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殷世榮|​「何處是江南」之續篇 ——方言江南

2022-01-10 博雅視線

「何處是江南」之續篇

——方言江南

作  者:殷世榮

(經作者授權發布)

一、有關定義

(一)語系(Family of languages):將語言之間的關係比作和家族關係相似的譜系關係(genetic relationship)的一種模式。世界上比較大的語系有印-歐語系、達羅毗荼語系、漢-藏語系、烏拉爾-阿爾泰語系、閃-含語系、非洲語系、馬來-玻里尼西亞語系、美洲-印第安語系、其他(日本語、朝鮮語、孟-高棉語、高加索語、澳大利亞語、巴布亞語)。(語言與語言學詞典,126頁,哈特曼&斯託克,上海辭書出版社1981年10月第1版)(二)語族(Sub-family of languages):語系的下一級單位是語族,在印-歐語系中,有印度語族、伊朗語族、斯拉夫語族、波羅的語族、日耳曼語族、羅曼語族、克爾特語族、希臘語族、阿爾巴尼亞語族、亞美尼亞語族、赫特語族、吐火羅語族等。(《辭海》語言文字分冊,61頁)語族下分語支(branch of languages),語支下分語言或語族下直接分語言。英語、德語、荷蘭語-佛蘭芒語、瑞典語、丹麥語、挪威語、冰島語屬日耳曼語族,義大利語、羅馬尼亞語、法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屬羅曼語族(拉丁語族),俄語、烏克蘭語、白俄羅斯語、波蘭語、捷克語、斯洛伐克語、塞爾維亞語-克羅埃西亞語、斯洛維尼亞語、馬其頓語、保加利亞語屬斯拉夫語族。漢-藏語系中,主要有漢語族、藏緬語族、壯侗語族、苗瑤語族。漢語族下分諸方言。我的理解是,漢語諸方言之間的差異相當於英語與德語之間的差異、或者法語與西班牙語之間的差異。(三)方言:通俗地說,方言就是「殊方異語」,各種地方話。中國是一個方言複雜的國家,因此大多數中國人對方言都不陌生。閩西的客家地區有一句諺語:「一重山就一重音」,說的就是隨著地方不同,口音也要發生變化。方言的語言學含義即:一種語言的各種地域變體。人們很早就注意到語言內部因地而異的現象。《舊約》裡記載了一個古老的方言觀察的例子。在士師時期(Age of Judges),士師耶弗他(Jephthah)率基列人與以法蓮人爭戰,「基列人把守約旦河的渡口,不容以法蓮人過去。以法蓮逃走的人若說『容我過去』,基列人就問他『你是以法蓮人不是』。他若說『不是』,就對他說『你說『示播列』(shibboleth,意為玉米穗兒)。以法蓮人因為咬不真字音,便說『西播列』(sibboleth)。基列人就將他拿住,殺在約旦河的渡口。那時以法蓮人被殺的,有四萬二千人。」(士師記·12:5-12:6,英文是:The Gileadites captured the fords of the Jordan River opposite Ephraim. Whenever an Ephraimite fugitive said, 「Let me cross over,」 the men of Gilead asked him, 「Are you an Ephraimite?」 If he said, 「No,」 then they said to him, 「Say 『Shibboleth.』」 If he said, 「Sibboleth,」 and could not pronounce the word correctly, they grabbed him and executed him right there at the fords of the Jordan. On that day forty-two thousand Ephraimites fell dead.)「示播列(Shibboleth)」一詞已經進入英語和很多其他語言,表示「口令」、「測試詞」之意,或是更為一般的「特色」之意。示播列、西播列之差異,與中國某些地方的人只會說平舌音而不會說翹舌音的情形類似。「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唐代賀知章的這首七絕,描寫自己從小離家,垂老才得還鄉,人事早已變化,唯有鄉音依然如故的情景。鄉音就是方言,古今任何語言,除了使用地區很小,使用人口很少的以外,都有方言的地域差異。《禮記·王制》說:「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欲不同。」東漢的王充說:「經傳之文,聖賢之語,古今言殊,四方談異也。」(見《論衡·自紀篇》)指出古書難懂的原因是:古今語言有歷時的變化,又有共時的方言差異。西漢末年揚雄撰寫的《方言》(全稱《輶軒使者絕代語釋別國方言》)是一部比較方言詞彙專著,所記錄的主要是漢語方言,但也攙雜了一些少數民族語言。它的體例是先列舉方言詞,然後釋之以通語(或稱「雅言」,相當於現在的「普通話」),再分別說明通行情況。例如第一卷第一條:「黨、曉、哲,知也。楚謂之黨,或曰曉,齊宋之間謂之哲。」方言學是研究方言的語言學分支。儘管人們很早就注意到了方言的差異,可是現代意義上的方言研究——對方言的系統研究——卻是從19世紀下半葉才開始的。(四)方言島:某方言完全為其它一種或數種方言所包圍,則稱某方言通行的地區為方言島。

二、漢語方言分區情況

漢語方言學使用大區、區、方言片(次方言)、方言小片、地點方言等概念,對特徵不同的方言進行層次劃分和歸類。如北方方言屬漢語方言中的一個大區,廣州話則是粵語中的一個地點方言。關於現代漢語方言的分區,學術界的意見還不完全統一。比較通行的觀點是「七區說」和「十區說」。「七區說」把漢語方言分為:北方方言(亦稱官話)、吳方言、湘方言、贛方言、客家方言、粵方言、閩方言七個大區。但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主張將山西大部、內蒙古中南部、陝西北部、河北局部有入聲的方言劃為晉語(這個做法有較大爭議),皖南一帶的徽州方言劃為徽語。另外將廣西的平話也單列為一區,加上前述的七個方言大區共十個大區,對官話而言,其他九區可稱為非官話。從使用人口來看,前述七個方言和晉語使用人口較多,徽語和平話則較少。《中國語言地圖集》記述的方言人口數據(1982年):漢語總人口97726萬人(該年全國總人口102347萬人),其中官話66223萬人、吳語6975萬人、湘語3085萬人、贛語3127萬人、客家話3500萬人、粵語4021萬人、閩語5507萬人、晉語4570萬人、徽語312萬人、平話200萬人,非官話未分區(206萬人)。官話大區又分為八個次方言區,總人口66623萬人,其中東北官話8200萬人,北京官話1802萬人,冀魯官話8363萬人,膠遼官話2883萬人,中原官話16941萬人,蘭銀官話(西北官話)1173萬人,西南官話20000萬人,江淮官話(亦稱下江官話)6725萬人,官話未分區136萬人。溫馨提示:以上數據較為陳舊(1982年), 目前各大方言的使用人口均已超過此數。

三、「大江南」地區的方言分布

「大江南」所在江蘇、上海、浙江、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六省一市涵蓋了贛語、徽語的全部人口、吳語、湘語的絕大部分人口、官話、客家話的部分人口和閩語的小部分人口,官話則涵蓋了江淮官話的全部人口和中原官話、西南官話的部分人口。

東南地區的漢語方言

(一)吳  語

吳語主要通行於江蘇省長江以南地區和浙江省大部分地區以及上海市,也被稱為「江浙話」。其歷史相當久遠,可溯源到三千年前太伯、仲雍的南遷。《史記·吳太伯世家》記載,周太王的長子太伯和次子仲雍南奔荊蠻(今江蘇常州、無錫、蘇州一帶),建立了「句(勾)吳」(即「吳」)國。另據《史記·越勾踐世家》所言,夏後帝少康之庶子被封於「于越」,建都會稽,即今浙江紹興一帶。吳越自古同音共俗,上述兩國區域大致相當於現代吳方言區的範圍。後吳為越並,越又並於楚。因此吳越方言與楚語發生了密切接觸。自東晉始,吳語不斷受到中原文化的衝擊,接受了中原漢語的影響。明清以來出現的用吳語(蘇州話)寫成的崑曲、彈詞和小說(如《海上花列傳》等),顯示了吳語不朽的文化價值。

