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先生有一個弟子叫做羅爾綱,他曾這樣說過:「有朋友問過我:『胡適最尊敬的朋友是誰?』我不能確切地回答……但是,當朋友問到我:『胡適最看重的學生是誰?』我就立刻回答說:『傅斯年。』我所見任何一個胡適的學生來見胡適,沒有一個同傅斯年這樣的。」
一
傅斯年生於1896年的山東聊城,是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史學家、教育家。
年輕時的傅斯年是北大的名人,求學若渴,學富五車,甚至超過了很多教授。在那個遍地都是人才的年代,他能夠從眾多人才中脫穎而出著實不易,甚至有很多人評價他為「孔子以後的第一人」。這其中雖有誇張成分,但能得到這麼多人才的認可,也足以說明他的才華了。
所以那個時候的傅斯年,是非常自負的。
那時大家對傅斯年的印象,都是態度傲慢,對別人愛搭不理,且常常脾氣暴躁,誰的面子都不給。甚至有一次蔣介石先生專門設宴招待傅斯年只為替別人說情,竟也被他當面駁回了。這樣的他,在當時卻非常佩服一個學術底蘊還不如他的人,這個人就是胡適。
1917年,胡適初到北大任教時,還很年輕,教的是「中國哲學史」。因為大刀闊斧改了教法,讓學生十分震驚,以為他在亂教,準備趕他出去,但傅斯年受同學顧頡剛的邀請去聽了胡適的課以後卻說:「這個人書雖然讀的不多,但他走的這一條路是對的,你們不能鬧。」
自那之後,傅斯年便常常去聽胡適講課。課上學了不夠,還要去胡適家裡請教,左一句「先生」,右一句「先生」,畢恭畢敬。
在那時,人們還將傅斯年、胡適和著名外交家葉公超並稱為北大的「三駕馬車」。大家都說,凡事以胡適為首,傅斯年和葉公超則是哼哈二將。
傅斯年評價胡適說:「胡適比我偉大。」
胡適也誇讚傅斯年說:「他的學業根基比我深,讀的中國古書比我多得多。」
不過,這二人雖然互相賞識,但並不是沒有發生過矛盾。
胡適和傅斯年曾就「對日主戰還是主和」的問題上發生過分歧。主戰的傅斯年堅決反對胡適主和的觀點。胡適曾發表一篇名為《保全華北的重要》的文章,傅斯年看後勃然大怒,對胡適十分失望,寫信給胡適,要退出兩人一起共事的《獨立評論》雜誌社。
直到同為雜誌社社員的著名學者丁文江前來勸解,傅斯年才同意與胡適當面長談,這才明白胡適的真實意圖,兩人冰釋前嫌。
可以說,在很多國家大事和社會問題上,胡適的目光比傅斯年更加長遠,更懂得顧全大局,這也是他能成為傅斯年老師的原因。
在北大期間,胡適的思想對他的影響最大,除此之外,還有國學大師黃侃對他學術上的栽培;以及陳獨秀、李大釗等人對他也有著不同程度的影響。
有人這麼評價他:「在北京大學的6年學習生涯中,傅斯年的思想發生了巨化。在這之前,他還只是一名繼承並發揚傳統價值觀的少年,對新知新學有一些好奇和嚮往。而這之後,他已然成為一名崇尚科學、民主和自由的新青年。」
二
聊起傅斯年,就不得不提他「五四運動遊行總指揮」這個身份了。
時值1919年1月18日的巴黎和會上,中國提出的「列強應取消在華特權,並歸還中國在日本手中的領土」的要求被拒。
一時間,全國上下憤恨不已。
傅斯年聽聞此消息時,更是怒不可遏,悲痛萬分。中國明明是戰勝國,卻還要將自己的領土拱手讓人,豈不笑話!更何況,要送出去的領土山東,還是傅斯年的家鄉。
於是傅斯年找到好友羅家倫和段錫鵬,提出想要組織一場遊行活動,兩人都應聲同意。但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等到1919年5月2日,外交部的「告國民書」刊登在了報紙上。北大校長蔡元培隨即將學生組織起來,號召同學們奮起救國。
傅斯年知道機會來了,第二天晚上便和各大學校的學生代表舉行了會議,提出了遊行的計劃。所有人一致同意,並推舉傅斯年為遊行隊伍的總指揮。當天夜裡,北大的校園裡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忙著製作橫幅旗幟等道具,一夜未睡。
5月4日,一切都已準備妥當,著名的「五四運動」就這樣開始了。上千名學生在傅斯年的帶領下高聲喊著:「外抗強權,內懲國賊」、「還我膠東,還我青島」、「取消二十一條」等口號。
聲音響徹整個北京,也響在全國人民的心中。
「五四運動」十分成功,它讓更多的人團結起來,激發出心中的愛國情懷。但傅斯年也認識到一些問題,比如:
這樣運動是否過急?將來有反效果;學生思想浮躁,總想著「將天下大事為己任」,卻脫離了根本,荒廢了學習,又拿什麼來建設祖國呢?
