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敢 《金瓶梅》是中國文學史上一部裡程碑式的作品。幾乎在其出現同時,即被明末著名文學家馮夢龍連同《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一起稱為「四大奇書」。不久,又被清初著名文藝理論家張竹坡稱為「第一奇書」。其後的《紅樓夢》被認為「深得《金瓶》奧」(庚辰本第十三回脂評)。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更認為「同時說部,無以上之」。
——吳敢
明代白話長篇小說《金瓶梅》是中國文學史上一部裡程碑式的作品。幾乎在其出現同時,即被明末著名文學家馮夢龍連同《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一起稱為「四大奇書」。不久,又被清初著名文藝理論家張竹坡稱為「第一奇書」。其後的《紅樓夢》被認為「深得《金瓶》奧」(庚辰本第十三回脂評)。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更認為「同時說部,無以上之」。
如此一部偉大的著作,其書卻屢遭禁毀,其作者亦直呼不出。多災多難、可圈可點的《金瓶梅》應該還原其本來面目,應該確定其歷史地位,應該得到今人的公正評譽。
其書
《水滸傳》中有一段西門慶、潘金蓮、武大郎與武松的故事。在《水滸傳》繁本系統一百回本、一百二十回本的第23-26回、七十回本的第22-25回,這段故事是這樣描寫的:清河縣人武松景陽崗打虎成名,被陽穀縣知縣參做步兵都頭,巧遇在此挑賣炊餅的胞兄武大郎。不久,武松奉命去東京公幹。
武大郎的妻子潘金蓮,經茶坊王婆撮合,與破落戶財主西門慶勾搭成奸。小販鄆哥發現姦情,告知武大。武大捉姦,卻被西門慶打傷。王婆、潘金蓮、西門慶索興合夥藥殺武大。武松出差回來,得知哥哥被害,從團頭何九叔處探明真相,乃殺嫂祭兄,又在獅子橋下酒樓殺死西門慶,遂去縣衙自首。知縣與東平府尹哀憐武松是一個仗義的烈漢,僅將其刺配二千裡外,而將王婆判了剮刑。
不料,200年後,這段僅四回數萬字的故事被改造演義成一部百萬字的大著《金瓶梅》。在《金瓶梅》中,這段故事的性質、因果雖然最終沒有改變,《水滸傳》中的情節卻僅僅變成了《金瓶梅》的依託。《金瓶梅》在武松為兄報仇之前,將潘金蓮娶進西門大院,又讓武松在尋殺西門慶時誤殺了李外傳。結果,武松被刺配,而西門慶、潘金蓮卻依然故我。這一巧妙的騰挪,給《金瓶梅》留下了足夠營造輝煌大廈的時空。《水滸傳》這一故事的主體部分,僅僅包容在《金瓶梅》第1-6回、8-10回與第87回之中。《金瓶梅》其餘91回,全與《水滸傳》無涉,而純系生發創造。
《金瓶梅》的書名是書中三個女性主要人物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的縮寫。其詞話本從「景陽崗武松打虎」入手,繡像本與第一奇書本由「西門慶熱結十兄弟」寫起,但均很快書歸正傳。略謂北宋山東清河人西門慶,父母早亡,開一生藥鋪子,略有家資,而遊手好閒,與一群「幫閒抹嘴不守本分的人」如應伯爵、常時節、白賚光、花子虛、吳典恩、謝希大等結為十兄弟。
原配陳氏,死後遺女名大姐,嫁陳經濟,因避禍偕夫回娘家居住。西門慶續娶吳月娘為繼室,並收妓女李嬌兒、卓二姐為妾。卓不日病死,改娶富商寡婦孟玉樓頂替為三房。接著,又收用陳氏丫環孫雪娥為四房。後與武大郎之妻潘金蓮私通,並與拉皮條的王婆一起鴆殺武大,將潘取回府中為五房。再與花子虛之妻李瓶兒勾搭,氣死花子虛,亦娶回為六房。