現代吳方言的分布區域包括江蘇長江以南鎮江以東部分,崇明島,江北沿岸靖江、啟東、海門三縣和南通東部;浙江省大部分地區、皖南部分地區(宣州片為主體,和江淮官話洪巢片相互交錯)和江西省的玉山、廣豐、上饒等地(處衢片西部邊緣)、福建省的浦城縣。吳方言區的內部,還分布著河南、湖北移民官話方言島。吳方言北面大致以長江為界,丹陽是它的北極,和北方方言區的江淮官話接壤;浙江南部溫州、金華、衢州三個地區為南極,與閩方言接界,浙江蒼南說閩南話,泰順南部(不含泰順縣城)說閩東話,玉環以南的某些海島上,也有居民說閩南話。作為使用人數僅次於官話方言的漢語第二大方言,吳語也是漢語歷史最為悠久的方言。其「古老性」突出地表現在有清濁聲母的區別,如「報」、「抱」發音不同,「凍」、「洞」發音不同。其次,吳方言單元音豐富。第三,多數地點只有-ng或-n一個韻尾。第四,保留入聲,入聲韻尾合併為一個喉塞音韻尾-?。聲調一般有七個或八個。詞彙上,「汏(洗)」、「講張(談論)」、「白相(玩耍)」,與普通話有差異。有一些詞彙,詞素次序正好與普通話相反,如「鬧熱(熱鬧)」、「道地(地道)」、「到快哉(快到了)」;有一些特有詞已被普通話吸收,如「開心」、「尷尬」、「煞有介事」等。重疊是吳語構形的主要手段之一,如「袋袋(袋子)」、「飯食食再去吧(吃了飯再走吧)」、「臺桌揩揩(請把桌子擦一擦)」等。吳語向有「吳儂軟語」的說法,「儂」是吳人對第一人稱「我」的稱呼,南朝吳聲歌曲中常見,如「芳是香所為,冶容不敢當。天不奪人願,故使儂見郎」、「宿昔不梳頭,絲髮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始欲識郎時,兩心望如一。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年少當及時,蹉跎日就老。若不信儂語,但看霜下草」、「夜長不得眠,轉側聽更鼓。無故歡相逢,使儂肝腸苦」、「督護初徵時,儂亦惡聞許。願作石尤風,四面斷行旅」、「華山畿!君既為儂死,獨活為誰施。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夜來冒霜雪,晨去履風波。雖得敘微情,奈儂身苦何」、「途澀無人行,冒寒往相覓。若不信儂時,但看雪上跡」。宋詞有「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煙靄中,春來愁殺儂」。《紅樓夢》中林黛玉《葬花詞》有「願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現代上海話中也有「儂」,不過是指「你」,「我」則稱「阿拉」,來源於寧波話。軟語,大約與韻尾脫落、元音豐富有關。林語堂先生在《北方與南方》中說到:「粗獷豪放的北方,溫柔和婉的南方,這些區別在他們各自的語言、音樂和詩歌中都能看到。我們來對比一下陝西樂曲與蘇州樂曲的差異。陝西樂曲用一種木板控制速度,聲調鏗鏘,音節高昂而響亮,有如瑞士山歌,使人聯想到呼號的風聲,似在高山上,似在曠野裡,又似風吹沙丘。另一方面,蘇州樂曲的低聲吟唱,介乎於嘆息與鼾聲之間,喉音和鼻音很重,很容易使人聯想到一個精疲力竭的氣喘病人,那習慣性的嘆息和呻吟已經變成了有節奏的顫抖。在語言上,我們聽到的是北京話宏亮、清晰的節奏,輕重交替,非常悅耳;而蘇州婦女則輕柔、甜蜜地嘮嘮叨叨,用一種圓唇元音,婉轉的聲調,其強調的力量並不在很大的爆破音,而在句尾拖長了的,有些細微差別的音節。曾經有一段故事講一位北方軍官,在檢閱一隊蘇州籍的士兵。他用洪亮的聲音喊:『開步——走!』但是,士兵們沒有挪動腳步。一位在蘇州住過很長時間、知道奧妙的連長請求用他的辦法來下命令。長官允許了。於是他沒有用通常洪亮清晰的聲音喊『開步——走』,而是用真正婉轉誘人的蘇州腔喊道:『開——步——走㖠——噯——』嗨,你瞧!蘇州連前進了。」有一段《學說寧波話》的相聲,敘述一個師傅和徒弟之間的對話,徒弟的名字叫「來發」,就是音樂簡譜中「24」的唱名,對話是這樣的:

師傅:來發!

徒弟:索西?(啥事?)

師傅:哆來!(掇來!)

徒弟:索哆來?(啥掇來?)

師傅:西哆來!(線掇來!)

徒弟:索西哆來?(啥線掇來?)

師傅:米索西哆來!(棉紗線掇來!)

徒弟:索米索西哆來?(啥棉紗線掇來?)

師傅:來米索西哆來!(藍棉紗線掇來!)

徒弟:來米索西發哆來!(藍棉紗線弗掇來!)

師傅:發哆起哆米!(弗掇去淘米!)

徒弟:法哆米,法哆米!(弗淘米,弗淘米!)

師傅:法哆米,來發,來哆!來哆!(弗淘米,來發懶惰,懶惰!)

