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北運河今昔 | 作者:趙維平
摘 要:「三言二拍」所收明代擬話本小說,尤其是馮夢龍、凌濠初的自創作品,比較集中地反映了明代運河流域的商賈文化。這些作品講述了許多曲折的經商故事,塑造了不少生動的商賈形象;既肯定商賈對繁榮經濟的作用,也抨擊其敗壞社會風氣的惡習,既狂熱崇拜財富又講究取財有道。這些思想內容折射出明代中後期李贄新思想輝光,應該給予重視。
關鍵詞:三言二拍;京杭運河;商賈文化
「三言二拍」所收明代擬話本小說,尤其是馮、凌二人的自創小說,比較集中地反映了明代運河流域的商賈文化。這既得益於他們運河流域的生活經歷,馮夢龍是南直隸蘇州府吳縣人,凌濛初是湖州府烏程縣人,他們較多地接觸到運河流域的商賈生活;又得力於他們獨特的俗文學見解和執著。馮夢龍認為擬話本小說是「療俗之聖藥」,他把通俗文學提到與經史和詩文同等重要的地位,並埋頭從事宋元話本的整理,刊行「三言」於世。凌濛初則鑑於「三言」已將宋元話本精華收集改編殆盡的現實,另闢路徑,「因取古今來雜碎事,可新聽睹,佐談諧者,演而暢之,得若干卷;其事之真與飾,名之實與贗,各參半。文不足徵,意殊有屬。凡耳目前怪怪奇奇,當亦無所不有。總以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為戒,則可謂云爾已矣」。他大力潤色明代擬話本並自創擬話本小說,推出「二拍」行世。「三言二拍」的有關作品塑造出許多個性鮮明的商賈形象,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明代運河流域的商賈文化。
明代中後期,隨著國內市場的日益擴大、商品運銷量的不斷增大和商品經濟迅速發展,運河沿岸城市商品集散地和商人輻輳地的地位日益突出。「三言二拍」對明代這種情況的反映,便是寫了運河流域的許多經商致富故事,刻畫了不同類型的商賈形象。一是本非宿商,被迫從商後靠偶然的機遇和運氣致富的故事。凌濛初《烏將軍一飯必酬 陳大郎三人重會》中的王生,雖然「父親王三郎,商賈營生」,但他「年紀七八歲時,父母兩口相繼而亡」,被嬸母楊氏養大。18歲時受嬸母「我身邊有的家資,並你父親剩下的,盡勾營運。待我湊成千來兩,你到江湖上做些買賣」鼓動,走上生意場。初次做生意「先將幾百兩銀子置了些蘇州貨物。揀了日子,僱下一隻長路的航船」到南京去,在黃天蕩被一夥強盜洗劫一空。第二次是聽說「揚州布好賣」,打算到松江置買了布到揚州賣出,然後在揚州「氽了米豆回來」在蘇州出售。但運布到了常州,因「無數糧船,阻塞住丹陽路」只好改道孟河前往,不想在外海又被同一夥強盜打劫。第三次通過求卦問卜決定到南京做生意,不想在長江江面又受到同一夥強人的洗劫,卻因禍得福。來由是王生向強盜哭訴衷情,盜首將他們前一晚劫得的一船無用薴麻留給了王生,而每捆薴麻核心都藏有打包的白銀:見過嬸嬸,又把上項事一一說了。楊氏道:「雖沒了銀子,換了偌多薴麻來,也不為大虧。」便打開一捆來看,只見一層一層。解到裡邊,捆心中一塊硬的,纏束甚緊。細細解開,乃是幾層綿紙,包著成錠的白金。隨開第二捆,捆捆皆同。一船薴麻,共有五千兩有餘。乃是久慣大客商,江行防盜,假意貨薴麻,暗藏在捆內,瞞人眼目的。誰知被強盜不同好歹劫來,今日卻富了王生。那時楊氏與王生叫聲:「慚愧!」雖然受兩三番驚恐,卻平白地得此橫財,比本錢加倍了,不勝之喜。自此以後,出去營運,遭遭順利。不上數年,遂成大富之家…… 運河作為商業活動的黃金水道,在商賈雲集、商事頻繁的同時,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些船匪水盜。