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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鄉村建設,免不了要拆除一些舊房子。但並不是所有農民都願意積極配合村組幹部的工作。(圖源:網絡)
編者按
美麗鄉村建設,免不了要拆除一些舊房子。當然,並不是所有農民都願意積極配合村組幹部的工作,畢竟在很多中西部農村,房子拆掉之後也沒什麼補償,留著還多少有點用處。
對於村組幹部來說,既然要拆,所有滿足條件的舊房都得拆,否則那些已經拆掉的農戶就會來扯皮,那些還沒拆掉的農戶就會繼續觀望。一般來說,鄉鎮不輕易動手,而是希望村裡自己把問題消化掉。村裡呢,也不可能全靠書記一個人,每個村組幹部都要包幾個小組或幾個釘子戶,最終「誰的孩子誰抱走」,拆不下來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
1. 新官上任
40出頭的強子,看起來非常健碩。同為小組長,強子比老塗還要年輕些,雖然不像後者已經樂呵呵地當上了爺爺,但是強子早早就顯示出了作為「地方領導人」的魄力,在村幹部群體中混得很開。
跟老塗一樣,強子也是初中畢業後就留在家裡種田。不一樣的是,強子並沒有表現出對農業的痴迷。種田沒幾年,強子經人介紹到縣裡的一個化肥廠上班。進了廠才發現一點自由都沒有,流水線的工作實在是有點乏味。堅持了幾年,強子又回到家裡繼續種田,然後娶妻,生子,按部就班地完成種田人的人生任務。
就這樣過完一生嗎?健碩的強子內心總是有些躁動和不甘,仿佛人生還可以更精彩一些。2014年,機會終於來了。強子被老書記相中,當上了小組長。雖然是中國級別最低的「官」,但是強子當起來依然覺得有滋有味,幹起活來也更得勁了。由於表現出色,強子很快就被老書記發展為預備黨員,又過一年,就成了正式的中共黨員。要知道,現在農村入黨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成為黨員之後,強子的「仕途」又有了新的進展。今年,村裡從小組長中間挑選了兩個優秀者作為後備幹部進行培養,強子就是其中之一。在花村,成為後備幹部幾乎就意味著一隻腳踏進了村幹部的圈子,不出意外的話,下一屆選舉就能順理成章地進入領導班子。說起後備幹部的事情,強子顯得很淡然,似乎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自己又年輕,又是黨員,而且幹活又足夠認真。
即使還是個小組長的時候,強子就積極參加村裡的工作,一方面是自己也想進步,另一方面也是老書記有意栽培他。因此,村裡一些修修補補、跑前跑後的雜活,基本上都被強子承攬下來了。雖然後來換了新的書記,但強子因為一貫的積極也很快得到了新書記的賞識。後備幹部的選任,就是新書記和鎮裡的駐村幹部共同決定的。
對於花鎮來說,謹慎地從現有的小組長中間挑選出合適的後備幹部進入村裡培養,是一項非常重要的人事工作。在村兩委的幹部安排上,黨委政府必須未雨綢繆,提前布局,這樣才不至於到換屆選舉的時候太過於被動。因為經常到村裡指導工作,駐村幹部對每個小組長都很熟悉,了解他們的為人和能力,並授意村書記給小組長安排一些活幹,幹得好,就有可能提拔為後備幹部。比如說強子,這幾年駐村幹部就經常跟他接觸,給他安排脫貧攻堅和美麗鄉村的一些任務,囑咐他要好好搞。
當上了後備幹部,強子主要是跟著一個村幹部開展工作,由這個村幹部帶著他熟悉村裡的事務,學習如何當一個合格的村幹部,為將來的換屆選舉做好準備。
2. 散田難種