寧波方言中,「掇」是「拿」的意思,「掇來」就是「拿來」。「不」說「弗」。整個對話,除了「去」字,都可以用簡譜唱名說出來,如同唱歌。線、棉、藍、懶的鼻音韻尾脫落,韻母均為純元音,是這個段子編排成功的重要原因。吳語分片:太湖片(毗陵小片、蘇嘉滬小片、苕溪小片、杭州小片、臨紹小片、甬江小片)、台州片、甌江片、婺州片、處衢片(處州小片、龍衢小片)、宣州片(太高小片、銅涇小片、石陵小片)。按大部分專家的意見,以蘇州話和上海話作為吳語的代表,但這只是北部吳語的代表,台州片、甌江片、婺州片、處衢片南部吳語與北部吳語差異較大。徽語亦稱「徽州話」,集中分布在安徽省南部(以舊徽州府一帶為中心)、浙江省西北部(舊嚴州府一帶,含淳安、建德),以及江西省的小部地區(婺源(長期屬徽州管轄)、浮梁、德興)。主要特徵是,聲母系統接近贛語,全濁聲母今全讀送氣清音;韻母系統卻跟南部吳語(如處衢片、甌江片)較接近;古上聲通常分為陰陽或合為一調,古全濁上聲一般不歸陽去,部分方言上聲字帶喉塞音,和溫州相似。徽語一般以績溪話為代表。徽語分片:旌(德)佔(大)片、績(溪)歙(縣)片、休(寧)黟(縣)片、祁(門)德(興)片、嚴州片。對徽州方言的歸屬存在不同的意見,王福堂《徽州方言的性質和歸屬》(《中國語文研究》2004年第一期)第一節有一個扼要的綜述,轉引如下:徽州方言在漢語方言中以複雜著稱,對它在方言分區中所處的地位,曾經有過多種不同的看法。最早1915年章太炎在《檢論》中說:「東南之地,獨徽州、寧國處高原,為一種。」1934年羅常培調查徽州6縣46個地點的方言。1935年魏建功發表《黟縣方音調查錄》,此後徽州方言開始初步為人們所了解。1939年趙元任在史語所的方言分區中也使「皖方言」(後改稱「徽州方言」)單獨成區。但1955年丁聲樹、李榮的方言分區刪除了徽州方言。因為這一立一刪,1960年袁家驊認為,皖南徽州話「有點接近吳方言或贛方言,正確的分類尚有待於今後進一步的調查研究」。1962年趙元任在《績溪嶺北方言》中說「徽州方言在全國方言區裡很難歸類,所以我在民國二十七年……就讓徽州話自成一類。因為所有的徽州話都分陰陽去,近似吳語;而聲母都沒有濁塞音,又近似官話。但是如果要嫌全國方言區分的太瑣碎的話,那就最好以音類為重,音值為輕,換言之,可以認為是吳語的一種」,這就改變了早年的看法。而1982年丁邦新在《漢語方言區分的條件》一文的注釋中說,徽州方言「從早期歷史性條件看來,不能獨立,……古全濁聲母都清化後,平仄都送氣。……江蘇下江官話區也有同樣的現象,如如皋、泰興、南通都是如此。因此我認為可以看作是下江官話的一種,可能受到吳方言的影響」。1988年羅傑瑞則在《漢語》一書中認為,「把績溪話劃入贛語問題不大」。以上一個時期中把徽州方言歸入周圍方言的處理成了主流。但其間1974年雅洪託夫強調皖南方言(按即徽州方言)的特殊性,認為「很難提出這個方言的任何共同特徵。也許從反面描寫它更好:在長江以南安徽和相鄰省份的所有方言中,那些無法歸入官話,或者贛語,或者吳語的方言組成皖南方言」,堅持皖南方言「由於語言面貌的特殊性,必須被劃為一個特別的方言」。1989年李榮在《漢語方言的分區》中也改變了自己早先取消徽州方言的做法,並對趙元任新的意見提出異議。他認為雖然「徽語的共性有待進一步的調查研究」,但根據有不分陰陽去的方言是吳語(如銅陵),分陰陽去的方言卻不是吳語(如橫峰、弋陽)的情況,目前「還是把徽語獨立,自成一區」。不過李榮設立的徽語除舊徽州府方言和周圍旌德、太平(舊寧國府)、石臺、東至(舊池州府)的一部分,江西德興、景德鎮(舊饒州府)的一部分,還包括浙江舊嚴州府的建德、壽昌、淳安(包括原遂安),範圍擴大了許多。近年來,曹志耘、平田昌司等對徽州方言和嚴州方言進行了全面的調查,認為至少嚴州方言仍然可以歸屬吳方言。以上所述,徽州方言或獨立成區,或歸入周圍的吳方言、贛方言或江淮官話,分區中所有可能的不同設想都已經有人提出。而且徽州方言或獨立或歸併已經出現反覆,有兩位學者前後改變看法,這在漢語方言分區工作中也是僅見的。究其原因,恐怕是各家在當時條件下對徽州方言的了解存在差別,觀察徽州方言地位問題的著眼點或側重點也有不同。贛方言又稱「贛語」,現代贛方言主要通行區——江西省,春秋時代是吳、越、楚三國的交界處,漢代介乎荊、揚二州之間。按照合理的推測,古代這片土地上居民所使用的語言可能包括吳語和楚語在內,或者至少和它們有親密的關係。到了東晉末年,中原漢族受北方部族的侵擾,為逃避戰亂大舉南遷,到達江西中部。以後客家人兩次由北往南的遷徙,也幾乎以江西為中心站。不同時期、不同地域的移民必然會帶來一些歧異的語言成分,深刻地影響江西贛方言,各個地點的贛方言又有一些自身的發展規律,因此贛方言呈現出較複雜的面貌就不足為怪了。贛方言由於長期接受周邊方言(特別是江淮方言和湘方言)的影響,自身的特徵已經不很突出,分布的疆界也就不很明確。贛方言通行的地域主要在江西省中部和北部,此外,湖南省北部的華容、臨湘、嶽陽東部(不含嶽陽城區),湖南省東部的平江、瀏陽、醴陵、攸縣、茶陵、酃縣(炎陵)、耒陽、常寧、安仁、永興、資興等十多個縣屬贛方言區,閩西北的建寧、泰寧也說贛方言,也有人認為是閩語和贛語之間的過渡。還有鄂東南的監利、通城、崇陽、通山、陽新、蒲圻(赤壁)、嘉魚、鹹寧、大冶和皖西南的懷寧、嶽西、潛山、太湖、望江、宿松、東至、石臺西北部(不含縣城)、池州西南部(不含池州城區),也屬贛方言區。贛語分片:(南)昌靖(安)片、宜(春)瀏(陽)片、吉(安)茶(陵)片、撫(州)廣(昌)片、鷹(潭)弋(陽)片、大(冶)通(城)片、耒(陽)資(興)片、洞(口)綏(陽)片、懷(寧)嶽(西)片。贛方言較突出的共同性語音特徵是:古濁塞音聲母多讀為送氣清塞音;古泥、來母字(n、l)今讀逢細音的韻母都能區別,如「膩」讀[ni],「裡」讀[li],讀逢洪音韻母多數地方相混,如「南」、「藍」不分;聲調大都為6~7類,有的地方入聲韻尾保留完整。詞彙上,「日上(白天)」、「話事(談話)」等與普通話有差異。助詞中如「好好子走(好好地走)」的「子」、「坐到吃(坐著吃)」的「到」,同普通話有差異。北片湘語(長益片)受官話影響頗深,湘語的「古色」較多地保留於今南片湘語(婁邵片)中。湘語北片以長沙為中心,通行地域包括湘北、湘中一帶少數較大的城鎮,如長沙、株洲、益陽、湘潭等地。這也可以說是官話方言與湘語南片之間的過渡方言。湘語南片分布於湖南中部、沅水東南、湘水以西和資水流域中上遊一帶,從新化、雙峰、湘鄉、邵陽到湘西南的洞口、武岡、零陵、祁陽等均是。其次,廣西北部全州、灌陽、資源、興安東北部(不含興安縣城)所說的湘語亦屬南片湘語。湘語分片:長(沙)益(陽)片、婁(底)邵(陽)片、吉(首)漵(浦)片。長期以來,湘方言不斷受鄰近方言的影響:東面受贛客方言「侵蝕」,南、北、西三面受西南官話包圍,其內部分歧不斷加劇,「純粹」的典型湘語已難尋找。北片湘語(又稱新湘語)較多反映湘語發展的趨勢,以長沙話為代表;南片湘語(又稱老湘語)更多地保留了古老湘語的特色,以雙峰話為代表。湘方言較為突出的語音特徵如下:(1)古濁音系統在南片湘語中保留較完整。不論平仄,古全濁聲母都念不送氣濁音。如雙峰「大」讀[da33],「詞」讀[dzi213]。北片湘語古濁音清化,一律讀為不送氣清聲母。(2)f-、h-(國際音標為x-)音節的字大都混讀為f-,如「飛」和「灰」都讀為[fei]。(3)一般只有平舌音而沒有翹舌音,古照系聲母與合口韻母拼時,轉為舌面聲母,如長沙話「書」、「虛」皆讀[ϕy55]。(4)大都不分尖團,如長沙「精」、「經」都讀[tϕin55]。(5)鼻音韻尾多-n而少-ng,如長沙「精」、「經」都讀[tϕin55]。(6)有入聲調,但無塞音韻尾。詞彙上,「雞婆(母雞)」、「費內(辛苦)」、「伢子(小夥子)」、「老蟲(老虎)」、「裡手(內行)」、「翼翅(翅膀)」等與普通話有差異。說明:標註讀音時,以國際音標標註者加括號[  ],以漢語拼音字母標註者不加括號。下文同。客家方言通稱客家話、客話或客語,「客家」是對「土著」而言的,所謂「先入為主,後來為客」。各地的客家人,大概都是某個歷史時期從外地遷徙而來的。以梅縣(州)話為代表方言。分布於廣東、廣西、福建、江西、湖南等省部分地區。在本區域內分為寧(都)龍(南)片和於(都)桂(東)片。寧龍片包括江西省的寧都、興國、石城、瑞金、會昌、安遠、尋烏、定南、龍南、全南等地,以信豐縣城為中心有一個西南官話方言島。於桂片包括江西省於都、贛縣、南康、上猶、崇義、大餘、井岡山(不含市區)、遂川西部(不含縣城)以及湖南省攸縣東部、茶陵東部、酃縣(炎陵)東部、桂東、汝城等地,以贛州為中心有一個西南官話方言島。客家方言的語音特點:(1)古全濁聲母不論平聲、仄聲今多讀為相應的送氣清聲母,如 「桃」、「道」的聲母都是t[t』];(2)部分古非敷奉母的常用字在客家方言中念為「重唇音b[p]、p[p』]」,如「斧」(非)讀pu[p』u];(3)鼻音聲母比較豐富,不少地方有η、ɲ聲母;(4)韻母中無撮口呼;(5)以[ɔ]為主要元音的韻母比較多,如[ɔi]、[ɔn]、[uɔn]、[ɔη]等韻;(6)有[eu]韻是客家方言語音的一個特色,如「走」讀[tseu];(7)聲調一般為6個。詞彙上,單音詞比普通話多一些;「叫(哭)、「烏(黑)」、「禾(稻子)、「妹子人(女孩子)」、「男子人(男孩子)」,句法中如「著多一件衫(多穿一件衣服)」、「講少兩句話(少說兩句話)」、「食一碗飯添(再吃一碗飯)」、「今晡日比秋晡日過冷(今天比昨天冷)」等。閩語可分為閩東區、閩南區、莆(田)仙(遊)區、閩中區、閩北區、邵(武)將(樂)區、瓊(州)文(昌)區。閩東話包含浙江省的泰順南部(不含泰順縣城),閩南話包括浙江省的蒼南,玉環以南的某些海島上,也有居民說閩南話。閩東話的語音特點是:沒有f聲母;古知徹澄讀如端透定,如「茶」讀da;輔音韻尾較少,只有-ng和-g(入聲韻尾);聲調一般有七個。詞彙中如福州的「啜(喝)」、「鼎(鐵鍋)」、「目滓(眼淚)」、「藍尾星(螢火蟲)」,語法上如「一把筆」(一枝筆)、「我有看」(我看過),同普通話有差異。閩南話的語音特點是:沒有f聲母;古鼻音聲母常說成口音,如廈門「馬」說[be]、「牛」說[gu];古知徹澄讀如端透定,如「茶」讀de;韻母沒有撮口呼;輔音韻尾有-m、-n、-ng和-b、-d、-g(以上三種為入聲韻尾);聲調一般有七個。詞彙和語法方面如「厝(房子)」、「箸(筷子)」、「啼(哭)」、「稀微(悽涼、落魄)」、「一欉樹」(一棵樹)、「一泡燈」(一盞燈)、「我來去食飯」(我吃飯去)、「你有讀冊無」(你念過書沒有)等等,同普通話有差異。閩南話中最讓人頭大的是,文白異讀現象豐富,如開門、開車,「開」讀[kui],開元路、開元寺,「開」讀[kai],飛機,「飛」讀[hui],鳥飛,「飛」讀[be],雨水,「雨」讀[u],落雨(下雨),「雨」讀[hɔ]。大家,有四種讀音,[dai ga],指著名專家或大家閨秀,[dai ge],指一定範圍內的所有人,[dua ge],指大家庭、大家族,[da ge],指婆婆。唐末五代,泉州地區有一個義存(822年-907年)禪師。他曾在福州雪峰上建立道場,生前作了許多詩,《全唐詩補編》(陳尚君輯校,中華書局1992年出版)收了40多首詩,其中大部分是遵守唐韻的韻部與平仄格律的,但因義存禪師無功名之利,所以有少數偈詩就不受唐韻格律的束縛了,而是直接用他的母語閩南話來押韻。例如偈詩《勸人》之七:「枯木藏龍,雷動必驚。驚者是少,不驚者多。」這是一首四言詩,共四句,前兩句的韻腳字是「龍、驚」,後兩句的韻腳字是「少、多」。按《詩韻》,「龍」在上平聲二冬韻,「驚」在下平聲八庚韻,這兩個字在唐詩裡是不能押韻的,可義存禪師偏偏把「龍、驚」拉在一起押韻,這只能從閩南話的讀音裡來找答案了。原來,「龍」在閩南話的文讀是[liong],白讀是[ling];「驚」在閩南話的文讀是[ging],白讀是[gia(元音鼻音化)]。義存取「龍」的閩南話白讀[ling]音來跟「驚」的文讀[ging]音押韻。這說明「龍」字在當時的閩南話已有白讀音,跟今天閩南話的情形相同。「少」在閩南話的文讀是[siao],白讀是[zio];「多」在閩南話只有[do]音,屬文讀音,[zue]音是它的訓讀音。義存取「少」的白讀音[zio]來跟「多」的[do]音押韻,這同樣跟今閩南話的情況一樣。