凌濛初用典型化手法,寫王生三次被同夥強盜洗劫一空,突出了正常行商與搶劫發財之間的衝突。二是本非宿商,主動從商後靠偶然因素致富的故事。《轉運漢遇巧洞庭紅 波斯胡指破鼉龍殼》,寫明朝"成化年間,蘇州府長州縣閶門外」的文若虛的致富故事。文若虛原不事生計,坐吃山空,將祖上遺下家產快要揮霍一空時,才曉得家業有限,看見別人經商圖利、獲利幾倍,才思量做些生意,卻又連連賠本。後來他索性隨人「搭去海外要耍」,只用「一兩銀子買得百斤」洞庭桔,沒想到在海外不僅賣得許多銀子,而且回來時順便帶的「敗龜殼」也歪打正著,因藏有24顆寸許大夜明珠而賣得5萬兩銀子。波斯商人瑪寶哈一番話道出了敗龜殼藏寶的可遇而不可求:此殼有二十四肋,按天上二十四氣,每肋中間節內有大珠一顆。若是肋未完全時節,成不得龍,蛻不得亮。也有生捉得他來,只好將皮幔鼓,其肋中也未有東西。直待二十四肋完全,節節珠滿,然後蛻了此殼變龍而去。故此是天然蛻下,氣候俱到,肋節俱完的,與生擒活捉、壽數未滿的不同,所以有如此之大,這個東西,我們肚中雖曉得,知他幾時蛻下?又在何處地方守得他著?殼不值錢,其珠皆有夜光,乃無價寶也……如此偶然致富故事,歌頌了海外冒險精神,反映了明代中後期運河沿岸人們對財富的崇拜和希冀。三是偶然經商,靠高尚品質致富的故事。馮夢龍《呂大郎還金完骨肉》中的呂玉,家住「常州府無錫縣東門外」,在孩子丟失後,「在家裡坐不過,向大戶家借了幾兩本錢,往大倉嘉定一路,收些棉花布匹,各處販賣,就便訪問兒子消息。每年正二月出門,到八九月同家,又收新貨,走了四個年頭,雖然趁些利息,眼見得兒子沒有尋處了」。第五個年頭開始做「經紀」,遇到一位大布商,索性「同往山西脫貨,就帶絨貨轉來發賣,於中有些用錢相謝」。在一次從山西返回的路上拾得白銀200兩,「這不意之財,雖則取之無礙,倘或失主追尋下見,好大一場氣悶。古人見金不取,拾帶重還。我今年過三旬,尚無子嗣,要這橫財何用?」於是他主動歸還失主陳朝奉,卻因此得以邂逅失散多年的兒子:陳朝奉道:「舍下數年之間,將三兩銀子,買得一個小廝,貌頗清秀,又且乖巧,也是下路人帶來的。如今一十三歲了,伴著小兒在學堂中上學。恩兄若看得中意時,就送與恩兄伏恃,也當我一點薄敬。」呂玉道:「若肯相借,當奉還身價。」陳朝奉道:「說那裡話來!只恐恩兄不用時,小弟無以為情。」當下便教掌店的,去學堂中喚喜兒到來。呂玉聽得名字與他兒子相同,心中疑惑,須臾,小廝喚到,穿一領蕪湖青布的道袍,生得果然清秀。習慣了學堂中規矩,見了呂玉,朝上深深唱個喏。呂玉心下便覺得歡喜,仔細認出兒子面貌來,四歲時,因跌損左邊眉角,結一個小疤兒,有這點可認。後來呂玉領子返鄉,遇到客船失事,他又使出20兩銀子獎勵水手下水救人,而被救的人當中就有自己的弟弟,得以合家團圓,從此「益修善行,家道日隆」。四是宿商之後,靠機智和協作青出於藍的故事。馮夢龍《李秀卿義結黃貞女》寫明朝弘治年間應天府上元縣的黃公因家中無人照管,就讓小女黃善聰「假充男子」隨自己出門經商,從南京購「線香」「雜貸」到江北的廬州賣出。兩年後黃公客死廬州,女扮男裝、化名張勝的黃善聰「哭了一場,買棺盛殮,權寄於城外古寺之中」。但她並不因「年幼孤女,往來江湖不便」而退縮,毅然選擇了與李英合做生意的人生之路。李英也是從小跟隨父親出外經紀的應天府籍販香客人,他因「父親年老,受不得風霜辛苦,因此把本錢與小生在此行販」,在黃善聰看來是個老實本分值得依賴的人。「一人往南京販貨,一人住在廬州發貨討帳」,最後二人「幾年勤苦營運,手中頗頗活動」並喜結良緣。五是無賴奸商,損人利己致富的故事,凌濛初《衛朝奉狠心盤貴產 陳秀才巧計賺原房》中的衛朝奉,本是徽州人,卻在南京三山街開解鋪,當地陳秀才向他借了300兩銀子,他卻要謀奪陳秀才價值千兩的莊園:衛朝奉平素是個極刻剝之人,初到南京時,只是一個小小解鋪,他卻有百般的昧心取利之法。