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04月23日 16:55 來源:中國藝術報
參與互動(0)北京時間4月18日凌晨, 198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哥倫比亞作家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去世,享年87歲,其代表作《百年孤獨》展現了日常生活的神奇之處,影響了整整一代作家。
哥倫比亞小說家阿爾瓦羅·穆蒂斯生前,常會講起他的密友,剛剛去世、享年87歲的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的一段軼事。上世紀60年代中期,後者正在寫《百年孤獨》時,他們每晚都要碰面喝上幾杯。加西亞·馬爾克斯會告訴穆蒂斯當天他寫了什麼情節,穆蒂斯則會仔細聆聽,並熱切地盼望下一回目的內容。他開始對朋友們說,「加博」 ——人們對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愛稱——正在寫一本書,講的是一個叫X的人做了什麼什麼事情,如此云云。可是,小說出版後他卻發現,其內容與加西亞·馬爾克斯在飲著龍舌蘭酒時所講述的完全不搭界,角色、情節以及其他任何方面都毫無雷同之處。穆蒂斯覺得自己完全被高明的騙術給耍了,而他仍無限懷念酒吧裡那篇未竟的小說,那個轉瞬即逝、無人有幸再度聆聽的故事。
也許這只是一個好聽的傳聞軼事而已,不管其中講到的作者到底是誰;不過對加西亞·馬爾克斯而言,他能在腦子裡裝下數不清的故事,並多頭並進地編織這些故事的情節,因此這則傳聞可謂再貼切不過了。口頭講給穆蒂斯的小說,遵循的正是加西亞·馬爾克斯作品的表現原則之一:口口相傳講述給你聽的那些東西,無論多麼荒誕不經,都是你歷史的一部分,而那些我們天真地稱之為謊言的東西,遠比事實要真實得多。
加西亞·馬爾克斯首次運用這種寫法的小說《百年孤獨》 ,是他最著名的作品,更讓他得以在1982年踏上了諾貝爾文學獎的領獎臺。加西亞·馬爾克斯曾經說過,他是在開車前往墨西哥的阿卡普爾科的路上產生了這個靈感。當時他已經寫了幾部小說,可這次突然想到一定要以他從祖母那裡繼承來的一種口吻進行寫作,在這種口吻中,幻想和民間傳說是用街談巷議或報導地方上的謀殺案那樣的語氣來講述的。要是他能將這種口吻與他閱讀卡夫卡的《變形記》的開篇結合起來—— 「當格裡高·薩姆莎從煩躁不安的夢中醒來時,發現他在床上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甲蟲」 ——沒有絲毫預兆表明作者會講述任何一點不現實的事情,那他就能達到他想要的那種風格了。加西亞·馬爾克斯調轉車頭開回了墨西哥城,而他的妻子,原本盼著過一個美好假期,此後兩年之內都不愛搭理他。
在那以前,加西亞·馬爾克斯一直是個記者。文學革命對他而言,是指在那一刻之前他都一直被講述事實所束縛,受制於小說傳統的敘事方式。不過後來令其聲名鵲起的風格,也並非由他獨創, 《百年孤獨》的成功令其他拉美作家的做派更加顯見。例如,胡利奧·科塔薩爾(阿根廷) 、卡洛斯·富恩特斯(墨西哥) 、馬裡奧·巴爾加斯·略薩(秘魯) 、何塞·多諾索(智利)和阿萊霍·卡彭鐵爾(古巴) ,他們都一反19世紀法國小說的敘事要旨,拒絕接受左拉式的自然主義,轉而採用與生俱來的那種天馬行空、隨心所欲的想像風格。
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影響可謂巨大,但要對此準確地評估卻很困難。《百年孤獨》這本用西班牙語寫成的小說,說的是哥倫比亞的一座烏有之城中,有個人家總被鬼魂造訪,並且小說裡幾乎沒有直白地講述任何事情,卻在全世界熱賣了超過5000萬冊,足以讓人跌破眼鏡。從文學角度而言,它催生了大量的模仿者,不過那些作品並不總是有很高的質量。它真正的作用也許是間接地為其他作家打開了一扇門,使他們能夠以當前流行的現實主義所不容的觀察與講述風格進行寫作:美國黑人女作家託妮·莫裡森的《寵兒》 ,講述的是美國內戰後一個奴隸之家的故事,英籍印度裔小說家薩曼·拉什迪的《午夜的孩子》 ,描寫了關於印度獨立時出生的一個孩童與其家人的故事,這些作品的背景雖然大相逕庭,卻採用了相似的自由敘事風格和對比式觀察歷史的方法。
這些對比提出了另一個問題:「魔幻現實主義」這個術語究竟有多大幫助?它是與作品所描述的這個世界有關呢?還是與寫作的口吻有關?1925年,一位德國文藝歷史學家創造了這個詞,用它來形容拉美文學,儘管現在已經廣為人們接受,卻曾經爭議不斷。有人說這個詞是由阿萊霍·卡彭鐵爾所說的「lo real maravilloso」( 「神奇的現實」或「充滿奇蹟的現實」 )這個詞翻譯而來,可卡彭鐵爾的本意與加西亞·馬爾克斯作品的譯者們的表述卻並不完全一致。
的確,拉美大陸上充滿了在外人看來像是奇蹟,而在當地人眼中卻習以為常的東西(法國的超現實主義者們認為墨西哥是地球上最超現實的國家,拉丁美洲的其他國家亦帶有些許相似的品性) 。假設,如加西亞·馬爾克斯在小說裡所寫,一個扎著辮子的孩子不足為奇,而火車卻堪為神奇的話,那「奇蹟」與「現實主義」應該可以平分秋色。「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 《百年孤獨》裡那句著名的開篇語中不同部分的內容是否會令你感到奇怪,取決於你是否生活在這樣的國度裡——行刑隊是稀鬆平常的日常所見,而冰卻似乎從未一睹。因此, 《百年孤獨》的英文版和西班牙語版並不是一回事。在原作的語言中,它風趣、諷刺,充滿了模仿當地人彼此談話時的那種冷幽默,但最後的結果卻令人絕望。在英語版裡,它完全變了樣,成了「自由主義」 。
所以,對加西亞·馬爾克斯在敘事方式上所取得的成就進行考量,也許比盯著當地生活的軼事趣聞更有益。當薩曼·拉什迪被問及加西亞·馬爾克斯對其自身寫作的影響時,他曾說吸引他的不是魔幻現實主義,而是他也屬於「那種不滿足於自然主義的人」 。在這些人中,除了加西亞·馬爾克斯,他還提到了義大利作家伊塔洛·卡爾維諾、德國作家君特·格拉斯和捷克小說家米蘭·昆德拉。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將我們從庸俗塵世的枷鎖中解脫出來,並教會我們如何講述自己的荒誕故事——加西亞·馬爾克斯應該被人們記取和感激。
加比·伍德(英) 編譯 王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