閩語:福建、臺灣、粵東、海南

閩南語中有一個被濫用的詞——哇塞。「哇塞,你今天可打扮得真漂亮!」「哇塞,姚明又扣籃了!」「哇塞,今天可真熱啊!」這些經常掛在年輕人嘴邊的話,說者沒有覺得什麼,但是聽起來還是很刺耳的。「哇塞」原是閩南方言,上世紀70年代就流行於臺灣,80年代首先流行於大陸開放的沿海地區。其中,「哇」是第一人稱代詞「我」,而「塞」則是一個表示性行為的動詞,相當於北方話中的「操」或某些方言中的「靠」。「哇塞」就是「臥槽」或「我靠」的意思。這樣一句粗口現在居然成了人們的口頭禪。造成這個不文明的口語傳播開來的原因在於,一些影視傳媒機構的不負責任,一些影視明星的刻意模仿和一些年輕人的盲目跟風。他們根本不知道「哇塞」是什麼意思,只是主觀地認為「哇塞」是一個嘆詞,跟「哇呀」、「哦喲」、「嗚呼」(英文wow)差不多。所以,不管男女老少,趕時髦般地搶著用,開口閉口就是一個「哇塞」,似乎不說這兩個字會顯得自己很low。1、江淮官話:分布在江蘇、安徽、湖北沿江一帶至淮河之間,從東向西可分為泰(州)如(皋)片、洪(澤)巢(湖)片、黃(梅)孝(感)片,泰如片包括江蘇省的南通、如皋、如東、泰興、泰州、海安、姜堰、東臺、大豐、興化等地,洪巢片包括南京、江寧、溧水、句容、鎮江、揚中(以上長江南岸)、浦口、六合、儀徵、揚州、江都、高郵、寶應、金湖、洪澤、盱眙、泗洪、淮安、淮陰、漣水、泗陽、沭陽、鹽城、射陽、建湖、阜寧、濱海、灌南、灌雲、連雲港以及安徽省的馬鞍山、當塗、蕪湖、貴池、郎溪、宣城、南陵、青陽(以上長江南岸,南陵、青陽之間是一片江淮方言島,四周為吳語所包圍)、全椒、滁州、來安、天長、定遠、嘉山(明光)、和縣、含山、無為、巢湖、廬江、肥東、合肥、肥西、安慶、樅陽、桐城、舒城、霍山、六安、淮南、懷遠等地,黃孝片包括湖北省的黃梅、廣濟(武穴)、蘄春、英山、羅田、浠水、黃岡、團風、麻城、紅安、新洲、黃陂、孝感、孝昌、大悟、應城、雲夢、安陸、應山(廣水)、鄂州以及江西省的九江、瑞昌等地。另外,在湖北省西北部的竹山、竹溪一帶有一個江淮方言(黃孝片)島,四周為西南方言和中原官話所包圍。江淮官話一般有5個聲調,除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外,比普通話多了入聲調。2、中原官話:分為鄭(州)曹(州,曹州即菏澤)片、洛(陽)徐(州)片、信(陽)蚌(埠)片、蔡(州,蔡州即汝南)魯(山)片。鄭曹片包含江蘇省的贛榆、東海、新沂、邳州、宿遷、睢寧以及安徽省的靈璧、宿州、蒙城、利辛、阜陽、阜南、臨泉、界首、太和、渦陽、亳州等地。洛徐片包括江蘇省的徐州、銅山、豐縣以及安徽省的淮北、蕭縣、碭山等地。信蚌片包括安徽省的鳳陽、蚌埠、五河、泗縣、固鎮、金寨、霍邱、壽縣、鳳臺等地。蔡魯片包括江蘇省的沛縣和安徽省的潁上縣。3、西南官話:分布在湖北省中西部、湖南省西北部和南部。分為武(漢)天(門)片、鄂北片、成渝片、常(德)鶴(峰)片、岑(鞏)(叢)江片、湘南片。武(漢)天(門)片包括湖北省的武漢、漢川、沔陽(仙桃)、洪湖、天門等地。鄂北片包括湖北省的隨州、棗陽、鍾祥、潛江、丹江口、老河口、襄陽、樊城、宜城、南漳、谷城、保康、十堰、房縣、鄖縣、鄖西等地。成渝片包括湖北省的荊州、荊門、遠安、當陽、枝江、宜昌、枝城、長陽、五峰、神農架林區、興山、秭歸、巴東、建始、恩施、利川、宣恩、鹹豐、來鳳和湖南省的大庸(張家界)、永順、龍山等地。常鶴片包括湖北省的石首、公安、松滋、鶴峰和湖南省的常德、漢壽、桃源、安鄉、津市、臨澧、澧縣、慈利、石門、桑植等地。

