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戰劇《值班經理》很火,電視劇根據勒卡雷的同名小說改編而成,關于勒卡雷先生,趣聞和八卦都很多。作家小白寫了這篇文章《夜班經理,以及勒卡雷小說公司》,本微轉自澎湃新聞。為便閱讀,標題為小編所加。
《夜班經理》被拍成一部六集的迷你劇
有人喜歡這個劇
是因為壞壞的帥鍋抖森
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還有下面的豪斯醫生
也有很多粉絲
插一句,休·勞瑞還寫過小說哦
女主也是美豔得不可方物
伊莉莎白-德比茨基,身高190
不過這都沒什麼了
如果你是因為下面這個老頭
喜歡值班經理的話
那才是行家
老頭叫約翰·勒卡雷
《夜班經理》就是他寫的
是不是有點總統範兒?
老先生年輕時
也是小鮮肉一枚
關于勒卡雷的故事很多
其中不乏逗逼的事
作家小白寫了這篇文
順便說一句
有讀者在澎湃新聞留言說
小白寫得這麼專業,是歪果仁吧
其實小白是這樣子的
小白寫小說,寫隨筆,也寫劇本
長篇小說有《局點》和《租界》
隨筆集有《好色的哈姆雷特》
還有小白老師的牌技一流
諜戰寫得好的人智商都高
正文開始了
文有點長,但看完絕對會開心
是庫布裡克最早得到《夜班經理》的電影優先改編權,那時候他剛剪完《閃靈》。庫布裡克後來說處理不好人物,兩小時片長,他只能把那些有趣的人物壓扁,變成薑餅人。他倆一起討論過很多項目,不過都沒有成功。
十年前,庫布裡克就放棄過一次改編《小鼓女》的機會。後來,庫布裡克又邀請約翰·勒卡雷為他改編阿瑟·施尼茨勒的小說《夢幻記》,勒卡雷做了一個大綱,放棄。庫布裡克聽說BBC打算把《完美的間諜》做成一套系列電視電影,他說不如把這個工作交給他來做,但BBC卻另有想法,因為庫布裡克一定會大大超出預算,而且說不定會弄上個七八年。
要跟庫布裡克合作實在是太難了。庫布裡克讀完《夜班經理》,把關於武器交易技術細節的幾頁筆記寄給勒卡雷,勒卡雷在頁邊塗上一句:「Isn't he an asshole?」然後把它傳真給另一位朋友。
(怪才導演庫布裡克)
儘管《夜班經理》實際上要在四年以後才正式出版,但勒卡雷在1989年10月份就開始構思動筆。在此期間他還寫作發表了另一部小說《神秘朝聖者》。這兩部因此共同擁有一個人物,雖然安東尼·布萊肖爵士在《夜班經理》中只是隨意提及的次要人物。這是勒卡雷慣於使用的小伎倆,在一部小說中的主人公,在另一部小說中再次登場,一個自帶回音的敘事歌手,一個龐大的、若影若現的虛構世界,有一些幽靈在其中反覆出現。
那是他創造力最旺盛的歲月,每隔三年出版一部長篇小說。從小說技術上來看,勒卡雷最好的作品幾乎都在那十年寫成,《小鼓女》《完美的間諜》《莫斯科情人》(雖然讀者一般會將「史邁利三部曲」視為其代表作)。
(史邁利三部曲)
因為《夜班經理》涉及的陰謀領域是國際武器交易市場,勒卡雷做了一些研究工作。
他與朋友(也是鄰居)安東尼·山普森討論,山普森十年前寫過一本叫《武器市場》的書。勒卡雷跑到邁阿密槍械市場,與那些「穿短裙的女銷售員和穿套裝打領帶的男交易員」搭訕,又到巴拿馬會見「半合法武器商」,他很快就意識到那些武器商總是「好人」,因為「壞人」都在別處,好人與壞人總是保持距離,從不接觸。是這種印象讓勒卡雷設計了《夜班經理》中一對人物的關係。大壞蛋羅珀看上去一塵不染,完全是英國上層階級代表人物,他的助手柯克蘭少校負責處理一切髒活,成千上萬美元的支票和單據都由柯克蘭少校獨自籤發。
