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桃姐
作者甄盛林
俗話說:立冬不捧餃子碗,耳朵凍壞沒人管。每到立冬這天,好多地方都有吃餃子的習俗,說到吃餃子,我總會想起一個小村莊--劉家寨,想起紅桃姐。
那年秋天,經過一路過關斬將,我終於如願以償考上了國辦老師,被分配到了劉家寨小學。
學校離村子還有一裡地,比較偏遠,而且學校老師除了我都是本村的,我像一枝嫁接來的棗樹枝,總覺水土不服。
白天熱熱鬧鬧,晚上卻冷冷清清,看門的大叔,一般過了十點才過來,因為有我,比較放心。可我天生膽小,躺在被窩裡,狼叫般的寒風拍打著窗戶,也吹進了心裡。學校離村子有點遠,墳場卻近在咫尺,有時候總覺得有人在敲門,或者是鬼敲門吧,每每想到此,一陣哆嗦。
紅桃姐聽了我的訴苦哈哈大笑,你還男子漢呢,這都怕,世界上本沒有鬼,你信了就有了。
紅桃姐是學校裡的民辦老師,四十多歲,但打扮得乾淨利落,看起來也就三十多。她雖說一個月就拿七百塊錢工資,但對學生極端負責。每次考試完放學後,她都要留下不及格學生,挨個跟他們講解難題。有的學生實在弄不懂,她先讓他去吃飯,然後去他家家訪,直到學生的思路完全暢通,她才安心回家。
她的丈夫是村裡的幹部,又是包工頭,家裡不缺錢,好多人都勸她,何必這麼辛苦,掙錢又不多。她只是簡單回答:我願意。
紅桃姐人很直,說話從不拐彎抹角,往往讓人下不來臺。有次我跟同學喝醉了酒,躺在宿舍睡覺,沒去上課。她直接就去敲門,進到屋裡就把我被子掀了,搞得我只得在醉意朦朧裡走上講臺,心裡的恨意一浪高過一浪,怎麼一點面子也不給。後來,她說,你要真正有事,姐全心全力幫忙,但你中午喝酒實在是對工作不負責,姐就是想羞辱你一下,讓你長長記性。
紅桃姐的成績在鎮裡數一數二,每回中心校開全體教師大會,總校長總會點名表揚她。只是紅桃姐從沒開過會,因此領導也點名批評過她,她覺得開會沒用,花裡胡哨,她討厭繁文縟節,從不寫什麼工作計劃總結,說那是銀樣蠟槍頭,故弄玄虛,有那閒工夫還不如給孩子輔導功課呢。
紅桃姐腦子很好使,據說能記住一百多個親朋好友的電話,所以她的手機通訊錄裏白茫茫一片,啥也沒有,電話號碼都裝腦子裡了。她周末喜歡打麻將,她說這是遺傳,我媽懷著我都快生了還在打牌,把我生出來了還惦記著有張紅桃沒打出去,所以給我起名叫紅桃。
紅桃姐打牌十回有八回贏,傳說她能記住誰打了什麼牌,而且上兩把的情況也能從記憶庫裡翻出來,簡直神了。贏了錢,她從不亂花,而是給孩子買獎品,她的辦公桌抽屜裡塞滿了作業本原子筆書,全是獎品。
有年立冬,門衛大叔說家裡有事不回校了,於是乎,我將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學校裡,度過漫漫長夜了。我的小心臟立馬縮小二分之一,望著漸漸西落的夕陽,頓有流放蠻荒的悽涼之感。
空曠的院子裡,幾隻小麻雀飛起落下,啄食著地上的草籽,只有它們陪伴著我。星星一顆兩顆探出了頭,在寒風裡顫抖著,離我那麼遙遠。
我簡單吃了幾口泡麵,就放下了筷子,心情不好,胃口也跟著罷工。風越來越大,不斷虐待著大地,雪花紛紛落了下來,在微弱的燈光裡飄舞。
大門咣咣響了起來,這時候誰來拜訪,我想起了學校的近鄰--墳場,腿有點僵硬,邁不開。斷無趕考書生做夢想狐仙的思維,我反覆告訴自己,紅桃姐說過,世界上本沒有鬼,信了就有了,我不信,不信,但大門還在咣咣敲著,每一聲都像錘子打在心上,我去開門,因為聽到了紅桃姐叫我。
門開了,紅桃姐捧著一個飯盒快步走了進來,怎麼回事,不開門,餃子都快涼了,快吃!