岑江片包括湖南省的靖州和通道。湘南片包括永州、東安、新田、雙牌、寧遠、藍山、道縣、江永、江華、郴州、宜章、桂陽、嘉禾、臨武等地。

(八)漢語諸方言之間的關係

在七大現代漢語方言(徽語、晉語、平話歸入其它方言,未獨立)中,北方方言可以粗略地看成是古漢語數千年來在廣大的北方地區發展的結果,其餘六大方言則是由於歷史上北方居民的不斷南遷在南方逐步形成的。秦漢以前,廣大的江南地帶,即所謂「交趾至會稽七八千裡」的地方,主要是古越族的居住地,他們所使用的古越語跟古漢語相差很遠,不能通話。秦漢以後的兩千餘年,北方的漢人曾有幾次大規模的南下,帶來了不同時期不同地區的北方古漢語,分散到南方不同的地域,逐漸形成南方相互歧異的六大方言。而且就在同一種方言內部,有的也有很大的差異,如閩語中的莆仙話和閩南話雖然在地理分布上是相鄰的,但是它們的使用者必須通過普通話才能交談。造成這種歧異的原因是:第一,不論是南下之前的北方漢語內部,還是與北方漢語接觸之前的古越語內部,本來就有方言的差異。這從揚雄的《方言》可以看得很清楚;第二,語言是不斷發展的,北人南下的時間有先後,他們先後帶來的北方話自然也有差別;第三,南方各方言內部獨立發展出一些新的成分。

現代漢語七大方言跟古漢語和南方的古越語的關係,以及各方言間親疏遠近的關係,可以用下圖示意。在南方六大方言中客家方言和贛方言比較接近,吳語和老湘語比較接近,最早形成的是吳語和老湘語,其次是粵語,再次是閩語,最後是贛語和客家話。周振鶴、遊汝傑在《方言與中國文化》中把新湘語看作是西南官話的一種,最為晚出。