小說一開場,脾氣溫和,但長得像拳擊手,身體素質好得可以把帆船、登山、網球各種運動玩到專業水準的酒店夜班經理喬納森·潘恩就一直在擔驚受怕,大壞蛋就要來了。羅珀來了,可是看起來一點都不壞,快樂、奢侈、稍稍有點花花公子,但不壞。衣著打扮一絲不苟,就像勒卡雷自己的父親。
沒錯,根據最新出版的勒卡雷傳記(Adam Sisman著),潘恩和羅珀這對人物影射了作者自己與父親羅尼的關係。羅珀錦衣華服、講究儀表,羅尼也是。羅珀說著一口含混的「貝爾格拉維亞連音」(Belgravia,倫敦上層住宅區),那是一種超級富豪刻意學來的無產階級口音。羅尼也那樣說話。
(最新出版的勒卡雷傳記)
據說最初的草稿上,《夜班經理》用第一人稱敘述,在小說中,潘恩的女朋友對他說,你給人家一種印象,好像你一直在尋找某個人,但我想那個失蹤的人就是你自己。和潘恩一樣,勒卡雷也有一個「封閉的童年」,也擅長運動(勒卡雷一度準備代表英國參加冬季奧運會滑雪比賽),潘恩也在一個缺乏女人的環境中長大(沒有女朋友、沒有姐妹),同勒卡雷一樣,潘恩只有一個「幾乎不認識的母親」,一個「不該跟她結婚的女人」以及另一個「不該背叛的女人」。
被勒卡雷背叛的女人(他自己承認),是一位有夫之婦。
詹姆士·肯納威是小說家,也是入圍奧斯卡獎的電影編劇。勒卡雷與肯納威夫婦是密友。肯納威差不多是勒卡雷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勒卡雷太太一度懷疑勒卡雷可能的出軌對象是肯納威,而不是肯納威太太。
勒卡雷給肯納威寫信,有些情感熾熱的片段很容易被誤當作情書。打開勒卡雷封閉內心的人,為勒卡雷揭開世界之謎的人,一個周末就為勒卡雷做了平生從未有人為他做過那麼多事情的人,是你是你都是你。有兩種作家,一種視寫作為生活的一部分,另一種則把自己的生活當成寫作的一部分。勒卡雷屬於前一種,肯納威是後一種。
肯納威要幫助勒卡雷脫下中產階級的日常外套,辦法是帶他找女人。酒吧、夜總會、妓院,或者隨便哪個街角。肯納威自己可以在下午帶兩個女人同時上床,通宵喝酒,第二天大清早照樣繼續寫作(據說那樣還寫得更好)。這讓勒卡雷覺得不可思議。雖然肯納威不斷建議勒卡雷嘗試他的辦法,但勒卡雷在女人面前仍舊羞怯退縮,害怕她們。
肯納威對妻子從不隱瞞,甚至鼓勵她自己也去嘗試。勒卡雷與這對夫婦的關係,有點像那部電影《祖與佔》,他們也確實一起去看那部電影。肯納威太太坐在中間,兩個男人在暗處分別握著她的雙手(那是1968年,一切都很自然)。
肯納威在巴黎的酒吧勾搭女人時,勒卡雷陪著肯納威太太在另一桌說話。有一次,肯納威太太酒喝得有點多,一邊看著肯納威在遠處跟女人調情,一邊告訴勒卡雷,肯納威建議她也去找男人玩,但她可找不到合適的人。勒卡雷望著她時髦的波波頭說:「那你覺得我合適不合適?」就這樣,他倆在巴黎上床了。
事情早晚會被肯納威知道,唯一意外的地方是肯納威竟然沒像他自己聲稱的那麼豁達。他大吵大鬧,要殺人,要自殺。時隔多年以後,自身也是作家的肯納威太太寫道:很久以後她才想通,肯納威不是小氣,也不是自私,自己天天出軌,卻不許太太出軌,他就是太想讓自己的生活充滿戲劇衝突,碰到這種時刻,哪會不抓住機會把大家都逼到極端?