傅斯年希望學生們都有愛國之心和責任心,還要有反抗舊思想舊制度的熱情和決心。但是一定要腳踏實地,不要只會喊口號胡思亂想,一切都要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之上。
於是,他在自己主辦的雜誌《新潮》上呼籲學生們,把心思放在學習上,沒有足夠的現代知識,是沒法讓中國在世界上站住腳的。
1919年5月4日,那是中國真正找到出路的開端。
1919年夏天,傅斯年從北大畢業,考取了山東的官費留學生,準備出國深造,將先進的西方知識帶回中國。
傅斯年的成績優異,考取官費留學輕而易舉。但山東教育廳裡的一些負責人當時卻非常反對把官費留學的名額給傅斯年,因為在他們看來,傅斯年這樣的學生具有強烈的造反意識,且具有相當的領導力和號召力,等他學完新思想回來,指不定還要出什麼亂子。
所以有相當一部分人不同意讓傅斯年官費留學,這其中還有一位以公謀私想要把名額給自己親戚孩子的負責人。
但傅斯年實在太優秀了,還是有很多人支持讓他官費留學。
一位陳姓的科長站出來據理力爭,說傅斯年天資聰慧,各科學習都非常優異,是不可多得的做學問的人才,並且他在官費生考試中名列前茅,無論出於哪一點,都沒有理由阻止他出國留學,若是這樣優秀的學生都不能出國留學,那教育就真的沒什麼希望了。
最終,傅斯年拿到了官費留學資格,先後前往英國愛丁堡大學、倫敦大學和德國柏林大學學習了實驗心理學、生理學、量子論、比較語言學等多門學科。
6年後,傅斯年學成歸來,應邀前往中山大學任教,後來又輾轉於西南聯大、北京大學、臺灣大學等學校,還籌立了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為中國培養出了許多人才。
三
在中國所有愛國文人中,如果一定要弄個排名,傅斯年的名字一定排在前幾名。而且他的愛國從來不是嘴上說說而已,真到了需要出手的時候,他說幹就幹,絕不含糊。
「九一八」事變後,有一個名叫矢野仁的日本人,為了幫助鞏固偽滿洲國在中國的根基,發表了一篇文章《滿蒙藏本來並非中國領土》來胡說八道。
傅斯年讀後,破口大罵,立刻找來著名史學家方壯猷、徐中舒、蕭一山、蔣廷黻等人,共同編寫了一本《東北史綱》來捍衛領土主權。隨後他還將這本《東北史綱》出版並經過翻譯後送交到國際聯李頓調查團,經檢驗核實,國際上認可了「東北地區屬於中國領土」這一事實。
這是中國文人們打的一場漂亮仗,此時的傅斯年已明白,只是對日本人道德譴責發洩憤怒的話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因此,對日本人恨之入骨的傅斯年開始全力抨擊國內的親日派,他寫下大量抗日宣傳的文章,讓許多人加入到了抗日隊伍來。他號召人們「不南遷,不屈服,堅持到最後一分鐘。」
他寫下「莫謂書生空議論,頭顱擲處血斑斑」的悲壯詩句,亦如他的老師胡適「誓與南京共存亡」的情懷!
