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會篇
作者:王充
本篇在《逢遇篇》、《幸偶篇》的基礎上,進一步論述吉兇是由偶然稟氣所形成的「命」支配的,「命,吉兇之主也。
」在這個前提下,王充重點論述了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一切現象,不是什麼東西有意造成的,而是事物本身在自然發展過程中偶然巧合造成的。
他說:「自然之道,適偶之數,非有他氣旁物厭勝感動使之然也」,「期度自至,人行偶會也」。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一切現象都相妨相剋的說法,王充則駁斥道:「非相賊害,命自然也」,「偶適然自相遭遇,時也」。
(文言文原文)世謂子胥伏劍,屈原自沉,子蘭、宰嚭誣讒(1),吳、楚之君冤殺之也。偶二子命當絕,子蘭、宰嚭適為讒,而懷王、夫差適信奸也(2)。君適不明,臣適為讒,二子之命偶自不長。二偶三合(3),似若有之(4),其實自然,非他為也。夏、殷之朝適窮,桀、紂之惡適稔(5);商、周之數適起,湯、武之德適豐。關龍逢殺(6),箕子、比幹囚死,當桀、紂惡盛之時,亦二子命訖之期也(7)。任伊尹之言,納呂望之議,湯、武且興之會,亦二臣當用之際也。人臣命有吉兇,賢不肖之主與之相逢。文王時當昌,呂望命當貴;高宗治當平(8),傅說德當遂(9)。非文王、高宗為二臣生,呂望、傅說為兩君出也,君明臣賢,光曜相察(10),上修下治,度數相得(11)。
【注釋】
(1)子蘭:戰國時楚國令尹,曾派人在楚頃襄王面前陷害屈原。宰嚭(p!匹):即帛喜。
(2)楚懷王曾流放過屈原,但據《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記載,子蘭進讒陷害屈原,在頃襄王時,而不在懷王時,可從。
(3)二偶:指屈原、子胥兩人的命「偶不長」。三合:指「君適不明」、「臣適為讒」與「二子之命偶自不長」這三個因素偶然巧合在一起。
(4)之:指代上文「他氣、旁物」的作用。
(5)稔(r7n忍):莊稼成熟。這裡指桀、紂已惡貫滿盈。
(6)關龍逢(p2ng旁):夏桀的大臣。桀通宵飲酒玩樂,關龍逢以《黃圖》進諫,立而不去。桀討厭他「胡說八道」,於是燒了《黃圖》,把他殺了。
(7)訖(q@氣):完畢。
(8)高宗:指商君主武丁。治:治期。王充在本書《治期篇》中認為,國家治亂是自然條件決定的,而自然條件變化有一定周期,所以國家的治或亂也有一定期數,與帝王的德行才能無關。
(9)傅說(yu8月):傳說奴隸出身,曾作築牆苦役。武丁得之,作《說命》三篇,受賞識,任用為相,國家大治。參見《墨子·尚賢中》。遂:成功。
(10)曜(y4o耀):通「耀」,照耀。察:昭著,明顯。
(11)度數:即「數」。相得:這裡是相互一致的意思。
【譯文】
社會上一般人認為伍子胥以劍自殺,屈原自投汨羅,是由於帛喜、子蘭誣陷進讒,被吳王和楚王冤枉殺害的。其實正好二人的命該完絕,帛喜、子蘭碰巧去進讒言,而吳王夫差和楚頃襄王恰巧又相信這些奸佞的人。君主正巧不賢明,臣子碰巧去進讒,他二人的命又正好自己不長。二人碰巧該短命,三種因素湊合在一起,好象是有「他氣」、「旁物」的作用,其實是順應自然,並非它們的影響。這都是夏朝和殷朝的氣數正好窮盡,桀、紂作惡正好滿盈;商朝和西周的氣數正巧興起,湯、武賢德正巧豐厚。關龍逢被殺害,箕子被囚禁,比幹被挖心,是正當桀、紂作惡最盛的時候,也是他二人壽命該結束的時候。聽信伊尹的話,採納呂望的主張,是商湯、周武命定將要興起時機,也是他二臣命該被重用的時候。作臣子的命有吉有兇,總會與賢或不賢的君主相遇。周文王時運該昌盛,呂望的命當尊重;殷高宗治期註定要太平,傅說德才註定該成功。這並非文王、高宗為二位臣子而生,呂望、傅說為兩位君主而出,而是君主英明臣子賢德,光耀相互輝映,上君下臣都是善於治理國家,度數相互一致的緣故。
【原文】
10·3顏淵死,子曰:「天喪予。」子路死,子曰:「天祝予(1)。」孔子自傷之辭,非實然之道也。孔子命不王,二子壽不長也。不王、不長,所稟不同,度數並放,適相應也。二龍之祆當效(2),周厲適闓櫝(3),褒姒當喪周國,幽王稟性偶惡(4)。非二龍使厲王發孽(5);褒姒令幽王愚惑也,遭逢會遇,自相得也。僮謠之語當驗(6),鬥雞之變適生(7);鸜鵒之佔當應(8),魯昭之惡適成(9)。排僮謠致鬥競,鸜鵒招君惡也,期數自至,人行偶合也。堯命當禪舜(10),丹朱為無道;虞統當傳夏(11),商均行不軌。非舜、禹當得天下能使二子惡也(12),美惡是非適相逢也。