他們三個在巴黎演了一出又一出,肯納威夫婦離婚,但勒卡雷卻決定退回自己家庭。他給肯納威太太寫信說,對他來說寫作是唯一重要的,而他只有回到自己安靜的家庭生活中,才能夠好好寫。兩選一,他寧可背叛她,不能放棄寫作。兩年後,勒卡雷寫了《純真傷感的情人》,一部言情小說。
(約翰·勒卡雷)
英國間諜小說家,我們一直覺得勒卡雷小說寫得好,而見識趣味則是格雷厄姆·格林更高明。格林不覺得有人背叛英國、替蘇聯克格勃當間諜很可恥,只要他們做人有趣,內心誠實,他就為他們辯護,給他們寫序。
勒卡雷呢,因為這個要寫文章批評格林。格林不停地換女朋友,有人計算出現在某本日記中的女朋友,有名有姓的就有五十三個,他給一個女朋友寫信,內容近乎黃色小說。而勒卡雷,我們一直覺得他日子過得很拘謹。直到讀完這部去年新出版的勒卡雷傳記,大家才發現,原來勒卡雷在跟肯納威太太分手以後,也有一陣到處亂交女朋友。
大家還發現,勒卡雷小說的那個敘述者,那個謹小慎微、恪守中產階級道德感的「勒卡雷」竟然也是勒卡雷虛構的一位作者,真正的勒卡雷要比這個「勒卡雷」更有趣一點,更深刻一點。他只是在扮演一個從不「出軌」的勒卡雷,那部分是因為勒卡雷自己有個永遠在出軌的父親。他的父親是個無數次上法庭,三次進監獄的商業詐騙犯。只要離開監獄,他就住進全歐洲最豪華的酒店,結交很多女朋友。《夜班經理》中那個蘇黎世奢侈酒店,勒卡雷說實際上是照蘇黎世Dolder Grand酒店來描寫的,是羅尼最喜歡的一家蘇黎世酒店。
(《夜班經理》)
關於作家與他的作品,有個比喻無數次被引用:把託辭當成真知灼見,如同把敘述者當成小說家本人,是最常見的誤讀。
實際上,曉得母雞是誰,當然會更深切理解雞蛋的滋味。比如勒卡雷,只有知道了他在軍情五處、六處的工作內容和職位,能接觸到哪個級別的情報檔案,日常做些什麼工作,你才會真正弄懂他究竟如何處理素材,形成故事框架。你了解勒卡雷讀過哪些書,看過哪些電影,才有可能想明白《寒風孤諜》的基本情節模型多半跟阿加莎·克裡斯蒂的一個短篇小說有關。《控方證人》中,罪犯為了脫罪,先是讓人出庭作證自己犯罪,然後又證明該證詞不可靠。這部小說1957年改編成電影公映。一位美國大法官讀完勒卡雷的《寒風孤諜》後,寫信給作者,請教他有沒有從阿加莎小說或電影中得到靈感,勒卡雷自己則說忘記了,也許有可能。
千萬不要太相信俏皮話,隨便哪個作家,任何一部作品,不僅觀念、故事、人物,甚至文體風格本身,都與作者的生活經驗深刻相關。勒卡雷小說文體風格中,有一種獨特的戲劇感。他常常把事件的前因後果、人物的前生今世壓縮在一大段無休無止的對話、一場日夜連續的審訊或者一次馬拉松會議中,就好像一出獨幕劇。
勒卡雷寫小說,每個人物都像是一位具有自我意識的角色,每個姿勢、每一舉手投足都像是在表演,人物對話也極具舞臺感。有時客觀敘述寥寥數筆,頗似導演、編劇在腳本空白地方加上幾句說明。他寫電梯上升時某人站立姿態,是仰面抬頭向上,對四周不屑一顧,像個站在小便池前的男人。任何一個男演員看到這句話,大概立即就能領會該怎麼演。
這種不時出現的微妙舞臺感,當然是因為勒卡雷一向都熱衷排演舞臺劇。勒卡雷很有表演天賦,辦公室女秘書,或者他的教工同事,很有一些記得勒卡雷能夠迅速記住某個人的某些可笑特徵、古怪的表情、彆扭的姿勢,隔好幾天都能模仿表演,活靈活現。