吳語在六大方言中最為古老,可以溯源到三千年前先周時代太伯、仲雍的南遷。據《史記·吳太伯世家》記載,周太王的長子和次子太伯、仲雍為了讓王位於季歷(周文王之父),南奔至今江蘇無錫、蘇州一帶。所謂讓賢只是表面文章,這個記載實際上暗示著當時有一股北方移民南徙到江南地區。由於這支移民的原居地(渭水中遊)文化比較發達,因此他們帶來的語言便在相對比較落後的地區紮下了根,成為吳語的最初基礎。經過一千多年的發展,到六朝以前,原始吳語已經演化成與當時中原地區很不相同的一種方言。所以永嘉喪亂以後,大量北方漢人南遷,發現他們的方言與吳語有很大差距,這在以《世說新語》為代表的古籍中有著明確的記載。吳語歷史雖然最為久遠,但在表現形態上卻不算最古老。因為三千年來它一直受到不斷南下的北方話的強烈影響。比較原始的吳語特徵反而保留在閩語裡頭。湘語的形成晚於吳語,但兩者有密切關係。湘語源於古楚語。春秋時代楚國已與湖南境內的羅(今湘陰、平江)、糜(今嶽陽、臨湘)有過戰爭接觸。戰國初年,楚國南取洞庭、蒼梧(即今湘資流域)之地,其後西並沅澧流域,置黔中郡,湖南全境遂屬楚所有,通行古楚語。而楚人溯其源也來自中原移民。殷虛卜辭有「如楚」的記載,說明商王或商貴族曾娶婦於楚族。楚人居地的中心即後來春秋衛國的楚丘邑(今河南濮陽西南)。殷末大亂,楚人鬻熊率族人西南遷至丹陽(湖北境內),成為南方楚國始祖。南遷楚人所用語言當然屬於華夏族語言,後來演化成為楚語,反映在屈原的楚辭之中。在湖南境內的古楚語後來則逐步演化為古湘語。古吳語和古楚語比較接近,所以今天的湘語和吳語還有不少相同之處。粵語晚至秦代才形成。戰國時期,楚國南疆只到五嶺,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後,始南下佔有嶺表地區——即《史記》所謂南至北戶,建立南海等三郡。因為秦人進攻越人佔有嶺南地區,花了很大的力氣,為了防止得而復失,遂留下五十萬人戍守嶺南三郡。這些戍卒所使用的語言就成為日後粵語的先聲。閩語的形成比粵語更遲。秦代雖在浙南、福建地區建立閩中郡,但是沒有任何史料證明秦代曾經移民或設縣於閩。直到西漢後期,福建才有冶縣(今福州)出現,說明已有小量移民由北南來。但是閩語的形成應該後推至漢末三國晉初的百年之間,這一時期,來自江南浙北的移民分別從海路(以福州為中途港)和陸路(經浦城)大批湧入福建。沿海地帶相繼新設了羅江(福鼎)、原豐(福州)、溫麻(霞浦)、東安(泉州)、同安五縣,在閩西北則出現了漢興(浦城)、建安(建甌)、南平、建平(建陽)、邵武、將樂六縣,形成了古閩語的基地。這時的福建方言即是當時的吳語。由於移民來自不同的路線,而且沿海和內地兩地區長期隔離,所以至今閩語內部的最重要的歧異依然存在於沿海與閩西北之間。贛、客語的形成最晚。今江西地區古稱吳頭楚尾,應當是古吳語和古楚語的交匯處。漢代揚雄於此獨留下空白。東晉南朝時期,有部分北方移民進入贛北、贛中地區,他們帶來的北方話成了贛、客語的前身。以上所追溯的都是南方各方言的最初源頭。這些方言實際上都是北方華夏語言或其後身漢語演化並與少數民族語言交融的結果。當然它們並不是少數民族語言本身,但是無可置疑這些南方方言中會殘留南方土著語言的底層成分,這是民族融合的必然結果。即使是今日的北方方言也不是古漢語純粹直線發展的產物:而是融合了長城以北遊牧民族阿爾泰語的成分的結果。民族的融合既是血統的融合,也是文化的融合,當然免不了要有語言的融合。南方方言由於受到南下移民的不斷影響,形成層次積壓的關係。在每種方言內部都可以找到其他方言的某些特徵,在某些方言中這種層疊性表現得非常明顯。例如閩語就疊有幾個層次的影響,即便是取代了吳方言的下江官話(寧鎮地區)也並非純粹的官話,細辨之,仍可發現吳語的底層成分(南京話有一個選擇疑問詞「阿」,比如「你阿好?」即「你好不好?」,「阿」字的用法和吳語區的蘇州話相同)。方言的地域差異實際上表現時代之間的差異。不同的時代都給原有的方言添上不同的層次。所以研究漢語方言學不能生搬西方語言學的譜系樹方法。《方言與中國文化》中所制的漢語方言發生學的樹形圖只是大大簡化了的示意圖。譬如粵語就不是秦代出現的古粵語後世獨立發展的產物,相反地,粵語在歷代都受到北來的漢語的影響,尤其在戰亂時期北方人民長驅直下比較容易。所以粵語在形態上不比閩語古老,它有一套完整的文白讀音系統, 以至任何現代歌曲都可以用粵音演唱。相對而言,閩語的形態卻要古老得多。本字無考的讀音很多。許多用普通話填詞的歌曲都無法改用閩音演唱,如勉強唱出,也顯得不倫不類。其原因就是福建僻處一隅,地形比較閉塞,長期以來與外界交往較少,受北方方言影響相對較少,所以保留了較多的古代語言特色。在我國移民史上,從西晉末年延續到南北朝時期的北方人民大南移,是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內地移民運動。西晉永嘉喪亂引起大量北方流民從秦雍(晉、陝、甘)沿漢水流域南下渡長江到達洞庭湖流域;從司豫(冀、豫)沿汝水南行,越江到鄱陽湖流域,或沿江南下到皖南、蘇南;從青徐(魯、蘇北、皖北)渡淮水越長江到太湖流域。東晉南朝當局在從建康(南京)以西至洞庭湖北的大江兩岸布滿了許多僑置州郡,以安頓這些流民。這次大移民使漢語方言地理的基本格局初具雛形。贛客方言的先聲象一個巨大的楔子打進江西地區,把吳語和湘語的聯繫切斷。在寧鎮地區,北方方言取代了吳方言,奠定了該地區下江官話的最初基礎,並且將吳語推到鎮江以東,而在洞庭湖北部則出現了西南官話的最初雛形。第二次移民大浪潮,發生在唐代中葉的天寶至德年間,由於安史之亂騷動了整個北部中國,再度迫使北方人民大規模向南遷移。《舊唐書·地理志》載:「自至德後,中原多故,襄鄧(豫南鄂北)百姓、兩京(長安、洛陽)衣冠,盡投江湘,故荊南井邑,十倍其初,乃置荊南節度使。」這說明在湖南方面,唐中葉移民比西晉末年移民走得更遠,前鋒已到達湘資流域;規模也更大,以至從湖北江陵到湖南常德一帶的移民數量竟十倍於土著。如此大量的移民必然帶來北方方言的巨大衝擊,從而取代了荊南地區的固有方言,而奠定了西南官話的基礎。同時湘資流域下遊的湘語也受到北方話的影響而淡化。與此同時,江西地區也接受了大量的北方移民。據《元和郡縣誌》記載,唐代下半葉全國戶口普遍減少,唯獨江西鄱陽湖地區和贛水中遊地區戶口大增,這種反常現象顯然是由唐中葉移民引起的。饒州(今上饒地區)、洪州(南昌地區)、吉州(吉安地區)都有相當數量的戶口增加。中唐以後這樣大量的北方人民進入江西,使贛客語基本形成,而且隨著北方移民逐步向贛南推進,贛客語這個楔子也越打越深,不但把吳語和湘語永遠分隔了開來,而且把閩語限制在東南一隅。唐末以後隨著黃巢起義的影響和五代十國的分裂局面,則更擴大了各地之間的方言差異,漢語方言地理的宏觀格局至此已經基本形成。宋代以後的移民活動只是對這一格局進行局部的修正和調整,而未發生根本性的變動。兩宋之際發生的由北而南的第三次移民浪潮,使客家話最終形成,並且擴散到閩西南和粵東北。又在吳語之中摻進了帶有北方方言味道的杭州話。其後宋元之際的移民使閩南方言大量擴散至潮汕地區,並沿粵東海岸跳躍前進,繞過粵語區,經雷州半島入海南島。到了明清時代,西南官話隨著流民和屯墾活動向四川、貴州、雲南地區逐步推移,南線到達西南邊陲。客家方言則因為閩贛交界處人多田少,而陸續向廣東沿海,向粵西、桂東發展,形成了許多客家方言島(所謂非純客住縣的客家方言都處於這種狀態)。明清時代由於農村經濟破產,常造成大量「流民」問題。這些流民大批湧向深山老林,墾田建廠,他們的語言也就自然填補了這些地方的空白。例如,清代康乾之際有大量湖北、四川、安徽流民進入陝南地區,據《大清一統志》的有關府志進行綜合統計從康熙三十二年至嘉慶二十四年的百多年間,陝南人口從十五萬激增到三百五十萬,淨增二十餘倍,陝南也就自然成了川楚方言的天下了。到了清末民初,方言地理格局的微觀部分也基本定型。其中最重要的變化是:太平天國戰爭後北方官話佔領皖南部分地區以及北方官話隨河北、山東移民向東北地區迅速擴散。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南下的北方方言循著兩個不同的方向演變,一是成為各方言的源頭;一是成為北方方言的新分支。前者如客家方言,在地緣上因為與江北官話相隔離,而且客家人社會生活相對封閉,所以與已經向前發展了的北方官話產生很大差異。後者如西南官話和下江官話,始終與北方官話地緣相接,兩者交流也很頻繁,因此大體上同步向前發展,至今差異不大。歷史上移民的大方向主要是從北到南,從南到北的情況很少見。吳語侵入江北南通、啟東、海門、靖江、如東等五縣,這樣的例子是很少見的。其中靖江的情況很特殊,靖江的橫港以南、靖八公路以西的五個鄉使用江淮官話,其他地區使用吳語。靖江縣在明代前期還是長江中間的小島,後來到明弘治元年(1488年)這個小島與江北之間江沙上漲,遂與江北連成一片。晚至清代才置靖江縣。原有的土地叫老岸,後來上漲的江灘叫沙上。老岸人現在說的話還與隔江的常州方言相似,可以推斷,他們原是江南人。沙上人多是建縣後從江淮官話區的揚中縣遷入的,所以說的自然是江淮官話。這兩地居民來歷不同,不僅至今方言不同,風俗也不同。老岸人一般是在清明節、七月十五日、冬至節的前十天祭祖,只是新喪才在節日那天祭祖,而沙上人(西沙)恰好相反,一般只在節日那天祭祖,只有新喪才提前祭祖。長江北岸除了上述幾個縣之外,吳語是沒有立腳之地的。吳語和湘語大致上是在同一個層次上產生的,它們在歷史上的交往應該是相當頻繁的。後來因為大批移民南下形成客、贛方言區才使吳、湘語分隔開來,走上獨立發展的道路。發展至今似乎是面貌大不相同,但是細究起來這兩種方言雖然「貌離」但是「神合」。這種現象說明古代這兩個地區的人民聯繫是相當密切的。這兩大方言「神合」之處不少,舉例如下。第一,全濁聲母的保留。在漢語方言中古代全濁聲母系統保留至今的,就大方言區來說,只有吳語和湘語(閩語雖然有[b]母,但其來源是明母,古代不是全濁聲母)。並且演變的趨勢相同,即某些地點濁度減弱及其在字音分布上的萎縮(如蘇南吳語和湘西北地區的原湘語區)。第二,入聲系統演變的類型。這兩大方言都保留入聲,吳語帶-?尾,湘語獨立成調類,不帶任何韻尾。後一種類型顯然是從前一種型式演變而來的。入聲韻尾的弱化和失落是吳語和湘語在地理上被分隔之後產生的。這裡所說的只是其演變的方向相同。某些特徵後來發展的方向相同也許可以說明這兩大方言本來就有共同的語言「基因」。第三,某些基本詞彙相同(老湘語區以洞口為例,吳語區以溫州為例)。

