的頭髮。
正所謂,哪裡有需求,哪裡就有市場。
書單君結合網店價格,粗算了下,一次ins風野餐光置辦道具,就至少要花費150元左右(不買帳篷,吊床,尤克裡裡和泡泡機)。
淘寶上已經有不少家居店、戶外用品店轉型為野餐道具專賣店,服務周到貼心,只要買餐籃道具套裝,就送野餐攻略。
有的店甚至直接把店名取為「名媛野餐」,華麗大氣上檔次。
而這只是金錢上的付出,每一張野餐照的背後,還飽含著辛勤的勞動:
精心擺設道具和餐食飲料,輪流拿著道具,調整若干pose拍攝上百張照片,再精選出9張美照,花費數小時p圖上濾鏡。
然後思考(在網上搜索)emoji比字還多的「文案」,發朋友圈微博。
藍天白雲,綠樹蟬鳴……想像很美好,現實卻往往很殘酷。
同為大自然的子民,人們去野餐,也是去給蚊子送飯,和螞蟻等昆蟲分享美食。
一陣風吹過來,給美味的食物撒上一層灰胡椒,增添田野的風味。
選錯了草坪,還可能會被管理員逐出公園。
但是對於野餐的人來說,只要能滿足對精緻的想像,看到朋友圈和微博收穫的點讚,一切的艱辛都是值得的。
什麼陽光正好微風不燥,這些都不重要。
刷刷這些ins風野餐照片,你就會明白,「回歸自然」只是一種基於想像的精神保健,而追趕潮流才是都市人生活真正的主旋律。
野餐的精髓,在一個「野」字
ins風野餐在地點選擇上,就註定了它不夠「野」。那種修建整齊的公園草地,本就是被城市規訓的產物。
其實,還有另一種風格的野餐源遠流長。那是更鄉下,更偏遠,也更接近大自然的野餐。它絕不洋氣,毫無美感,重在一個「野」字。
而「野」字的精髓,則是反叛的、個性的、無拘無束的。美不美不重要,重要的是個性、快樂,脫離都市餐飲的那種繁文縟節。
可以說,幾乎是ins風的野餐品味的完全對立面。
這種野餐常見於中年朋友的野外家庭聚會、小學生的集體春遊,及神人輩出的快手裡。
和ins風的文藝、婉約、清新的氣質相比,這種野餐豪放、隨性、大開大合、土生土長。因此,相比起野餐這一自帶文藝屬性的名字,它們更適合叫做野外美食、隨地吃飯。
這種土味野餐歸類起來,大概有三重境界。
第一重境界,叫居家。
這種居家型野餐常被叫做踏青,它常見於叔叔嬸嬸們佔有主導地位的家庭微信群。
春天一到,笑容滿面的嬸嬸圍上翠花撞色絲巾,戴上半張臉寬的墨鏡,打開群視頻,給家裡的後輩展示前浪們的風採:
鏡頭一轉,江邊湖邊坑坑窪窪的草地上,一家一張瑜伽墊,席地而坐,中間鋪上油紙或者塑料桌布,臉盆大的鐵盤鐵鍋往上一壓,任風吹呀吹呀也紋絲不動。
野餐的菜餚往往是半現成的。從家裡帶些切好的蔬菜姜蒜,擺個小爐子在江邊現炒。
嬸嬸們比的是誰抖鍋熟練做菜香,叔叔們坐在餐布面前,互相遞煙,伴著水邊的微風喝兩口小酒。
做菜拿不出手的家庭,就事先買好烙餅鴨脖豬肘子,用塑料打包盒一裝,也算是幾道下酒小菜。
這種野餐,追求的是家庭成員間的交流互動,吃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聊什麼。
第二重境界,叫隨性。
對於一些樂於挑戰的人來說,居家性質的野餐未免有些不溫不火,像是只把餐館裡的酒席擺到了野外,沒有體現出「野」的精髓。
隨性的野餐,講究的是就地取材。
有些農家樂,專門給這類隨性的野餐愛好者提供去處。
散養的野雞在草地上散步,養殖的牛蛙在荷塘裡打盹,高級一點的,旁邊還有天然的湖泊,餵養著肥美的魚。
中午能吃什麼,全憑自個兒本事。
在這樣的野餐場景裡,大顯身手的常常是男性。男性在前線捉食材,伴侶在後面吆喝「那個那個,快」。
這種野餐,不拍照,不交流都沒關係,它追求的是一種隨性的歡樂。
第三重境界,叫求生。
這就超出了正常人的野餐範圍。它們大多存在於快手。裡面有位叫「荒野美食燕姿」的主播,是一位深諳此道的野餐高手。她的視頻有一種「國產貝爺」的既視感。
這位主播背著竹筐,赤著腳,穿著長裙,在山野之間穿行,腳踏木柴,手摘馬蜂窩,嘴裡不時發出猿猴般的啼叫。目所能見的獨角仙、野菇、蟲蛹,都能被她放進鍋裡煮成美食。
若是爬山上樹期間不慎掉進水中,還能同時洗菜洗澡,可謂是真正享受自然的野餐達人。
如果說,打上精緻濾鏡的ins風野餐,是給屏幕前觀眾的一次視覺享受,那麼這樣野性蓬勃的野餐,則是能讓參與者樂在其中,卻不足為外人道也的一次奇妙旅程。
精緻的ins風千篇一律,個性的野餐萬裡挑一
為什麼,ins風野餐會成為潮流?
