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書單君 書單 收錄於話題#菊次郎的夏天1#北野武1#電影1
《菊次郎的夏天》終於重映了。
這部20年前的日本電影，書單君已經看過了5遍以上，但還是忍不住貢獻票房，跑去電影院N刷。
電影裡那個滿臉橫肉、長相兇悍的大叔北野武，曾經深深地治癒了一大批人。凡是看過《菊次郎的夏天》的人，都會說：北野武真的太溫暖了。
然而，在日本，北野武是暴力美學的代表，是人見人怕的大佬。
這部電影也不僅僅是一部「治癒系小清新」電影而已。它和北野武本人一樣，是矛盾的結合體。
溫暖和暴力總是並存在他們的身上，再治癒的故事，也一定要包裹上一份抹不掉的流氓氣質。
我們身處的時代，是崇尚簡單的。能用一個標籤歸類的人，能用一個詞概括的事，就絕不用兩個。但北野武和《菊次郎的夏天》是複雜的。
你無法用一個很明確的詞彙去歸類他們，如果一定要用，那也是「矛盾」二字。
而這，也是他們最迷人的地方。
流氓大叔與內向男孩的夏日旅途
放暑假的第一天，是學生時代最快樂的一天。
然而，小學生正男，卻有點憂愁。
同學們的暑假早已安排得滿滿當當，所有人都出去玩了，只有正男沒辦法出去。因為沒有人帶他去。
他從出生起，就一直和外婆生活在一起，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在外婆的口中，他的父親早已經不在了，母親也常年在外地打工，從來沒有回家看過他。而外婆獨自經營著一家小店，根本沒有時間管他。
百無聊賴的正男偶然翻到了一張媽媽的照片，背後寫著媽媽現在所在的地址。他拿上自己存下的零花錢，把照片夾在暑假作業裡，決定自己出發，一個人去找媽媽。
然而還沒走幾步，就被一群小流氓圍住，準備搶他的錢。還是他以前的女鄰居替他解了圍。
放心不下正男的鄰居，給了自己老公一些錢，讓他帶著正男一起去找媽媽。
如此，倆人便上路了。
鄰居的老公，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這位大叔可以說是小鎮中年混混的代表，憨憨愣愣，遊手好閒，又一臉兇相，舉手投足之間都是老流氓、小市儈的模樣。
他答應陪正男旅行，也不是因為喜歡正男，而是因為能得到老婆給的五萬日元，以及幾天沒有人管的好日子。
他倆一出發，大叔就把正男帶到賽自行車場賭錢，賭輸了就對旁邊的人破口大罵，「就是你的光頭讓我輸錢的，給我滾開！」贏了錢就帶正男一起花天酒地，去KTV找陪唱小姐。
可憐的小學生正男，嚇得晚上都做噩夢了。
把錢徹底輸完以後，大叔正在一邊喝酒一邊發愁怎麼辦，就發現正男被陌生人拐走了——一個男人把正男帶到公園廁所裡，想猥褻他。大叔揍了這個男人一頓後，順手拿走了他的錢包。
有了錢，終於可以正式上路了。
然而一路上，大叔也是把耍無賴的功夫用到了極致。
打計程車時，嫌車費太貴，趁著人家司機去上廁所，自己把車開著跑了；在酒店住宿，強迫酒店開車送他們到車站；路上攔不到順風車，就讓正男賣慘求貨車司機，被拒絕後把人家車給砸了；趁別人上廁所偷走別人的飯糰……
在到達正男媽媽家之前，大叔簡直是個極其不負責任的大人，一路賭博、打人、搶錢，也毫不忌諱讓正男看到。
在正男家門口，他還笑嘻嘻地對正男說：「你去媽媽家，肯定要住上一晚，讓我也住進去吧。你媽媽那麼好看，沒準就愛上我，我就要當你的爸爸了。叫聲爸爸來聽聽。」
可是，這樣的好事並沒有發生。
還沒有走近，正男和大叔遠遠地看到那家推開了門，正男的媽媽出來了，與之一起的，還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孩子。他的媽媽早已經拋棄了他，在外面組建了新的家庭。
安慰正男時，大叔喃喃嘀咕了一句：原來，他和我一樣啊。
流氓大叔在這個內向、自閉又乖巧的男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搖搖鈴鐺，天使就會來
面對此時的正男，大叔完全手足無措了。搶劫他會，打人他也會，但哄小孩子，對他來說太困難了。
但流氓自有流氓的哄法兒。他讓正男在海邊等著，自己跑去搶了一堆機車青年車上的掛件——一個藍色的天使風鈴。
大叔對正男說：「就像我說的，你媽媽搬走了，那不是你媽媽。為了方便你找到她，她留了這個鈴鐺給你。只要你搖一搖，就會有個天使來幫你。」
多麼拙劣的謊言，但卻是整個旅程中，大叔最真心的一句話了。
而且，大叔其實沒有騙正男。因為天使真的出現了。
回家的旅程中，他們遇到了之前打過順風車的一個青年。那個人車裡載滿了書，說自己在四處旅行，想當個作家。聽說了正男的故事，想著反正悠閒，就留下來陪正男玩。
沒過一會兒，被搶風鈴的兩個機車青年也找了過來，說：我們無事可做。也加入了他們。
四個男人一個小孩，在這個夏天無事可做的五個人，一起露營，講故事，玩最幼稚的遊戲。他們千方百計扮醜，只為了逗正男開心。
中途，大叔讓機車男載他去探望自己的母親。在那家養老院門口，隔著玻璃窗，大叔遠遠地看了一眼母親，最後還是作罷，沒有上前見她。
旅程結束時，在出發的那座橋上，大叔對正男說，下次我再帶你去找媽媽。