當然,強子首先還是個小組長,必須先把小組裡的各項工作打理好。他所在的小組離美麗鄉村項目點不算太遠,按照村裡的規劃,他們小組是下一步的發展重點,因此拆舊房、掃大路等工作也不少。一條馬路穿過小組,在十幾年前,組員們都紛紛在馬路兩邊建了新房,大家住的集中了,交通也便利了。這幾年也有幾戶人家到花縣買房子,都是年輕人結婚後自己買的。搬到馬路邊居住之後,村民原來的老房子就留給家裡的老人住,如果沒有老人住,就只能空在那裡,慢慢老化坍塌,一些雜草野花也就隨意地攀爬開來。
說起這個小組,強子覺得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灣子,在整個花鎮也沒有什麼特色。這幾年,強子開始有點為灣子裡的男孩感到憂慮,似乎越來越多的男孩快三十了還沒結婚。目前至少也有六七個吧,其中大半還是大學生。「也不知道是女孩少了,還是男孩們都不著急結婚」,強子覺得這樣老拖下去也不是一回事。但是這種事情,小組長也沒法瞎操心,都是人家的私事,說多了反而不好。
花村的社會關係就是這樣的,平日裡大家和和氣氣,有說有笑,也經常在大樹地下扎堆吹牛,但是人情往來卻比較稀疏。你比如說結婚的時候,只是原來有人情往來的人才過來吃酒慶賀,而那些原來沒有人情往來的,即使是同一個灣子、同一個小組平時玩得很好的朋友,也不會來吃酒慶賀。強子覺得這樣也好,相互不增加人情負擔。
不像老塗家裡有那麼多田,強子一家只有25畝。當然,這也比中國絕大多數農民的土地要多得多,雖然在花村,這只是個家庭土地的平均值。往年,強子主要是種西瓜和棉花,但是這幾年經濟作物效益不好,因此就改種水稻和花生了。今年,強子家的水稻有13畝,花生12畝。13畝的水稻—小麥輪作田由三塊地構成,最小的才2畝,現在種水稻和小麥基本上都已經機械化了,就是除草還需要費點人工。花生地也是3塊地構成,最遠的兩塊地相差兩三裡路。
在花村,平均每戶人家都有六七塊地,種起來還是很不方便。雖然大家都想把地塊整到一起,但是田也分三六九等,而且大小不一,靠村民自己調整基本上不可能實現。強子認為,這種情況下只有政府出面統一平整,重新規划水利和道路,確保平整後的田都差不多,這樣才能解決地塊分散的問題。
3. 農機、農技和水利
在花村有一個農機合作社,由一個老村長、一個老組長、一個現任組長3人共同創建。機械是他們三人購買的,有插秧機、噴藥機、無人機、拖拉機、播種機、施肥機、育秧機等20多臺,其中要數拖拉機最多,幾乎佔了一半。平時,合作社也會僱傭一些司機來開車,每天管200元。強子有空也去合作社開車,主要是開插秧機,一天可以插秧四五十畝,一年的收入在一萬元左右。
農業技術也很重要,但是現在政府似乎不太重視。前年因為小麥得了赤黴病,每斤只能賣出往年的一半價錢,農民都虧了本。水稻如果得了稻飛蝨,很容易倒伏收割不了,這個病只能以防為主,但是每年噴藥也不一定防得住。政府並沒有花太多心思在這一塊,只是統一發布農事農情的簡訊,然後村裡跟小組長開會,小組長就在微信群裡發個信息讓大家集中打藥。幾乎都是程序性的工作,農作物該得病還是得病。由於政府很難提供有效的技術服務,農民只能私下找賣農藥的老闆諮詢一下,老闆也不一定很懂,往往只會跟你推薦一些貴的農藥。
說到農田水利,強子就感覺有點頭大。雖然花村在渠道上遊,但是因為這些年集體沒法把農民組織起來清理和管護渠道,導致很多地塊都用不了水。要知道,在集體時代,這個水庫可以管5個村的農田,現在只能管花村和下邊的一個村。下遊的村用水更是困難,每年4月水稻插秧,就是用水高峰期,天天都要派五六個人來花村守渠道,圍著幾十個水孔來來回回地巡查,生怕花村的農民偷偷攔下他們買的水。不過再怎麼巡查,花村還是佔了優勢,加上渠道破敗,很容易就把水漏到花村的農田裡。為此,兩個村經常都會起些衝突。