假如別人將東西去解時,他卻把那九六七銀子,充作紋銀,又將小小的等子稱出,還要欠幾分兌頭。後來贖時,卻把大大的天平兌將進去,又要你找足兌頭,又要你補勾成色,少一絲時,他則不發貨。又或有將金銀珠寶首飾來解的,他看得金子有十分成數,便一模二樣,暗地裡打造來換了;粗珠換了細珠,好寶換了低石。如此行事,不能細述。那陳秀才這三百兩債務,衛朝奉有心要盤他這所莊房,等閒再不叫人來討。巴巴的盤到了三年,本利卻好一個對合了,衛朝奉便著人到陳家來索債。陳秀才無奈之中,只好提出「衛家那主銀子,本利共該六百兩,我如今一時間委實無所措置,隔湖這一所莊房,約值千餘金之價,我意欲將來準與衛家,等衛朝奉找足我千金之數罷了」的解決方案,當中人傳話時,衛朝奉卻說那房子只值六百兩,並以只要銀子不要房子相要挾。陳秀才無奈,又提出房價折成八百兩,衛朝奉倒找二百兩即可的方案,對此,衛朝奉「也不答應,迸起了麵皮,竟走進去。喚了四五個伴當出來,對眾人道:『朝奉叫我每陳家去討銀子,準房之事,不要說起了。』」逼得中人同「伴當」一起向陳秀才索銀,迫使陳秀才忍痛割讓了房產,衛朝奉滿足了自己發昧心財的願望。圖2 明代商人必攜手冊
明代運河沿岸城市也是外地商人的重要活動區。馮夢龍《蔣興歌重會珍珠衫》中的蔣興哥,湖北襄陽人氏,原本跑廣東的生意,後來聞得「上說天堂,下說蘇杭」,便在廣東「販了些珍珠、玳瑁、蘇木、沉香之類」,到蘇州散放發賣。而他的情敵陳大郎「是徽州新安縣人氏」,「湊了二三千金本錢,來走襄陽販糴些米豆之類」,然後「僱下船隻,裝載糧食」,「不兩月行到蘇州府楓橋地面」,在柴米牙行「投個主家脫貨」。這樣的生意他「每年常走一遍」。《呂大郎還金完骨肉》中的陳朝奉,對呂玉作自我介紹時說:「在下姓陳,祖貫徽州。今在揚州閘上開個糧食鋪子,」也是把揚州作為經商理想所在的外地客商,而運河沿岸城市商賈做生意也跑到萬裡以外,凌濛初《疊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顯靈》提到「蘇州商人販布三萬匹到遼陽,陸續賣去,已有二萬三四千匹了。剩下粗些的,還有六千多匹,忽然家信到來,母親死了,急要奔喪回去」。可見當時商賈經營範圍的廣遠。明代中後期社會矛盾重重。思想領域「存天理滅人慾」的理學與「好貨」「重情」新思想尖銳對立,重農輕商與商賈至上觀念此消彼長,在政治領域封建集權政體與社會對商人、金錢力量的認可既衝突又相融,在經濟領域官辦壟斷經營與商人資本的自由經營既較量又依賴,在這種情況下,作為社會生活一面鏡子的「三言二拍」,在描寫商賈形象和商業活動時,思想傾向上難免存在著不協調和不和諧。一是關於商賈對社會的影響,既肯定其對繁榮經濟的作用也抨擊他們敗壞社會風氣的惡習。首先,肯定商賈活動促進了商品生產,繁榮了物質生活。馮夢龍在《醒世恆言》中寫到一北一南兩個運河城鎮的繁華:這話本也出在本朝宣德年間,有一老者,姓劉,名德,家佳河西務鎮上。這鎮在運河之旁,離北京有二百裡之地,乃各省出入京都的要路。舟楫聚泊,如螞蟻一般;車音馬跡,日夜絡繹不絕。上有居民數百餘家,邊河為市,好不富庶。 說這蘇州府吳江縣離城七十裡,有個多鎮,地名盛澤,鎮上居民稠廣,土俗淳樸,俱以蠶桑為業。男女勤謹,絡緯機杼之聲,通宵徹夜。那市上兩岸綢絲牙行,約有千百餘家,遠近村坊織成綢匹,俱到此上市。四方商賈來收買的,蜂攢蟻集,挨擠不開,路途無佇足之隙;乃出產錦繡之鄉,積聚綾羅之地。江南養蠶所在甚多,惟此鎮處最盛。前段節錄寫河西務鎮數百家居民「邊河為市」的壯觀景象,用群體商賈形象突出了商業活動在當時社會的舉足輕重。