【注釋】
(1)祝:斷絕。引文參見《公羊傳·哀公十四年》。
(2)祆(y1o妖):通「妖」,指妖象。二龍之祆:據《史記·周本記》記載,相傳夏朝末年,二龍在宮相鬥,唾液流了一地,夏王按佔卜人的話,把唾液收在匣子裡,到周厲王時打開,唾液流出,變成一條黑蜥蜴,與後宮一個宮女相遇,宮女生下一女孩,這便是迷惑周幽王的皇后褒姒(b1os@包四)。
(3)周厲:周厲王(?~公元前828年),西周君主。姓姬,名胡,夷王之子。在位三十七年。他在位時橫徵暴斂,激起「國人」暴動,他逃至彘(今山西霍縣)。共和十四年(前828年)死。闓(k1i開):打開。櫝(d*獨):木匣。
(4)幽王:周幽王(?~公元前771年),西周最後一位君主。姓姬,名宮湦(sh5ng生)。公元前781~前771年在位。任用虢石父執政,剝削嚴重,再加上地震與旱災,人民流離失所。又進攻六濟之戎,大敗。因寵愛褒姒,立其子伯服為太子,廢申後和太子宜臼。申侯聯合曾、犬戎等攻周,幽王被殺於驪山下。西周滅亡。
(5)發:放出。發孽:指周厲王打開匣子放走妖孽黑蜥蜴。
(6)僮:即童。僮謠之語:據《左傳·昭王二十五年》記載,相傳魯昭公即位前,有童謠,如果鸜鵒(八哥鳥)到魯國來搭窩,那麼魯君將被趕走死在國外。昭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17年),果然真有「鸜鵒來巢」,結果魯昭公被季平子趕走,死於晉國。後來有人就把鸜鵒來巢說成是不詳之兆。
(7)鬥雞之變:公元前517年,季平子因鬥雞與郈(h^u後)昭伯結怨,魯昭公用武力袒護郈昭伯,被季平子驅逐出國。參見《左傳·昭公二十五年》。
(8)鸜鵒((q*y*渠玉):鳥名,又稱「八哥」。鸜鵒之佔:見注(6)。
(9)魯昭:魯昭公,春秋時魯國君主。公元前541~前510年在位。
(10)命:政命。
(11)統:統治。這裡指天下。
(12)能:而。
【譯文】
顏淵死了,孔子說:「老天要滅我啊。」子路死了,孔子說:「老天要絕我啊。」這是孔子自己悲傷的話,並非真實的道理。孔子命中注定不能稱王,顏淵、子路二人壽命註定活不長。不能稱王與命活不長,是稟受氣不同的緣故,度數同時表現出來,碰巧相互應驗。二龍的妖像該當應驗,於是周厲王恰好打開匣子;褒姒該使西周滅亡,所以周幽王生性正好惡劣。這並非是二龍讓周厲王放走妖孽,褒姒使周幽王愚昧迷亂,而是雙方碰到一起,自然相互一致的結果。僮謠的話該當應驗,鬥雞的事變就正好發生;鸜鵒的佔卜正當應驗,魯昭王作惡的事恰好構成。這並非童謠引來鬥雞的競爭,鸜鵒招來君主的作惡,而是時期度數自然到了,又與人的行為恰好碰在一起。堯的帝位應當禪讓給舜,所以丹朱行為沒有道義;虞的天下應該相傳給夏,所以商均行為不合法度。並非是舜、禹該得天下而使丹朱、商均二人作惡,其實美惡是非是正好相互碰在一起的。
【原文】
10·4火星與昴星出入(1),昴星低時火星出,昴星見時火星伏,非火之性厭服昴也,時偶不並,度轉乖也(2)。正月建寅(3),鬥魁破申(4),非寅建使申破也,轉運之衡偶自應也(5),父歿而子嗣,姑死而婦代,非子婦代代使父姑終歿也(6),老少年次自相承也。
【注釋】
(1)火星:又名熒惑、大火。二十八宿之一。昴(m3o卯)星:星名,二十八宿之一。
(2)度:古人把一周天分為三百六十五度多,作為觀測星球運行的標準。轉:運轉。古人認為天是繞著北極轉動的,而星球是附在天上隨天運轉的。度轉:指運轉的度數。
(3)古人把北鬥七星中成方形的四顆叫鬥魁,另三顆叫鬥柄。根據鬥柄所指天空的不同來確定季節,又按順時針方向以十二地支來表示方位。寅的方位在東北。建:北鬥的鬥柄所指叫建。正月建寅:正月北鬥的鬥柄正好指向「寅」。
(4)鬥魁破申:北鬥的鬥魁正好指著「申」(位在西南)。
(5)衡:玉衡,北鬥七星的第五顆星。這裡指北鬥。
(6)上文言「子嗣」、「婦代」,故疑「子」後脫一「嗣」字,「代」字重出。
【譯文】
火星與昴星升起落下的時間不一樣,昴星落下時火星則升起,昴星出現時則火星隱伏,這並不是火星的特性壓制了昴星,而是它們出沒的時間碰巧不一致,運轉的度數相反的緣故。正月北鬥的鬥柄正好指向寅,鬥魁正好指著申,並非是鬥柄指向寅就有意使鬥魁指著申,而是運轉著的北鬥星與寅和申的位置碰巧自然相應。父親死了兒子繼承,婆婆死了媳婦代替,這並非因為兒子繼承、媳婦代替使得父親、婆婆壽終死去,而是老少年齡順序自然相互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