卓二姐、孟玉樓、李瓶兒帶來大批財寶,西門慶財富劇增。「又得兩三場橫財,家道營盛」。武松報仇不成,反被刺配孟州,西門慶於是日益放縱。如通潘金蓮婢春梅,奸佔奴僕之妻宋惠蓮、賁四嫂,包佔妓女李桂姐、鄭愛月,還常與乾兒王三官之母林太太迎奸赴會等。
不久,李瓶兒懷孕生子官哥。西門慶亦賄賂蔡京當上金吾衛副千戶。乃貪贓枉法,求藥縱慾。潘金蓮與李瓶兒為西門慶最寵愛的侍妾,二人爭風吃醋,潘妒李有子優寵,乃訓「雪獅子」貓嚇死官哥,李亦傷心病逝。一夕,西門慶服用金蓮餵服過量春藥暴死。樹倒猢猻散。
金蓮、春梅、陳經濟因私通被吳月娘逐出,金蓮居住王婆家待嫁,被遇赦歸來的武松殺死;春梅則被賣與周守備作妾,竟得寵生子,被冊為夫人;陳經濟流落街頭行乞,被春梅以表弟接回府中繼續私通。卓二姐復回妓院賣笑,孟玉樓偕資另嫁他人,孫雪娥被家奴來旺(宋惠蓮夫)誘拐發賣,為春梅買回為婢,百般折辱,後再賣到妓院,上吊身死。旋金人入侵,周守備陣亡。陳經濟與春梅淫樂時,被衛卒張勝殺死。春梅夙通其夫前妻之子,不久亦淫縱暴亡。待金兵攻至清河,吳月娘攜遺腹子孝哥逃亡,路遇普靜和尚,引至永福寺,以因果現夢化之,孝哥出家,法名明悟。
《金瓶梅》是一部思想內容豐厚深邃、藝術特色新穎鮮明的作品。茲各舉一例,以為佐證。
如上所述,《金瓶梅》描寫了西門慶一家暴發與衰落的過程。這是當時社會(《金瓶梅》以宋喻明)的一個典型家庭。小說創造了西門慶這個商人、惡霸、官僚三位一體的典型。這是中國小說人物畫廊中一個空前的嶄新的形象。中國封建社會的長河浩浩蕩蕩,流過了將近二千個春秋,到了明代中後期,已是千孔百瘡,積重難行。
把這樣一個社會、這樣一種狀態形象地描繪出來,是文學藝術作品的歷史責任。《金瓶梅》是第一個實踐這一歷史使命的長篇小說。這種「因一人寫及全縣」,由「一家」而及「天下國家」(張竹坡《金瓶梅讀法》)的寫作方法,被魯迅稱為「著此一家,即罵盡諸色」(《中國小說史略》)。
《金瓶梅》通過西門大院的興衰變化,暴露出當年「天下失政,奸臣當道,讒佞盈朝,……賣官鬻爵,賄賂公行,……以致風俗頹敗,贓官汙吏,遍滿天下」(第三十回「蔡太師覃恩錫爵,西門慶生子加官」)的政治制度的腐朽,和妻妾相妒、主僕相爭的家庭婚姻制度、奴婢制度的罪惡,廣闊地展示了那個特定時代的社會風貌,可以說是一部明代中後期暨中國封建社會晚期的百科全書。
《金瓶梅》與此前《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等小說的單線發展、板塊接承那種結構方式不同,是一種以西門慶為貫照,以潘金蓮、李瓶兒、春梅為對應;以西門大院為樞紐,以清河他家、清河以外多家為統系,貫通關聯,穿插曲折的網絡結構。這是後來的《紅樓夢》和近現代小說的經典結構方式。《金瓶梅》是第一部使用這種結構方式並獲得相當成功的中國長篇小說。
《金瓶梅》寫了幾百個人物,其有始有終的少說也有幾十人,豈不是頭緒紛繁,讀來模糊嗎?小說「劈空撰出金、瓶、梅三個人來,……看其前半部只做金、瓶,後半部只做春梅,前半人家的金、瓶,被他千方百計弄來,後半自己的梅花,卻輕輕的被人奪去」(張竹坡《金瓶梅讀法》),提綱挈領,綱舉目張,非常巧妙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從這種開合收放的角度看,其第一回是全書的總綱,第五十一回是後半部的關鍵,布局極為均衡。