北方  奶子  腳掌    月亮  站  肥  下雨  走

溫州  奶奶  腳底板  月光  倚  壯  落雨  行

洞口  奶奶  腳板    月光  倚  壯  落雨  行

註:溫州話「行」是舊的說法,現在也有說「走」的。

第四,某些語法特點相同,例如洞口和紹興帶否定詞的結果補語可以後置於賓語;直接賓語前置於間接賓語:

北方:我說不過他|給我一本書

洞口:我講其不贏|把一本書我

紹興:我講伊勿過|撥本書我

漢語方言分化的層次關係(遊汝傑《漢語方言學教程》)

(十)歷史上吳語區的演變及舉例

比較南宋時期和西晉以前吳語在長江南岸的分布,一個最突出的差異即是在西晉以前江南是清一色的吳語區,到了南宋,從鎮江到南京、當塗一帶已經變為北方話區或粉紅色的吳語區。春秋戰國時,吳方言的面目與今迥異,百越語是主流,但北方華夏語開始侵入吳越上層社會。西漢劉向《說苑·善說》:「榜枻越人擁楫而歌,歌辭曰:『濫兮抃草,濫予昌枑,澤予昌州,州□(字庫中無此字,左食右甚)州焉乎,秦胥胥縵予乎,昭澶秦逾,滲惿隨河湖。』鄂君子皙曰:『吾不知越歌,子試為我楚說之。』於是乃召越譯,乃楚說之曰: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翻譯後的「楚說」是一首優美的情歌,可是「越歌」原文卻讓人一頭霧水。東漢吳平、袁康《越絕書·吳內傳》:「越王句(勾)踐反國六年,皆得士民之眾,而欲伐吳。於是乃使之維甲維甲者,治甲系斷,修內[納]矛赤雞稽繇者也,越人謂人[入]鎩也,方舟航買儀塵者,越人往如江也,治須慮治須慮者,越人謂船為須慮,亟怒紛紛亟怒紛紛者,怒貌也,怒至,士擊高文士擊高文者,躍勇士也,習之於夷夷,海也,宿之於萊萊,野也,致之於單單者,堵也。」(以藍色標示的文字是註解)這段文字是華夏語和百越語混搭,「修內矛」、「方舟航」、「治」、「亟怒」、「士」、「習之於」、「宿之於」、「致之於」是華夏語,而「赤雞稽繇」、「買儀塵」、「須慮」、「紛紛」、「擊高文」、「夷」、「萊」、「單」是百越語。有專家考證有些詞彙(比如「紛紛」、「須慮」)可以從壯語和泰語中得到佐證。至於吳越兩國間的方言,應該小異而大同,相互通話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呂氏春秋•治化》:「吳王夫差將伐齊,子胥曰:「不可。夫齊之與吳也,習俗不同,言語不通,我得其地不能處,得其民不得使。夫吳之與越也,接土鄰境,壤交通屬,習俗同,言語通,我得其地能處之,得其民能使之。越於我亦然。』」1、寧鎮地區(南京、鎮江地區)的方言更替。西晉永嘉喪亂之後,北方移民的方言取代了江南寧鎮地區原有的吳方言。西晉前寧鎮地區是屬於純粹的吳語區。流傳至今的南朝樂府民歌中有一類題名為「吳聲歌曲」,是當時用吳方言傳唱的民間歌謠。《吳聲歌曲》裡保存了一個典型的吳語詞彙:「儂」。《晉書·樂志》說:「自永嘉渡江之後,下及梁、陳,鹹都建業(今南京),吳聲歌曲起於此也」。至於它產生的年代,據《晉書·樂志》說:「吳歌雜曲,並出江南。東晉已來稍有增廣。」這說明東晉以前已經產生,東晉以後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和流傳。民間的吳歌應該是很早就有的。《世說新語·排調第二十五》載「晉武帝問孫皓(孫吳280年亡於西晉,孫皓降,被封為「歸命侯」),聞南人好作《爾汝歌》,頗能為不?皓正飯酒,因舉觴勸帝而言曰:『昔與汝為鄰,今與汝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萬壽春。』帝悔之。」詞中以「爾」、「汝」等稱謂表示親暱,含有不尊重輕蔑的成分。晉武帝想給孫皓同學出難題,沒想到反被孫皓同學雲淡風輕地戲弄了一把,心理陰影面積暴漲,所以「悔之」。不得不說,孫皓這個亡國之君頗有捷才啊。吳歌在晉武帝時風靡北方上層階級,起源應該還要早得多。所以在永嘉喪亂之前寧鎮地區使用吳方言,是沒有疑問的。但是在永嘉喪亂之後,大批移民,主要來自蘇北和山東,南渡進入建康地區。東晉先後在該地區設置的僑郡、僑州多達二十多個。僑置州後都加上南字,變成南徐州、南豫州。南豫州的地域雖然南至徽州以北,但是北來流民和士族大約多聚集在接近建康沿長江的姑熟(當塗)和繁昌一線。這從現代皖南這一帶方言更接近北方話也可以想見。移民的人口估計在百萬以上,超過了土著。並且移民之中有不少是大族,如跟晉元帝司馬睿一道從琅琊(今山東臨沂一帶)來的千餘家,其中大族就佔上百家。這些大族在政治、經濟、文化水平方面自然超過土著。《顏氏家訓·音辭篇》說:「易服而與之談,南方士庶,數言可辨,隔垣而聽其語,北方朝野終日難分。」這是說南方的士族說北方話,庶人說吳語,所以「數言可辨」;而北方的官民都使用北方話,所以「終日難分」。可見在南朝做官的是說北方話的北方人。南下漢人帶來的北方話和江南原有的吳語差異很大,以至影響到當時的政治生活。據史籍記載,北來的士族之間必須說洛陽話。《世說新語·排調第二十五》:「劉真長始見王丞相,時盛暑之月,丞相以腹熨彈棋局,曰:『何乃渹?』劉既出,人問王公云何,劉曰:『未見他異,唯聞作吳語耳。』」「渹(qìng)」亦作㵾、凊,是吳方言冷、涼的意思。西漢戴聖《禮記·曲禮上》:「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凊,昏定而辰省。」南宋程大昌《演繁露·渹》:「今鄉俗狀涼冷之狀者曰冷渹渹。」近人應鐘《甬言(寧波話)稽詁•釋天》:「今謂形寒料峭曰冷㵾㵾」。這段話的大意是:「劉惔初次見到王導,當時是大熱的月份,王導把肚子貼在彈棋盤上,說:『怎麼這樣涼絲絲啊?』劉惔出來後,有人問他:『見到王丞相感覺如何?』劉惔說:『沒看到他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聽到他講吳語罷了。』」丞相王導為了和南方士族套近乎,常常說吳語,因此被北方士族恥笑,說他沒有什麼特長,只不過會說吳語罷了。這一方面說明北方的士族居傲自恃,另一方面說明東晉初年,建康一帶兩大方言的衝突是非常突出的問題,曾經有過激烈的競爭。竟爭的結果當然是以王室和眾多的北方人的方言取勝了。由於北來移民在人口、政治、經濟等方面的優勢,北方官話就逐漸取代了吳語。2、吳語唐宋以來的保守和激進。到了唐宋時期,今天的吳語區長期處於一個行政單位內,唐朝開元二十一年(733年)江南道拆分後,今天的吳語區幾乎全部屬於江南東道。到了宋代,吳語區又被劃入兩浙路,只是這次南京被劃入了江南東路,埋下了南京和吳語區分道揚鑣的伏筆。在此期間吳語區語音變化的速度仍然比中原地區慢得多。陸法言的《切韻》本來是以中原漢語為基礎,但到了唐朝後期李涪居然寫出一本《刊誤》指斥其「然吳音乖舛不亦甚乎?上聲為去,去聲為上,又有字同一聲分為兩韻」。李涪之所以產生如此誤解,主要原因是《切韻》中的濁音上聲字和濁音去聲字如道和盜分得很清楚,而在中唐以後,這兩類字在北方話中逐漸合併。《切韻》當中不少能分的韻母,如「東」「冬」,雖在當時的北方漢語中也已合一,但江南地區的語音更加保守,仍然能分,加之陸乃是江南著姓,所以竟讓李涪誤以為實際上出身代北的漢化鮮卑人陸法言是在用吳音著書了。吳語保守的面目一直維持到了明朝。明朝早期崑山地區的地方韻書《韻要粗釋》顯示,當時的崑山話-m、 -n、 -ng、-b、-d、-g六個中古漢語的輔音韻尾一應俱全,和今天的廣州話一樣。加之吳語聲母向來保守,保留了中古漢語塞音聲母的三分格局。這種局面繼續下去的話,今天吳語就會當仁不讓地可稱是保留了最多古漢語語音的漢語方言,北方人更無從嘲笑江南人分不清前後鼻音了。只是在這關鍵時刻,吳語區一直以來的文化中心蘇州發生了重大變化。明朝馮夢龍記載蘇州民歌的《山歌》表明當時的蘇州話已經發生了劇烈的音變,-m、-n、-ng開始混而不分。比如《有心》:「郎有心(-im),姐有心,屋少人多難近子個身(-en)。胸前頭個鏡子心裡照,黃昏頭糰子夜頭盛(-eng)。」吳偉業《圓圓曲》「蛾眉馬上傳呼進(-in),雲鬟不整驚魂定(-ing)。蠟炬迎來在戰場,啼妝滿面殘紅印(-in)。專徵簫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車千乘(-eng)。斜谷雲深起畫樓,散關月落開妝鏡(-ing)」。大詩人也受到口語中的影響,在押韻時前後鼻音相混。這種情況在保守的文人看來簡直是令人痛心疾首的——明朝流行崑曲,崑曲相當講究收音到位,崑曲中心蘇州發生這種嚴重影響收音的音變讓明朝紹興才子徐渭感嘆:「吳人(蘇州人)不辨清、親、侵三韻。」彼時這個新音變波及範圍其實不大,當時蘇州附近的常州和紹興都還能分清區別。可惜好景不長,由於蘇州在江南地區的文化核心地位,很快各地吳語全都走上音變快車道,自此吳語和北方話的距離再次越拉越大——這次不是北方變得快而是吳語一騎絕塵了。隨著吳語在明清時期的快速音變,現代吳語的各項特徵開始形成,如韻尾模糊、元音數量多等等。同時,北方話也在繼續給吳語施加影響,許多字有文白兩讀,如上海話「人」口語說「寧」,但是在「人民」這樣的書面語詞中則讀zen(國際音標字符缺失,z標音不準確)。不過,此時吳語在江南地區已經根深蒂固,北方話的影響比起永嘉南渡時的徹底清洗已經可謂極為有限了。3、杭州市區「半官話」的形成。在今天的吳語區北部有一個所謂「半官話」的小區域,它的四周被純粹的吳語所包圍。這就是杭州話。它的分布地域很有限,大致相當於杭州市區的範圍。在語音結構上,它可以說是道地的吳語:保留全濁聲母,塞音和塞擦音有三級分法;聲調有七個,保留入聲,並且帶喉塞尾;鼻韻尾只有一套,「因、音、英」三字同音;古鹹、山兩攝韻尾失落,如三[sE]、南[nE]。這些都是官話沒有的特點。但是它卻缺少文白異讀系統。許多字在吳語中普遍有文白兩讀,如在蘇州話中「人」字有兩讀,而在杭州話中只有一讀。這一點與吳語不同而與北方話一致。從詞彙方面看,杭州話裡有許多詞跟官話一致,而跟周圍的吳語完全不同。下面舉例比較杭州、餘杭(與杭州市區鄰接的縣)和上海詞彙的異同。