作為小組長,強子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收取水費。水費是按照水田的面積收取的,一畝收65元,其中45元交給水庫,剩下的用來請人清淤。由於有些田用不上水,一些農民就拒絕交水費,或者只交少部分意思一下。強子所在的小組,涉及渠道2000多米,請人來清理雜草和淤泥,一天少說也要150元,水費經常都是不夠用的。
4. 拆房和信訪
對於強子來說,現在最煩的工作就是搞美麗鄉村建設。好在花村的項目點集中在另外一個小組,強子所在的組雖然也列入下一步開發建設的規劃,但是目前只需要搞人居環境整治即可。這項工作也搞了兩三年了,小組的道路作了硬化,鋪了石磚,給臨近馬路的房子修起了小矮牆,馬路兩旁種了花和樹,堰塘裡種上了荷花。今年還打造了一個水環境的小景點,據說花了80多萬。當然,這些投入用的都是政府項目的錢,並不需要農民自己掏錢。
為了搞人居環境整治,強子也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一開始要給組員開會,宣布整治方案,尤其是強調要拆除一些閒置房屋。這兩年下來,強子和村幹部在小組裡拆了30多間的閒置房屋,50多個豬圈、雞棚、廁所、柴火棚等。拆掉之後,還需要幫村民重新整理好,確保形成一定的美感。為了保持村容整潔,強子還請了一個保潔員,工資主要由村民集資給,每戶每年60元,然後村裡再補一點。實際上,並不是所有組員都支持這項工作,一些人始終不願意交保潔費。
這些釘子戶,有的是對村組幹部的要求太高,希望閒置房屋被拆除之後能夠得到重建,或者完全按照他們的思路來進行房屋美化。強子說,他們根本沒有更多的資金來做這個,上面下來的錢主要集中用到大項目,而不是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情上面。為了減少矛盾,強子他們的工作主要針對老人家,特別是那些已經不種田的老人,給他們做思想工作,讓他們把農具賣掉,這樣就可以把原來用來放農具的閒置房拆掉。
一般來說,對於超出宅基地面積亂搭亂建的建築物,強子他們都會進行拆除,並且打出政府統一要求的旗幟,農民一般也不好吭氣。畢竟是農民違建在先,他們的怨氣主要是之前他們建的時候怎麼沒人站出來勸阻,以及現在被拆除之後為什麼沒給點補貼。
農村的工作方法,一般是先從親戚下手,因為親戚比較容易配合村組幹部的工作。但老是讓親戚先「吃虧」,也很難持續。強子就遇到過這種情況。他有一個親戚,50多歲,還是低保戶。強子做他的工作,讓他把多出來的一個廚房拆掉。強子苦口婆心,顯示自己工作多不容易,希望這個親戚帶個好頭。
親戚聽了很動容,表示完全理解強子的辛苦,然後斷然拒絕了強子的請求。強子一下子蹦了起來,「你這明明是個危房,而且都沒在用,為什麼不拆?」親戚表示自己喜歡這個不用的老廚房。強子又蹦了起來,「你還吃著政府的低保,沒理由不配合政府的工作啊」。親戚表示自己吃的是政府的低保又不是你強子家的低保,憑什麼要配合?
強子一怒之下,直接把這個老廚房給強拆了。親戚指著強子的鼻子,說出一些難聽的話,然後就跑到鎮裡信訪辦,告強子胡作非為。鎮裡的領導派人下來作了調查,讓強子以後要注意方式方法,注意團結群眾。
「那以後你們領導來拆拆看?」強子猛灌了一瓶礦泉水,才堪堪把竄到嘴邊的這個問句給壓了下去。
★ 本文作者:林輝煌,社會學博士,華南理工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副研究員、院長助理。
文章原載於微信公眾號「行業研習社」,經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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