抗戰勝利那天,他衝出家門,欣喜若狂,見人就抱,在大街上手舞足蹈,弄得鞋子也丟了,帽子也丟了,精疲力盡,第二天連床也起不來。
之後沒多久,北大復校,傅斯年接手了代理校長一職。上任後,他立刻辭退了所有附敵的偽北大人員,沒有一絲留情。
這件事有一個對比,就是他後來任職臺灣大學校長之時,兩年內解聘了學術不合格的教員七十多人,但又將他們安置在圖書館工作,續發了一年聘書以緩解他們的生活困難。從這裡就可以看出他對偽北大人員之深惡痛絕。
這裡,我們先解釋一下什麼叫偽北大。
1937年7月29日,北平淪陷後,北平幾所大學全部撤離,北大也只留下了少數人看管校產。日本人覺得,不能只打武裝戰,還要打思想戰,於是佔了清華做軍事營地,又用北大校園設立了一所「偽北大」。他們修改課本教材,以求對中國青少年進行思想洗腦。
校門是真的,學校是假的,它只是日本侵華的一個工具。
所有偽職人員在被傅斯年解聘之後,組織團體,在偽北大校長鮑鑑清的帶領下,四處遊說情願,甚至說動了許多政府官員來為他們求情,但傅斯年絲毫不為所動,堅決解聘了這些人。
傅斯年有個外號「張大炮」,敢說敢罵,不怕死。他念書時曾被十幾個人按在地上打,被人救出來也沒怕過;他收集了兩任財政部長孔祥熙和宋子文的罪證,並撰文將他們都轟下了臺。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輕易被說動呢?又怎麼會害怕區區日本人呢?
四
1949年1月20日,傅斯年應邀前往臺灣大學擔任校長一職。
臺灣大學裡當時有些歪風邪氣:比如偷盜打架一類的事時有發生;許多人仗著背後有些關係進來當教員,在學校裡渾水摸魚等。
在傅斯年接手後,整個學校的風氣煥然一新,所有老師努力積極研究學術,所有師生再也沒有一個是託關係進來的。傅斯年甚至直接在辦公室門上貼上了「為子女入學說者,請免尊口」的字條。
至此,臺灣大學變成了一個真正做教育的地方。
傅斯年覺得,人人公平,機會均等,一旦有人享受特權,導致一個真正的棟梁之才毀了前程,這樣的事情是決不允許發生的。這樣的性格讓很多人恨他,但更多的人是尊敬愛戴他。
在臺灣擔任校長的歲月裡,他愛護學生,清正廉潔,身兼數職但只領著一份微薄的工資。他最愛的事是抽菸,但從來只買最便宜最劣質的菸絲;對工作認真負責,為學生和學校操碎了心。
1950年,傅斯年54歲,被查出膽結石,住進了醫院。手術過後還需要靜養休息,但傅斯年靜不住,身體剛能動,就馬上撲進工作了。他的身體一直不好,但他從來不在乎。
同年年底,12月20日,傅斯年前去參加一場工作會議,興高採烈地向大家講解培養人才的方法,隨後為了維護臺灣大學的聲譽和教學質量,同一些別有用心的站出來挑事的人進行激烈爭論。誰知辯論一結束,他就一頭倒了下來。
眾人大驚,連忙將他送到醫院,醫生對他進行了數個小時的多次搶救,但最終沒有把人救回來。傅斯年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出殯那天,全校學生前來悼念,一路跟在靈車後面,悲痛萬分。
傅斯年的遺體就葬在臺灣大學的校園裡,學校還建了紀念亭「傅園」和一個「傅鍾」,「傅鍾」在每節課下課時都會響21聲,因為傅斯年說:「一天只有21小時,剩下3小時是用來沉思的。」
迄今為止,這個「傅鍾」,已然成為了臺灣大學的象徵。
文 丨 阿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