餃子?我的心立馬快步進入花開的季節,今天不是立冬嗎,時興吃餃子,沒聽孔子說嘛,立冬不捧餃子碗,凍壞耳朵沒人管。我也不考證這是不是孔子說的了,趁熱吃餃子。
餃子是純豬肉餡的,那叫一個香。涼不,涼的話,姐給你熱熱,你們大男人在外,不會過日子,天天吃方便麵哪行啊,要不以後,你跟我回家,我天天給你包餃子。
我低著頭不敢抬起來,吃了三個,淚水就譁譁地流了下來,為了不讓她看見,頭埋得更深了…
哎呦,你這床太涼了,對身體不好,明天我給你帶個電褥子過來。你堂堂大學畢業,怎麼連生活也不能自理。明天不行,我打電話,讓丫頭現在就拿過來。
紅桃姐說話跟火車輪子似的,誰也別想插進一個字,我也說不出話來,哽咽了。哭啥,大男子漢,都孩子他爹了。紅桃姐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抹去眼淚,擠出一絲笑來,謝謝桃姐。別跟姐客氣,缺啥言語一聲,誰還沒個坑坑窪窪,冬天再長也會過去。
那是我度過的最溫暖的一個冬天,不光紅桃姐幫我,其他老師也是隔三差五請我到家吃飯,村長家裡殺豬還特意到校邀請我,吃飯時,村長母親一個勁兒往我碗裡夾肉,咱這窮山溝子,能來個老師不容易,你就是俺們的大教授,專門給俺們教大學生來了。
後來,我調離了劉家寨,去了一個環境好的學校,那裡的夜晚不是一兩個人,而是一群老師,那裡吃的也不是泡麵,而是肉菜,但我還是懷念劉家寨,懷念那些孤獨但溫暖的歲月。
我在縣城安家後,多次邀請紅桃姐來家玩,但她從沒來過,有一年陪兒子來縣城參加高考,也沒告訴我。後來說起,她說那多給你添麻煩,你們掙錢不容易…
由於國辦老師的不斷招錄,民辦老師不得不退出歷史舞臺,離開學校,聽說那天,來學校送行的家長擠滿了操場,聽說那天,紅桃姐第一次淚流滿面…
本文原載《保定日報》
灰姑娘
發表於《保定晚報》2017-12-14
獨在異鄉的人最怕什麼?得病。得病的時候,最渴望什麼?照顧。湘秀躺在床上,身體虛弱得像一根拉麵麵條。感冒咳嗽跑肚嗓子疼,病魔像商量好了似的,全來自己身上聚會了。可是有誰會來照顧自己呢,只有左手暖右手,自理吧。她輕嘆一聲,眼睛像風中的燭火。
不行,我得打個電話請假,不然經理又該獅子吼了,前段時間離了婚,她正是火藥桶時期。
經理,我病了,向你請個假……還沒等她說完,那頭的火藥桶就點著了。別有事沒事請假!這不是你們家!剛出校門的大學生要懂得愛崗敬業,不要總是……湘秀想立馬摁紅鍵,但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丫鬟似的低頭啊,她流著淚默默點頭嗯嗯著。
手機亮了一下,湘秀打開,是媽媽發來的簡訊,她的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流淌。秀兒,工作還順理嗎,身體還好嗎?沒錢了言語啊,我現在在三坡家做玩具,每天能爭二十多塊呢……媽媽沒上過幾天學,認得的字不多,簡訊裡經常出錯字。她知道女兒忙,經常加班,打電話怕影響她,所以就跟鄰居二妮學會了發簡訊。
媽,我很好,又漲工資了,天天吃飯店,身體棒棒的,別擔心……湘秀寫不下去了,捂著臉抽噎起來。
咚咚,有人敲門,秀兒在家嗎,我是你寬哥啊。寬哥名叫路寬,和湘秀在一個飯店上班,他是廚師,她是會計。
湘秀穿好衣服,下床,艱難地走到門口,打開了門。寬哥,你怎麼來了?