正男問他：大叔，你叫什麼名字。
大叔愣了一會兒，笑著說：菊次郎，他媽的。
然後，正男轉身飛奔，融入了那首溫柔的鋼琴曲，與那座夏天的小鎮裡。
是的，在看這部電影之前，我一度以為，小男孩是菊次郎。畢竟，這是屬於他的夏天之旅。然而，流氓大叔才叫菊次郎。被這場旅程真正治癒的人，是他。
在電影裡，菊次郎和正男有著相似的身世。從小被母親拋棄，獨自長大的菊次郎為了生存，只學會了當無賴，當流氓。
可以說，憨傻的菊次郎，就是他周圍成長環境的一面鏡子。環境怎樣，就把菊次郎照成了怎樣。
在陪正男尋找媽媽的旅程裡，菊次郎才漸漸發現，自己的內心，也就是正男的那副樣子——自卑、內向、缺愛，卻又無處可去。
電影結尾處，菊次郎看著正男飛奔的背影時，是完全面無表情的。但這裡，卻是書單君最為菊次郎心疼的一幕。
一個嬉皮笑臉的流氓，突然沉靜下來時，他一定是在真正地面對自己的內心。菊次郎是可悲的，倘若他早一點面對自己的內心，或許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但菊次郎的可悲，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可悲之處。因為想要在這個社會上存活下去，根本不需要面對自己的內心。
或者說，戴上一副或流氓無賴，或阿諛奉承，或滿不在乎的面具，不去面對自己的內心，反而更有助於生存。
過去的日子裡，菊次郎也是這麼做的。直到遇到了正男……
在那個夏天裡，討人厭的菊次郎做了一次正男的天使，而奮力奔跑的正男，則是所有觀眾們的天使。
流氓的溫柔最致命
這其實是北野武非常私人的一部電影。
在現實之中，北野武和父母的關係一直不好，現實中，他的父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當年父親入贅進北野武母親的家裡，整天只知道喝酒賭博，喝醉了就打老婆。童年時代，母親最常對北野武說的一句話就是：「你父親令人生厭，連呼吸都惹人煩。長大了不要像他一樣。」
可是北野武，還是長成了比討厭的父親，更過分的「混蛋」。
他是通過做說漫才成名的。漫才藝術，類似於中國的相聲。北野武在還沒拍電影之前，就已在日本聲名顯赫，地位類似於中國的郭德綱。
但他是個一路從小混混、打工仔混出頭的人，即使成了名，還是一身的混混氣質。他酷愛出軌，常常和一堆女人糾纏不清。還毫不避諱得罪所有人。
他的雜文集《北野武的深夜物語》的扉頁寫著這麼一段話：
本書中的極端意見與激進言論，皆為刻意安排之惡言……如果讀者無法理解惡言背後之含義，開不起玩笑，或者容易動怒，建議立刻停止閱讀本書。
惡語有多惡？
2007年時，日本一位高官因為失言而被迫辭職。令他辭職的發言內容是：日本活該被扔原子彈。
然而，這是一個被斷章取義的句子。如果聽過全篇的發言，就會知道，那位高官說這句話，並非真的是這個意思。
但很不幸，這就是個斷章取義的時代。
北野武在書中談到這件事情時，寫道：
如果是我，我會說：我還沒說夠，日本在當時的狀況下，可能不只長崎和廣島被炸，連東京、大阪、京都，全國幾十個城市都活該被扔原子彈。
這種發言有多「惡」。這幾乎相當於有公眾人物在中國說「在當時的狀況下，南京活該被大屠殺，不僅南京，北京、上海、武漢，都活該被大屠殺」這樣的程度了。
設想一下，若是有人在中國這麼說，民眾會有多憤怒。
然而，不僅沒人封殺他，在日本，北野武還具有非常之高的人氣。
2020年，日本一家雜誌評選「最希望他成為首相」的名單裡，北野武高居第二。
為何如此？我想，一個內心真正柔軟的人，再怎麼用流氓、混蛋的行為掩飾，依然還是藏不住的吧。
<北野武和母親>
就像他在母親的葬禮上，編了很久的笑話。打算在母親火葬時，可以說上一句：「幫我烤成三分熟，謝謝。」
然而真的見到即將火化的母親時，他最終還是什麼笑話都沒講出口，只能當場嚎啕大哭了起來。
而面對從小就討厭的父親，北野武最終大概也釋懷了。因為他父親的名字，就叫做菊次郎。
✎✎✎
可以說，北野武把他內心少有的柔軟，完完全全地留給了自己的電影。
在現實中，他似乎完全沒有什麼柔情可言。一生出軌無數，四處得罪人，70多歲了，還為了和情人在一起，與妻子離婚，淨身出戶。
可是在《菊次郎的夏天》中，這種幾個中年男人扮醜扮傻、玩幼稚的遊戲，只為了哄一個小男孩開心的情節，正是他拒絕在現實生活中袒露出來的童心和柔軟。
其實，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被《菊次郎的夏天》這般治癒的原因。
羔羊的柔情是常見的，所以並不動人，而一隻受傷的猛虎，在細嗅薔薇，這種柔情是真正有力量。
為什麼現在簡單的雞湯無法打動人了？就是因為，它太單薄，太紙上談兵了，對於經歷了難上加難的2020年的我們，完全不具備真正的說服力。
而北野武，在這部21年前的老電影裡，或許留下了一些真正可以給人力量的東西。
2020年夏天結束的時刻，我們大概正需要那些東西。
主筆 | 輕濁 編輯 | 燕妮
圖源 | 《菊次郎的夏天》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