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
切,雖也有「妥當」的意思,但它主要表現為有比較明確、比較強烈的針對性,即「確切不移」。
《楹聯叢話·卷四》載:
潮州韓文公祠聯云:「天意起斯文,不是一封書,安得先生到此;人心歸正道,只須八個月,至今百世師之。」緊切潮州,移易他處昌黎祠不得。 此聯之所以不得「移易他處」,是因為「緊切潮州」。唐元和十四年,唐憲宗遣人自鳳翔迎佛骨入宮中,瞻奉舍施。韓愈(文公)上《論佛骨表》,「欲為聖明除弊事」,誰知,「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被貶為潮州刺史。雖只在這裡呆了八個月,但他的文學主張因際遇更得到加強,作為古文運動的領導者,他被尊為百世之師。
不妨將此聯與其他韓祠聯進行對比:
其一
蘇學士前傳謫宦;
孟夫子後拜先生。
其二
金石文章空八代;
江山姓氏著千秋。
其三
起八代衰,自昔文章尊北鬥;
興四門學,即今俎豆重東膠。
其四
進學解成,閒官一席成三仕;
起衰力任,鉅制千秋本六經。
顯然,這幾副聯亦是佳作,但並未「緊切」當地。前二聯是潮州的,後二聯是北京的,與「天意」一聯比較,切與不切,十分清楚。
除切地外,對聯還強調切人,無論題贈、喜慶、哀輓,要非常適合受聯人和撰聯人的身份、經歷、性格特點。1936年10月19日,魯迅先生病逝於上海,震驚文壇,許多名人寫輓聯表示悼念之情,茲舉數聯於下:
著述最謹嚴,豈徒中國小說史;
遺言太沉痛,莫作空頭文學家。(蔡元培挽)
方懸四月,疊墜雙星,東亞西歐同殞淚;
欽誦二心,憾無一面,南天北地遍招魂。(郭沫若挽)
要打叭兒落水狗,臨死也不寬恕,懂得進攻退守,豈僅文壇闖將;
莫作空頭文學家,一生最恨幫閒,敢於嬉笑怒罵,不愧思想權威。(陳毅挽)
敵乎?友乎?餘惟自問;
知我?罪我?公已無言。(徐懋庸挽)
這幾聯是「工而切」的。首先切合魯迅:有用魯迅著作名的,如《中國小說史略》、《二心集》;有歌頌魯迅精神的,如打落水狗;有對魯迅進行恰當評價的,如「豈僅文壇闖將」、「不愧思想權威」;有說魯迅遺囑的,如「莫作空頭文學家」;有由魯迅逝世時間進行聯想的,如「方懸四月,疊墜雙星」(1936年6月18日高爾基逝世)。其次切合作者自己:蔡聯沉穩謹肅,猶如學者摯友;陳聯鋒芒閃爍,不失武將儒風。郭聯的「撼無一面」,是言事,他與魯迅未見過一面,也沒通過一次信,感到「這在我是莫大的遺憾」;徐聯在切合自己方面更值得稱道。人們知道,魯迅生前曾對徐產生誤會,撰文進行了嚴厲的批評。徐還未來得及進行解釋,魯迅先生就去世了。因此,徐聯更多地表達自己當時的複雜心情。
這種「切」,表現了事物的特殊性。從哲學來講,普遍性是寓於特殊性之中的,唯有「特殊」,也顯出事物的千變萬化,色彩紛呈。春聯、壽聯、輓聯,分「通用」和「專用」兩類,通用聯雖「放之四海而皆準」,卻沒有個性,不「切」,因而,不應成為創作的主要途徑,倒是專用聯應予大力提倡。
『新』
新,就是新鮮別致,有獨創性,不因循守舊,達到「標新領異」的地步。如果不出「新」,對聯就不能發展。
對聯要立意新,這是最主要的。對於同一題材,同一名勝,同一人物,後來者一定要以最新的立意取勝前人,否則,低於前人或者模仿前人,還不如擱筆。
試看幾副理髮店的傳統名聯:
其一
雖雲毫末技藝;
卻是頂上功夫。
其二
到來儘是彈冠客;
此去應無搔首人。
其三
修就一番新氣象;
剪去千縷舊東西。
其四
不教白髮催人老;
更喜春風滿面生。
其五
磨礪以須,問天下頭顱有幾;
及鋒而試,看老夫手段如何?