路寬不怎麼說話,有點口吃,可手很巧,沒他不會炒的菜,沒他修理不了的電器。路寬扶著她走到床邊坐下。我……我來看看……你。他將帶來的一個大包打開,裡面是藥和吃的。
你怎麼知道我病了?湘秀有點驚奇。
經理開早會的時候說……的。
她是不是批評我了?
嗯,啊……不,沒……有。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急得直搓手,他的手粗大有力,湘秀覺得自己站在上面都沒問題。
你……還沒吃……早飯吧,我去給你做。他沒等湘秀回答就進了廚房,一杯茶功夫一碗熱氣騰騰香味濃濃的餛飩就出鍋了,上面飄著綠油油的香菜。他知道她最愛吃豬肉大蔥餡兒的餛飩,而且喜歡燙著吃。
一碗餛飩下肚,湘秀全身復活了,每個細胞像剛加滿油的發動機。寬哥,我好多了,你去上班吧。路寬搖搖頭,沒事,我……請假了,你家氣兒不多了,我去續……續費。說完就推門出去了,他嘴笨,可腿快。
她打開微信,天成又發來一首火熱的情詩,她心裡騰起一團火苗,無恥!不知他跟幾個女孩勾搭著。有一天晚上,同事銘銘給她看微信,天成也在同一時間和她甜言蜜語。男人都一樣,沒一個不好色濫情的,哼!
湘秀想刪除天成,可又捨不得,她想起了他帶自己去海灘遊玩,海風吹著他烏黑的長頭髮,陽光照著他稜角分明的臉,他又是多麼討人喜歡啊,或許有一天,他會迷途知返只愛我一人的。
可我又有什麼可愛的呢,農家女子一個,孤身漂泊城市,又沒有天姿國色,眼角還有趕不走消不滅的雀斑。湘秀翻了翻桌上的《註冊會計師考試必備》,或許我考上了,他就會另眼相看的。我可不相信什麼王子愛上灰姑娘的故事,時代怎麼變,都是鳳凰找鳳凰土雞找土雞。
病好了上班了,銘銘將她拉至一個雅間,告訴你吧,寬哥被經理開除了。湘秀一愣,怎麼回事,他不是挺能幹的嗎?
你是不知道,你得病沒來那天早晨,經理狠狠批你,說你嬌氣不拿飯店當回事,寬哥當眾就頂撞了她,說她冷漠無情,不體諒下屬。倆人吵起來,經理當場就拍了桌子宣布開除了寬哥……原來如此!
那他現在哪兒呢?銘銘搖搖頭,誰知道呢?
冬日的黃昏,湘秀看見了街頭賣烤紅薯的路寬,她往上拉了拉口罩,躲在了一棵銀杏樹後,拿出了手機。
寬哥,你還好嗎,現在哪兒高就呢?
秀兒,怎麼想起給哥打電話啦,我現在在一家大飯店當主廚,工資是以前的五倍,生活上有啥困難說話啊,不說了,又要忙了,待兒聊啊。
他說話怎麼一點也不磕巴了,可湘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喉嚨裡像塞滿了烤熟的紅薯。
作者 :甄盛林,保定市作協會員,80後鄉村教師。曾在《演講與口才》《思維與智慧》《保定日報》《大慶晚報》《北京文學》、《幸福》《當代人》《唐河文學》《椰城》等紙刊發表作品。寫作追求真情實感,關注現實之痛,體味草根之苦。認為好作品的標準就是三個字:真善美。情要真,心要善,文要美。自勉詩:半哭蒼生半笑己,不負年華不負卿。
微信號Lin198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