後段節錄通過一個盛澤小鎮,以一斑窺全豹,反映明代嘉靖年間江南運河流域商品經濟的繁榮,一方面「千百餘家」一起從事絲織品生產,另一方面「四方商賈」蜂攢蟻集來採買絲織品,表現了商品生產與商賈活動相得益彰的關係.其次,否定商賈「無奸不商"和「飽暖思淫慾」的惡習,商賈以贏利為目的,買賤賣貴本無可厚非,但靠坑蒙拐騙謀取錢財實在傷天害理,上文提到的衛朝奉巧取豪奪別人莊院就是一例。「人生碌碌仗貪泉,不畏官司不顧天。何必廣齋多懺悔?讓人一著最為先。」凌濛初的這首開頭詩否定了奸商行徑。商賈長期奔波在外,即便像《呂大郎還金完骨肉》中講究做人的呂玉,也因「少年久曠」,「不免行戶中走了一兩遍,走出一身風流瘡,服藥調治,無面回家」。商賈對社會風氣的敗壞可見一斑。一些闊商還以誘姦別人妻女為能事,《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的徽商陳大郎,見蔣興哥妻年輕貌美,「一片精魂,早被婦人眼光兒攝上去了。回到下處,心心念念的放他不下,肚裡想道:『家中妻子,雖是有些顏色,怎比得婦人一半!欲待通個情款,爭奈無門可入。若得謀他一宿,就消花這些本錢,也不枉為人在世』」。至於道德和物議,他是置之不顧的。為了一己私慾,誘姦了別人的妻子,他沒有絲毫內疚,反而拿著女人的信物向別人炫耀自己的神通。馮夢龍為陳大郎設計了個為劫匪所殺、妻子嫁給蔣興哥的結局,用一報還一報的方式對陳大郎的無恥行徑進行了否定。二是對待財富的態度,有狂熱崇拜也有等閒視之。馮夢龍《宋小官團圓破氈笠》寫明代「正德年間,蘇州府崑山縣」後生宋金,父母雙亡之後上船打工,被船主劉翁招為女婿。後身染重病被嶽丈欺以上山砍柴拋在荒遠,卻因禍得福發現強盜波在深山的8箱財寶,後來他把這批財寶運到南京成為巨富,以錢員外的身份包嶽丈的船且向妻子提親,發現妻子忠貞不改時才相認,終於破鏡重圓。作品通過宋金暴富前後眾人的變化,反映了時人也表達了作者對財富的態度。凌濛初《烏將軍一飯必酬 陳大郎三人重會》中的楊氏就是一位看重道義、淡泊錢財的女性。她作為王生的嬸娘,在哥嫂雙亡後承擔起撫育王生長大成人的責任。第一次她「收拾起千金東西,支付與他」去南京做生意,王生在黃天蕩被洗劫一空,楊氏安慰他道:「這也是你的命,又不是你不老成花費了,何須如此煩惱?且安心在家兩日,再湊些本錢出去,務要趁出前番的來便是。第二次楊氏「又湊了幾百兩銀子與他」去揚州做生意,結果王生在外海被搶劫,又一次空手而歸,「難得楊氏是個大賢之人,又眼裡識人,自道侄兒必有發跡之日,並無半點埋怨,只是安慰他,教他守命,再做道理」。第三次楊氏又湊起銀子,催他出去,終於使王生意外獲得大批銀兩。沒有楊氏的無私支持,就沒有王生後來「出去營運,遭遭順利。不上數年,遂成大富之家」的發達。三是鼓勵人們經商致富,尤其提倡取之有道、不違仁義。馮夢龍《施潤澤灘闕遇友》中的施潤澤,是作者精心塑造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理想人物。施潤澤(施復)是嘉靖年間蘇州府吳江縣盛澤鎮人,夫妻二人小本生意,購絲織綢,得利非多,但他拾到6兩銀子,一番思想鬥爭後,用大半日時間等到失主歸還了銀子,此舉得到妻子的讚許:「『這件事也做得好。自古道「橫財不富命窮人。」倘然命裡沒時,得了他反生災作難,到未可知。』施復道:『我正為這個緣故,所以還了他去。』當下夫婦二人,不以拾銀為喜,反以還銀為安,衣冠君子中,多有見利忘義的,不意愚夫愚婦到有這等見識。」節錄中的對話和議論,表達了作者的取財觀。後來施潤澤蠶絲利息比別年更多幾倍,欲要又添張機兒.怎奈家中窄隘,擺不下工具機,恰好鄰家兩間小房急切出脫。那鄰家起初沒買主時,情願減價與人,及至施潤澤要買,卻比原價增厚,直到心滿意足,方才移去。