《金瓶梅》以社會基層結構為單元,描寫的是西門慶扭曲變態的家庭生活,其重點人物潘金蓮又是一個淫婦、妒婦、悍婦三位一體的典型,加上當時朝野猥褻,以風流為談資,《金瓶梅》難免有一些自然主義的性描寫文字。白璧微瑕,今天已經得到人們的理解和寬容。但在其流傳的三、五百年過程中,不少衛道者急欲焚之而後快,其也被歷朝歷代列為禁毀書目。
學術界一般認為《金瓶梅》成書於明嘉靖26年(1547年)至明萬曆24年(1596年)之間。這一階段,正是法國的弗朗索瓦·拉伯雷(1495?-1553)創作《巨人傳》,西班牙的塞萬提斯(1547-1616)創作《堂·吉訶德》,英國的莎士比亞(1564-1616)創作戲劇的時間。塞萬提斯、莎士比亞謝世的次年(1617年),傳世最早的刊本《新刻金瓶梅詞話》梓行。
難怪有人給《金瓶梅》罩上諸多「第一」的光環:第一部白話長篇小說,第一部個人創作的長篇小說(一部分研究者認為非個人創作而為「集體累積」),第一部網絡結構小說,第一部由人物類型化向典型化過渡的小說,第一部最有爭議的小說等等。因此,《大不列顛百科全書》說:「《金瓶梅》是中國第一部偉大的現實主義小說。」
其作者
萬曆丁巳(1617年)刻本《金瓶梅詞話》開卷就是欣欣子序,欣欣子序第一句話就說「竊謂蘭陵笑笑生作《金瓶梅傳》」。顯然,《金瓶梅》的作者是「蘭陵笑笑生」。「蘭陵」是郡望,「笑笑生」是作者。所以該序最後一句話是「吾故曰:笑笑生作此傳者,蓋有所謂也。」
「笑笑生」只是筆名,究為何人呢?該本欣欣子序後接著有一篇廿公《金瓶梅跋》,廿公跋第一句話說「《金瓶梅傳》,為世廟時一巨公寓言。」明沈德符《萬曆野獲編》則說是「嘉靖間大名士手筆。」就是說,「笑笑生」是明嘉靖間「一巨公」、「大名士」。
「一巨公」也好,「大名士」也罷,仍無真實姓名。這就為後人留下研討《金瓶梅》作者的充分餘地。《金瓶梅》作者成為《金瓶梅》研究中的「哥德巴赫猜想」,迄今已提出六十人之多。其廣有影響者為:
一、王世貞說。明屠本《山林經濟籍》與《萬曆野獲編》最早透露出王世貞作《金瓶梅》的信息。宋起鳳撰於康熙12年的《稗說》與清初的《〈玉嬌梨〉緣起》均指實為王世貞。其後清人陳陳相因,推波助瀾,一時形成非王世貞莫屬的輿論。此說20世紀30年代遭到魯迅、吳晗、鄭振鐸等人的嚴重打擊。1979年朱星重倡此說,並列舉出十條理由:(一)王世貞是「嘉靖間大名士」;(二)他能寫小說,另有小說傳世;(三)他有能力個人完成宏篇巨製;(四)他有完成大作的足夠時間;(五)他是大官僚,所以能寫出官場大場面;(六)《金瓶梅》中的地名與王世貞經歷相合;(七)他崇信佛道,正是《金瓶梅》所宣揚;(八)他好色醉酒,具有寫作《金瓶梅》的情懷;(九)他祖籍山東,又做官山東,具有運用山東方言的條件;(十)他知識面廣,能寫出《金瓶梅》這樣的百科全書。黃霖、徐朔方、趙景深等撰文商榷,此說重又混入諸說林立的迷茫之中。許建平《金學考論》、霍現俊《〈金瓶梅〉發微》再次舉起此說大旗,從外證、內證兩方面,重新全面予以論證,許建平甚至認為「21世紀《金瓶梅》研究應從王世貞研究作為新的突破口和起點」。
二、賈三近說。這是20世紀新時期《金瓶梅》作者新人第一說。倡論者為張遠芬。其《金瓶梅新證》提出十條證據:(一)蘭陵是山東嶧縣,賈三近是嶧縣人;(二)他有資格被稱為「嘉靖間大名士」;(三)小說的成書年代與賈三近的生活時代正相契合;(四)他是正三品大官,其閱歷足可創作《金瓶梅》;(五)小說中有大量嶧縣、北京、華北方言,賈三近分別在這些地區居住過;(六)小說中有幾篇高水平奏章,賈三近正精於此道;(七)小說中有些人物事件類似賈三近;(八)小說多有戲曲描寫,賈三近有此生活積累;(九)他曾十年在家閒居,有創作的時間保證;(十)他寫過小說。