或許是因為它像極了歐洲古典油畫裡野餐的場景,滿足了人們對精緻的想像。
但這些想像也未免太單調了,野餐千篇一律的畫風,也是最令人詬病的一點。
實際上那些歐洲文人畫家和名流的野餐,精緻歸精緻,卻並不趨同,各有各的精彩。
有本叫《一起野餐吧!》的書,就曾對此作過詳細的研究。
比如愛德華·馬奈眼中的野餐,充滿了情慾。
書裡提到他的名畫《草地上的午餐》裡,擺在藍布上的食物全都具有性暗示:
無花果、牡蠣被視為催情的食物,櫻桃和桃子則因外形暗指女性器官,而翻覆的籃子或許暗示著失身。
再與畫面中的裸女聯繫,不禁讓人浮想聯翩。
據傳這幅畫雖名為午餐,但實際描繪的就是一場性約會。
而在美食散文家M.F.K.費雪看來,野餐應該純粹簡約。
她主張一場真正的野餐必須遠離人居住的地方,以及保持簡單,並認為只要帶上一塊麵包和一個蘋果,在戶外任何地方享用都會變得格外可口。
中國古代也有不少文人騷客是野餐狂熱愛好者,最著名的莫過於曲水流觴的王羲之。
永和九年(353年)三月初三的上巳節,天氣晴朗,和風習習,王羲之與一眾賢士能人,老老少少匯集在山陰蘭亭。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這便是《蘭亭集序》中記錄的情景,因為列入「熟讀並背誦全文」名單,讓人倍感熟悉。
沒有精緻餐布,以berry為後綴的水果,文藝的道具,有的只是飲酒賦詩暢敘胸懷的朋友,和清幽的風景。
這段眾人沿溪水而坐,以水流傳遞酒杯,作詩飲酒的野餐場景流傳了千年。
野餐之所以受人喜愛,從不是因為餐布或道具,而是美食和自然帶來的愜意,和朋友聚在一起遊戲,相聊甚歡的心情。
從古至今,野餐都是一種個性化的遊戲。它的有趣就在於,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種野餐。
而ins風的野餐,就是現成的模板一套,剩下的心思都花在拍照擺姿勢上了,更甚者,連野餐拍照的標準姿勢都被固定了。
這讓書單君想起低端影樓裡的藝術照。同樣的模板,套在所有人的身上,一切都如流水線工程一般被固定好,你要做的,不過是走個過場,然後交出錢來。
誠然,影樓拍照也有它的樂趣,正如ins風野餐,至少象徵著都市青年們嚮往的東西——一種有別於日常的精緻生活。
但這種精緻,又被同質化的網紅審美所裹挾。原本想要凸顯的個性,也被一種叫做「標配」的東西取代,從而不得不遵循它的規則,成為千千萬隨大流人群中的一員。
精緻的野餐並沒有錯,模版消費也有它獨特的快樂。
有錯的是這種野餐背離了初心——我們本是想要逃離日常生活的牢籠,去野外撒撒野,感受下自由的滋味。卻在不知不覺間,落入了另一個牢籠之中。
主筆 | 清涼油 輕濁 編輯 | 燕妮
圖源 | 圖片來源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