這幾副聯,各有其立意角度,儘管都帶有雙關意味,卻不令人感到重複。一聯是自贊手藝好,「毫末」與「頂上」雙關用得極為精當;二聯是寫顧客情態的,「彈冠」與「搔首」寫出理髮前後客人的有代表性的動作;三聯是寫「修剪」這一行業的特點;四聯是寫理髮師的高尚精神境界;五聯是太平天國將領石達開所題,借理發表現了大無畏的戰鬥精神。
面對這些名聯,再創作就一定要另闢蹊徑,如:
新事業從頭做起;
舊現象一手推平。
也有些借前人對聯意思,加以改造:
俯首甘為毫末業;
立足就顯絕頂功。
它與前面所引用一聯有近似之處,但「俯首」、「立足」將理髮師形態、神態寫入,也有新意。然而,也有些改造得不好的,如:
磨礪以須,工夫純熟;
及須而試,手段精良。
在創作新對聯時,更要注意創新。有一副很有特點:
技術革新,頭頭是道;
容光煥發,面面皆春。
「頭頭是道」雙關極巧。而一當把那些操作過程寫入,便索然無味了:
推剪剃刮使您滿意;
燙吹洗理令君稱心。
由此可見,立意新實在是對聯創作的關鍵,當今若干對聯,卻恰恰是沒有新的立意,尤其春聯創作,這方面問題更突出些。我們提倡對聯要反映時代精神,要表現當代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要表現新社會的思想風貌和道德標準,要表現層出不窮的新事物和新觀念。許多對聯作家為此做出了可貴的努力,成績斐然。而一般初學者常常對時代精神進行狹隘和片面的理解。他們以為寫春聯一定要寫上「責任田」,要寫上「實現四化」,要寫上「振興中華」,仿佛只有這些新名詞,這些標語口號,才能體現「思想性」。其實這種理解是不科學的。
對聯的語言,應該是清新、典雅、自然,是新鮮活潑的。舊的陳詞濫調,應該拋棄,新的標語口號,也要杜絕。用新的語言表現新的意境,才能創造出佳作。有些同志每年都寫作和發表幾十乃至數百副春聯,卻不注意創新,試將其歷年作品整理一下,就會發現在意境和語言上雷同的太多了。
『奇』
奇,就是構思奇特,語言奇巧,令人拍案叫絕。這樣的對聯給人印象頗深,往往過目不忘。
趣聯常以奇取勝,以巧奪人。拆字聯自古以來,數量很多,論構思之奇,下面這副是不可多得的:
棗棘為薪,截斷劈開成四束;
閶門起屋,移多補少作雙間。
再以數字聯為例,有一種數字灌頂聯,如「三光日月星,四詩風雅頌」之類。出句以「三」分領三個名詞,對句必避開「三」,但必須也領三個名詞,十分奇特。於是,引動人們寫了不少這類的對子。古往今來,只有華羅庚先生的一副,能稱得上「奇中之奇」:
三強韓趙魏;
九章勾股弦。
這是50年代初,華羅庚隨中國科學家代表團出國途中所作,不但所領三個名詞都有出處(韓趙魏為戰國三強,勾股弦定理最早見於《九章算術》一書),而且用進在座的錢三強,趙九章二人的名字,比起「三光、四詩」來,又多了一層意思。
除趣聯外,其他各類對聯中都有一些構思奇特的。比如寫太白樓的對聯,多寫李白的飄零身世,斯樓的幽雅環境,甚至以揚李抑他的辦法,盡寫李白的詩才。王有才一聯堪稱奇絕:
我輩此中惟飲酒;
先生在上莫題詩。
也有人稱其為「太白酒樓」聯。不管怎樣,此聯構思不凡,用勸人只飲酒莫題詩的主意來反襯李白的詩才,寫法不同一般。
應該看到一些新而奇的對聯,常常能促進對聯品種的多樣化。比如,以嵌本年天幹地支的幹支聯,是春聯的發展;自輓聯,是輓聯的發展等。
工、穩、貼、切、新、奇,是作聯的基本法則,古今名聯,在這六個方面能做到兼顧並有所突出,故而能流遠久遠,膾炙人口;反之,不工、不穩、不貼、不切、不新、不奇,這些作聯的毛病,「染」上一種,都不能成為佳作。因此,初學者應在這幾個字上下功夫,作聯不必貪多,能做到「創作一副,滿意一副」,就有了提高的基礎了。
【常江,原名成其昌,筆名長江 ,中國地質大學教授、中國地質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楹聯學會創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