三、屠隆說。黃霖首倡。他發表了一組八篇文章,提出七條依據:(一)小說第56回的《哀頭巾詩》、《祭頭巾文》,出自《開卷一笑》,作者即屠隆;(二)小說有不少浙江方言,與屠隆籍貫相合;(三)他祖籍武進,古稱蘭陵;(四)他潛心佛道,與小說主旨一致;(五)他以「淫縱」罷官,堅持寫作「淫雅雜陣」,其情慾觀正是小說的思想傾向;(六)他具備創作《金瓶梅》的生活基礎與文學素養;(七)他與劉承禧、王世貞關係密切,此兩人均有《金瓶梅》抄本全稿,當為屠隆所贈。
四、李開先說。此說始於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中國文學史》1962年版的一條腳註,是存疑的語氣,1979年重印時便把「李開先的可能性較大」一句刪除。據說這一條腳註系吳曉鈴所加。吳曉鈴1982年6月在美國發表《金瓶梅作者新考》講演時重申此說。徐朔方因為是「集體累積說」的創始人,所以他主張李開先是《金瓶梅》的寫定者。徐朔方的根據是:(一)李開先符合《金瓶梅》作者的基本條件,如為山東人,歷任京官,創作有戲曲多種,其《詞謔》、《詩禪》表明他對市井文學的愛好和修養,乃「嘉靖八子」之一,是名副其實的「嘉靖間大名士」等;(二)《金瓶梅》本身證明了其與李開先關係密切,如第七十回[正宮·端正好]套曲五支,出自李開先《寶劍記》第五十齣原文等;(三)《金瓶梅》與《寶劍記》從內容到形式都有相似之處。日下翠(日)《金瓶梅作者考證》支持此說,並提出四點新見:(一)李開先的院本集《一笑散》,其命名詞意與感覺均與「笑笑生」相似;(二)李開先的生日是八月二十八日,西門慶的生日是七月二十八日;(三)《寶劍記》使替身(侍女錦兒)死去,而主要人物(林衝之妻)繼續發展故事,這種手法與《金瓶梅》同出一轍;(四)西門慶形象不統一,具有二重性格,原因是有李開先的「自我投影」。後來卜鍵覓蹤章城,訪書南都,發現《李氏族譜》,著成《金瓶梅作者李開先考》一書,從《寶劍記》與《金瓶梅》、李開先與西門慶、清河寓意、蘭陵意旨等諸多內證,以及個人素質、作文風格、交遊類群等一些資質,集此說為大成。
五、徐渭說。最早透露這一信息的是明袁中道《遊居柿錄》。1939年阿瑟·戴維·韋利(英)在英譯本《金瓶梅》的導言中首次提出,卻鬧了一個音近而誤、張冠李戴的笑話。不期60年後,潘承玉《金瓶梅新證》卻完成了此說剝繭抽絲、瓜熟蒂落般較為全面的論證。該書首先通過對小說中佛、道教描寫的分析,把《金瓶梅》的作者定位為「一位生平跨嘉、隆、萬三朝,而主要活動在嘉靖朝的人物」。接著「指出小說作者同時又是資料豐贍的戲曲學者、技巧純熟的戲曲作家、素養全面的畫家與擅長應用文寫作的幕客」;「作者應該有邊關甚或禦敵的生活閱歷」,「具有較強烈的民族憂患意識和禦敵衛國意識」;「作者有強烈的方言俗語愛好」;「作者必有以上各方言區(按指紹興、山東、北京、蘇州、山西、福建、廣東等)的生活經驗」;「有著書藏名於謎的愛好」。並通過《〈金瓶梅〉地理原型考》、《〈金瓶梅〉中的紹興酒及其他紹興風物》、《〈金瓶梅〉中的紹興民俗》、《〈金瓶梅〉中的紹興方言》等考證,「證明小說作者必為紹興人」。然後逐一論證「徐渭符合《金瓶梅》作者的一切條件」。潘承玉還把小說諸謎如「廿公」、「徐姓官員」、「清河縣」、「蘭陵」、「笑笑生」等破解為「浙東紹興府山陰縣徐渭」,歸結到「紹興老儒說」。潘承玉還考索了《金瓶梅》的抄本,認為董其昌是流傳線索中的中心人物,而陶望齡是傳遞抄本的關鍵人物,而「陶望齡手上的《金瓶梅》來自徐渭,而且極可能就是徐渭的原稿」。潘承玉還做有《金瓶梅文本與徐渭文字相關性比較》,「得出一個簡單的結論:徐渭文字是徐渭所寫,《詞話》也是徐渭所寫」。他進而論證「紹興士人與嚴嵩」、「沈練與嚴嵩父子」、「徐渭與沈練」,在《緣何洩憤為誰冤》一節中,認為「徐渭因感於鄉風並激於沈練的死而寫《金瓶梅》,而他握以行文的這支筆,則同時飽蘸了他一生的全部不幸」。嚴格地說,潘承玉才是徐渭說的創立者。