但是房主不知道地下藏有銀子:施復一面喚匠人修理,一而擇吉鋪設工具機,自己將把鋤頭去墾機坑。約摸鋤了一尺多深,忽鋤出一塊大方磚來,揭起磚時,下面圓圓一個壇口,滿滿都是爛來。施復說道:「可惜這一壇米,如何卻埋在地下?」又想道:「上邊雖然爛了,中間或者還好。」丟了鋤頭,把手去捧那爛米,還不上一寸,便露出一搭雷白的東西來。舉目看時,不是別件,卻是腰間細兩頭趫,湊心的細絲錠兒。施復欲待運動,恐怕被匠人們撞見,沸揚開去,急忙原把土泥掩好,報知渾家。直至晚上,匠人去後,方才搬運起來,約有千金之數。施潤澤買房子時不知地下有銀子,而且給足了房價。他做事的原則是:「凡力量做得的好事,便竭力為之;做不得的,他也不敢勉強,因此裡中隨有長者之名。」他致富的門路是:「夫妻依舊省吃儉用,晝夜營運。」這就叫做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三言二拍」所反映的運河流域商賈文化,折射出明代中後期以李贄為代表的新思想光輝。李贄肯定人們對物質生活的追求:「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除卻穿衣吃飯,無倫物矣。」指出經濟生活是意識形態的基礎,人們的倫理觀念就在平凡的現實中。他肯定人們的愛情追求和發財願望:「如好貨,如好色,如勤學,如進取,如多積金寶,如多買田宅為子孫謀,博求風水為兒孫福萌,凡世間一切治生產業等事,皆其所共好而共習,共知而共言者,是真邇言也。」「好貨」,就是喜歡財富;「多買田宅為子孫謀」,就是肯定私有制的致富動力。他特別同情商人的賺錢不易:「商賈亦何可鄙之有?挾數萬之貨,經風濤之險,受辱於關吏,忍垢於市易,辛勤萬狀,所挾者重,所得者末。」運輸多風險,與關吏打交道屈辱,市場交易低三下四,寄寓了當時人們對商業和商賈的認可與理解。馮夢龍、凌濛初與李贄有相近的看法,只不過《焚書》所言是理性思考,「三言二拍」則更多地訴諸於詩歌穿插罷了。對商品生產的認同,集中地表現在《施潤澤灘闕遇友》中,「東風二月暖洋洋,江南處處蠶桑忙。蠶欲溫和桑欲幹,明如良玉發奇光。繰成萬縷千絲長,大筐小性隨絡床。美人抽繹沾唾香,一經一緯機杼張。咿咿軋軋諧宮商,花開錦簇成匹量。莫憂入口無餐糧,朝來鎮上添遠商。」此詩安排在故事開頭,用來讚賞人物活動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流露出對商品生產的讚賞之情。對經商艱辛的同情,表現在《烏將軍一飯必酬 陳大郎三人重會》中。王生三次帶重金出外做生意,三次被船匪水盜洗劫一空,作者就安排了一次巧合,強盜把一船對他們是拖累的薴麻拋給王生,而每捆薴麻中都藏有銀子。「篋底東西命裡財,皆由鬼使共神差。強徒不是無因至,巧弄他們送福來。」這首穿插在小說中的小詩,表達了作者對商人的祝福。應該如何看待「三言二拍」中所反映的商賈文化呢?恩格斯說:「商人對於以前一切都停滯不變、可以說由於世襲而停滯不變的社會來說,是一個革命的要素。」我國從秦漢到宋元封建社會千餘年,重農抑商的傳統抑制了商品經濟的發展和生產力的提高,中國一直處於自耕自足的小農經濟社會,元代的生產工具與秦始皇時代沒有什麼質的不同。明代初期仍然沿襲前代窠臼,至中後期商品經濟才有一定規模的發展,商賈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從這個意義上講,儘管「三言二拍」中所反映的商賈文化有種種糟粕,但其精華(如海外冒險精神、經商致富觀念和富而有仁意識等)是值得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