即使在他最窮的時候——因為他父親欺詐案發,被法庭強制執行沒收財產,勒卡雷只得停止牛津學業,跑到鄉下的學校教書,夫妻二人住在連廁所都沒有的農舍裡,洗手間只是在後院挖個坑。即便這時候,勒卡雷也參加了村中業餘戲團的排練演出,還為他們編獨幕劇。所以日後勒卡雷動輒出現在他自己小說的改編電影中,就不讓人覺得奇怪——不是每個作家都能在拍攝現場自在自如。
更像是寫舞臺劇,勒卡雷喜歡在同一空間場景中調度人物。BBC新拍《夜班經理》有一處細微改動。小說中女人拿著機密文件來找潘恩,要求他複印保存,複印機就在潘恩身旁,放在角落手推車上。潘恩站在深夜酒店大廳,讀者跟隨敘述視角,一切都發生在同一個舞臺上,女人是一早從剛進酒店時就看到了這臺複印機(因此也看到了潘恩,想好了勾搭他的辦法)。但電視劇把複印機放在另一個空間,在潘恩自己的小辦公室內。
(BBC新版《夜班經理》劇照)
勒卡雷甚至寫了《小鼓女》,其中女主人公本身就是一位戲劇演員。情報機構招募她,是要她扮演一個人格分裂的角色,表面上擁護激進左翼,同情恐怖分子,實際卻要參加對他們的誘捕。讓她在內心深處墜入情網,卻要她同時喜歡那情人的敵人。她必須把假的表演成真的,要把真實附著在虛假上,又要讓虛假包裹真實。
《小鼓女》
據說《完美的間諜》近乎一部自傳小說,《夜班經理》含有某種自我影射成分,實際上,《小鼓女》也有深刻的自傳體面相。不但要按照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表演,甚至要按照斯坦尼體系生活。這既是間諜,也是騙子(勒卡雷父親羅尼)以及小說家自己(勒卡雷)被人生腳本所註定的扮演角色。
當大衛·康威爾(勒卡雷的本名)動筆寫小說時,他在表演像勒卡雷那樣說話,那樣講故事。在英劇中,那個女人對潘恩說:「今夜我要與你眾多自我中的一個睡覺,你可以自己決定選哪個(I want one of your many selves to sleep with me tonight,you can choose which one)。」這是最最典型的勒卡雷表達,他的情感方式和人生態度。
有時勒卡雷讓敘述者帶上一種矯揉造作的腔調,比如把各種條件、假設、限定和修飾層層疊加到句子中。比如使用抽象名詞,倒過來對日常事物做隱喻。要是讀一下解密後的英國情報機構檔案、書信日記,就會發現那些人都是那樣說話,含糊其辭,找不到語句重心,就好像某種程度上那樣便可以推卸責任。
當然勒卡雷的父親——羅尼,從某種意義上看也是風格的一處源頭。羅尼向他的聽眾說起話來(他的庭臣、跟班、他的騙局受害者、他的法官大人),常常詞句堂皇,言不及義。勒卡雷傳記作者尋找羅尼的庭審記錄,發現有一位控方律師這樣來質問羅尼:誰是這個「我們」?如果你單指一個人,懇請你使用「我」。這就是羅尼的說話方式,在使用第一人稱時,首選複數形式。本質上,勒卡雷筆下的各色人物,甚至敘述者本人都有強烈的表演意識,他們本能地掩飾、偽裝自己,只給你看他想讓你看到的東西。
這一點,以及開設一家勒卡雷小說公司,把大衛·康威爾與勒卡雷、勒卡雷小說公司隔開,以避開稅務風險,可能是勒卡雷從羅尼身上學來的兩樣最重要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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