六、王稚登說。魯歌、馬徵提議。他們提出十三條根據:(一)他最先有《金瓶梅》抄本;(二)他是古稱「蘭陵」的武進人;(三)他對屠隆不滿,因選其《哀頭巾詩》、《祭頭巾文》入小說,以示譏刺;(四)小說中的詩歌曲與王稚登所輯《吳騷集》相似;(五)王稚登《全德記》中某些內容、用語與《金瓶梅》相似;(六)他的詩文與小說詩文一脈相通;(七)王稚登熟悉小說中的一系列方言;(八)他與小說均有中原正統觀;(九)他符合「嘉靖間大名士」;(十)他是王世貞的門客,故以小說為王世貞之父報仇;(十一)小說中王招室一家是王稚登家「豪族」醜類之再現;(十二)小說三次引用他感觸深刻的詩句「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十三)小說反映的作者模樣正與他的情況若相符節。
此外還有湯顯祖說、馮夢龍說、李先芳說、沈德符說、李漁說、趙南星說、盧楠說、李贄說、馮維敏說、謝榛說、賈夢龍說、薛應旗說、臧晉叔說、金聖歎說、田藝蘅說、王採說、唐寅說、李攀龍說、蕭鳴鳳說、胡忠說、丁惟寧說等,不一而足。
儘管《金瓶梅》作者候選人名單越來越長,而且如黃霖關於屠隆說,卜鍵關於李開先說,魯歌、馬徵關於王稚登說,許建平、霍現俊關於王世貞說,潘承玉關於徐渭說等,在當今《金瓶梅》研究成果中可以並稱五大說,但平心而論,尚沒有一說為學術界所普遍認同。
問題在於,所有各說皆無直接證據,都是間接推論。譬如,不少人順著從「蘭陵人」中探查「嘉靖間大名士」的路子去尋繹等等。難免新說層出不窮,你既不能足以服人,我為什麼不能另立他說呢?不可避免,新說中間標新立異、弄虛作假、東搭西湊、譁眾取寵者,時見其例。因此,吳小如《我對〈金瓶梅〉及其研究的幾點看法》呼籲:「在一部作品的作者問題無法徹底解決的情況下,我們應當把氣力用在作品的研究分析上,而不宜只在那些一時無法得出結論的牛角尖裡兜圈子。」
但知人論書卻是文史研究中一個不可缺少的前提。從小說內證中去尋找作者,只能是一種啟引與補證。應當在外證即直接證據上再下功夫。《金瓶梅》在明萬曆間刻板成書之前,以抄本形式廣為流傳,目前可知藏有抄本的多至12家,其中擁有全本的即達4家,而且均系當代名流,其蛛絲馬跡,一定在晚明筆記叢談中還有載錄。說句笨話,遍翻明代嘉、隆、萬年間史料,是不會沒有收穫的。這工作雖然不必趨之若鶩,但還是需要有人去做的。
前不久,江蘇、浙江不約而同上報有電視連續劇《蘭陵笑笑生》的創作計劃。江蘇該劇的創編,我是策劃人與撰稿人之一。我們希望將「蘭陵笑笑生」描繪成這樣一種形象:出身基層,極具悟性,科舉入仕,頗有政績,於三教九流皆有交接,但官場沉浮,表面上嬉笑怒罵,骨子裡憂國憂民,晚年隱居,乃娛以筆墨,獨罪財色,遂成《金瓶梅》小說。
相信21世紀的《金瓶梅》研究,一定能撩開「蘭陵笑笑生」的神秘面紗。
講演者小傳
吳敢
1945年3月17日生。原中國《金瓶梅》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研究員。浙江大學土木系本科畢業,徐州師範大學中文系研究生畢業。主治中國古代小說戲曲,已出版《金瓶梅評點家張竹坡年譜》、《張竹坡與金瓶梅》、《20世紀<金瓶梅>研究史長編》、《<水滸傳>導讀》、《古代戲曲論壇》、《曲海說山錄》、《中國小說戲曲論學集》等多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