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04 09:47 | 台州晚報
溫嶺位於台州南部,其過年習俗反映出溫黃平原一帶的大體情形,與台州北部也「異曲同工」。
古時,台州一直流傳著這樣的順口溜:「廿三送灶神,廿四撣蓬壅(打掃除塵), 廿五趕長工(給工人發工資回家過年), 廿六克趕市(去市集上購買年貨),廿七搗麻餈(做年糕和麻餈),廿八裹粽, 廿九窩凍(燒豬頭肉), 三十日早屆斫擔柴(上午去準備充足的柴禾供正月裡用), 三十夜黃昏米筒候五曲(豐盛的晚宴任你吃),正月初一起來拜老爺(去寺廟進香拜佛)。
這首順口溜簡潔押韻,清楚道出了台州人為過年做的種種準備。
廿三「祭灶」,廿四「撣蓬壅」
2019年踩著鼓點不疾不徐而來,目及之處,沿街的紅燈籠和「金豬納福」吉祥物帶來的喜慶和祥瑞之氣,讓人感覺出了濃濃年味。
上世紀70年代的農村似乎普遍貧困。當時母親雖是鄉裡(那時還不是鎮)農機站的財務,父親也是村支部書記,平常還是務農為主。家裡生活緊巴,雖談不上缺衣少食,但平常的飯菜,基本都是鹹菜配粥。紅薯季,便是紅薯羹果腹;土豆季,就是蒸煮土豆為糧。
於是,我便盼著過年,因為唯有過年,才有大魚大肉吃,才有新衣新鞋穿。
臘月廿三,溫嶺民間開始「拜灶司菩薩」,即祭灶活動,也叫祭拜灶王爺。
如今,老屋灶退出歷史舞臺,家家戶戶用上了煤氣灶,「祭灶」習俗也隨著人們觀念的而成為歷史。
農曆臘月廿四,母親開始「撣蓬壅」。老房子收拾起來很麻煩,但母親做事利索,僅僅一天工夫,房子裡裡外外就煥然一新。一陣洗洗涮涮之後,庭院的角角落落,也便四處晾曬著床單、被子、冬季的衣物。我幼時的年代沒有被套,被子是由被單、棉絮和被面縫合而成的。每年臨近年三十的某一天,母親會把堂屋地面來回清掃幾遍,而後鋪開兩張大草蓆,再叫我幫忙扯開一張被單,墊上棉絮,覆上被面。然後母親會將四邊折成齊齊整整的角,並用頂針輔助穿了粗線的長針縫合裡子和被面。過年蓋的被子,往往平時不得見,質地上乘,圖案精美,尤其是那床龍鳳兩面織的古香緞被面,最為好看,摸起來也很是光滑柔軟。
廿五置年貨,最愛打炒米打糕條
農曆臘月廿五,父母帶我們去置辦年貨,購買新衣。集市歸來,跟我們回家的,往往還有一隻昂首挺胸的大公雞,一隻老鴨公,幾條鯽魚,一些臘腸,一大袋炒貨,以及每人一套新衣。
其實,年前,小孩子最喜歡的還有爆米花。那時候,專門會有人挑著老式大炮手搖爆米花機,走鄉串戶,他們一邊走一邊吆喝「打炒米咯——」於是會有一幫孩子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追著米花客,一邊嚷著「打炒米!打炒米!」(方言,意為「爆米花」,此處「爆」為動詞。)也有幾位風也似地跑回家,喊爸爸媽媽來打炒米。約莫三五分鐘,只見米花客站起身來,把一個長麻袋在地上鋪開,然後把米花機口子對準袋口放好。此刻,四周的孩子們紛紛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又害怕又好奇,湊近又退到一定距離,伸長脖子目不轉睛地盯著。米花客拉開蓋子的栓子,在我眼裡仿佛拉開一枚手榴彈,突然「嘣」一聲炸響,麻袋瞬間鼓起。之後,白花花脆生生香噴噴甜絲絲的爆米花便被那個來打炒米的人拿個大簸箕歡歡喜喜地裝走了。
除此,還有打糕條。就是把大米和糖精倒入一個機器,最後從口子裡吐出自來水管粗細的米白色「糕條」,折成30-40釐米長短的一截一截。炒米和糕條拿回家後都會被封入不漏氣的塑膠袋或缸裡,保持脆度,以供正月裡當零食吃。
廿八「謝年」,忙起包粽子
農曆臘月廿八,是我們家傳統「謝年」的日子,即以三牲福禮祈求降福。天蒙蒙亮,父親就會宰殺一隻公雞,褪毛,並在肚皮下靠近屁股的地方切開一個小口,把內臟洗淨,塞回體內,使之看起來完整。但雞毛不能褪盡,須留下尾巴上三根長羽。接著用紅繩把公雞捆綁出昂首挺胸的形狀,再上籠屜蒸熟,同時,另一個大鍋裡煮著豬頭。
母親會在庭院裡設案,放上紅漆大託盤,盤裡八樣東西:豬頭、公雞、鯽魚、蝦、蛤蜊、豆腐、豆芽和年糕。母親焚香放鞭炮燒紙錢祈拜。
謝年完畢,便忙乎著包粽子。包粽子的活兒,是歸父親管的。每年臨近過年,父親總會去集市上挑選韌性較強的粽葉和棕櫚葉,回來燙煮粽葉、清洗,再把棕櫚葉撕成一條一條寬度合適的綑紮粽子的帶子,以備包粽之用。另外,父親還會事先把糯米和豇豆分別浸泡好,把紅薯去皮並用刨子刨成細絲,再用菜刀剁成細碎的顆粒,又預備好果肉飽滿的蜜棗。
包粽子,一般是在農曆臘月廿八。看父親包粽子,年幼的我也便漸漸學會。我會取兩張葉子上下錯開相疊,在葉尾三分之一處折起形成錐形三角,裝入的糯米和葉子邊緣齊平,然後,我便將剩下的葉子團起,包嚴實,最後用棕櫚葉條綑紮起來。往往,半天工夫,一個大木桶的粽子便從我們手底下誕生。這足足可以煮兩大鐵鍋的粽子啊!於是,紅薯蜜棗粽、豇豆粽和白米粽便輪番在我們餐桌上出現,直至元宵。
年三十,窮人家也上「八碗」
年三十晚上,是最為熱鬧的。在本地,我們往往稱豐盛的一餐為「八碗」。
平時拮据,這一頓,須得八個菜(或者更多)。再窮的人家,也會拿豆芽、筍乾、豆腐乾、炒麵等來湊足數量,但無論怎樣,魚和肉,卻是必不可少的。畢竟,肉才能彰顯過年的富足,魚才能表明「年年有餘」。而那時候的肉,必是肥肉更受歡迎,因為平時沾少了油腥的人哪,連目光都透著乾澀,須等著用肥肉去潤滑呢!哪像現在,挑來揀去,非要精瘦的,怕肥肉給自己長了膘。
「八碗」燒好,須得祭祀祖宗,即先讓太公太婆爺爺奶奶等先「享用」年夜飯。父親會在堂屋按一定的方位放置八仙桌,母親用紅漆木託盤端來「八碗」和酒,一一擺開。再取來香案、香燭、紙錢。點起香燭,須倒酒敬三遍,以饗先祖,然後家裡按照尊卑一一畢恭畢敬雙手合十祭拜,同時口中念著祝願,求先祖保佑家門順當財源廣進讀書人學習優秀等。祭拜完畢之後,開始燒紙錢,以供先祖在冥府之用。
而令我更為歡喜的還有壓歲錢。猶記得那時自己拿到五毛錢壓歲錢時的心情,那嶄新的紙幣,仿佛閃著紫色的光芒,被我夾進小人書的書頁裡,一直壓在枕頭底下大半年。好似故事裡那個要考取功名的書生,枕著它,便會夜夜做黃粱美夢。而現在的孩子,壓歲錢的價碼一般都得千兒八百。
「除夜」關門炮,初一開門炮
年夜飯後,父親就出去燃放關門炮,謂之「辭舊」。
接著,父親便把之前包好的粽子下鍋,分兩次煮。第一鍋,會慢火煮到深夜,第二鍋,父親會在灶坑前看著這微微跳躍的火,一直守到天明。在我年幼的印象裡,守夜,已經成了父親辭舊迎新的一種方式。爐灶裡赤黃的火光映著父親的臉,瞬間有種誤當他是神的錯覺。
正月初一,父親早早起來,燃放開門炮,謂之「迎新」。其實,一夜的鞭炮煙花不斷,加上興奮,幼年的我睡睡醒醒。然而瞥見窗外曙色已明,我和妹妹都迫不及待穿上新衣,歡歡喜喜跑出門去。
除夕夜的關門炮,正月初一的開門紅,家家戶戶張貼的紅對聯和年畫,直接讓人聯想到宋代王安石的那首《元日》——「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母親早於我們起床。在曙色微亮的辰光,她便備好新年頭一餐需要的東西。正月初一的三餐,幾乎是年年固定的模式:早上炒粢飯(溫嶺本地稱其為「炊飯」),是取「炊」的「蒸蒸日上」之意。中午湯年糕,是謂「節節高(糕)升」。晚上煮麵條,意取「長壽」。
到元宵為止的整個正月,仿佛就是在不同的親戚之間走動,吃吃喝喝,拉家常扯雞毛說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