官話  你  他  我們  你們  他們  的  不

杭州  你  他  我們  你們  他們  的  不

餘杭  爾  夷  nga   倷    jia    個  勿

上海  儂  夷  阿拉  倷    夷拉  個  勿

杭州話的「半官話」性質顯然跟歷史上宋室南遷時的大批北方移民有關。關於這些北方移民在人數上跟原有土著的比例,《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說:「切見臨安府(即北宋杭州)自累經兵火之後,戶口所存,裁(才)十二三,而西北人以駐驊之地,輻輳駢集,數倍土著。」由於臨安成為南宋首都,所以北方居民集中此地,以至人口比原住居民多上幾倍。這當然要使杭州原有語言發生變化,帶上北方話的特點。北來移民只是集中在杭州城裡,並不是分布在臨安府的所有七個屬縣之中。北來的移民雖然在政治、經濟上佔優勢,但是在人口數量上,就整個府來說並不佔優勢,在這種情況下兩種方言不可能產生一種被另一種替換或同化的現象,而只能產生互相融合的現象。如果府城以外地區也有許多移民,那麼現代方言地理格局勢必會類似於寧鎮地區,即整個地區被北方話所取代。4、皖南銅陵、太平、浙江平陽、蘇南溧水吳語被外來移民方言衝淡。皖南的銅陵和太平一帶的方言原來完全是吳語系統的,就是到今天還保留全濁聲母。但是由於近年來受移民帶來的官話的影響,它的詞彙卻變成官話系統的了。浙南平陽蠻話的情況也如此,它保留全濁聲母這一個持點跟屬於吳語的溫州方言一樣,但是它有許多閩語詞彙。還有些語法特點也帶閩語特徵。如小稱詞尾用「囝」,不用「兒」。男孩是「丈夫囝」,女孩是「作母囝」。《集韻》說:「囝,閩人呼兒曰囝。」平陽蠻話中的閩語成分顯然是入浙的福建移民帶來的。吳語和官話的分界線有一段是穿過蘇南的溧水縣的。溧水縣城在抗戰時因為日軍狂轟濫炸,人口劇減,其後有相當數量的操江淮官話的居民移入,因此現在縣城的方言完全是江淮官話系統。縣城東南的幾個鄉也由於官話居民的不斷移入,衝淡了原有的吳語特徵。塞音雖然保持三級分法,但是全濁音的濁度跟蘇滬一帶吳語比較,都有不同程度的減弱。有的字本來該讀濁音的,甚至已經變讀清音了。如「敗」字不讀[be],而讀[fe],「步」字不讀[bu],而讀[fu]。這些地方的居民一般喜歡聽兩種戲,一種是吳語系統的錫劇;一種是官話系統的黃梅戲。蘇、滬、浙一帶流行的越劇在當地並不受歡迎。5、太湖以西移民的雙語現象。今天蘇南吳語區的許多縣,特別是太湖以西的,有許多祖籍是河南、湖北等地的居民。他們被稱為「客民」或「客邊人」。各地的「客民」人數沒有統計。大致是丘陵地帶入煙稀少,較窮,客民就多些,平地富裕的地方客民少些,甚至沒有。這些客民多是大分散小聚居的。他們是太平天國戰爭後遷入的,雖然已經繁衍了好幾代,但是一直到他們的父輩時代還保留河南或湖北的年節和婚喪的風俗。在與當地人交際的時候他們所說的話是道地的當地話,但是他們自己人互相交際時,卻說「客邊話」。或稱「棚子話」,這是因為他們初來時只能搭建一些臨時的棚子棲生。「客邊話」大約是受當地吳語的影響,長期以來又跟原居地方言沒有什麼聯繫,所以跟北方話已有所不同。例如溧水縣共和鄉的客邊話,其語音系統從總體上看是屬於官話的,但是有些入聲字卻讀成帶喉塞尾,如「約」字讀[io?]。讀法跟吳語相仿。6、浙南和蘇南同屬吳語區而通話困難。今天的吳語區在歷史上是從北向南開發的。春秋戰國之際漢人的活動中心僅在今蘇州、無錫附近(吳國)和紹興、諸暨一帶(越國)。秦漢時期蘇南、浙北漸次得到開發。三國西晉以後始將開發範圍推向浙南,唐代以後擴展到浙西南及邊境地區,吳方言也就相應由北向南擴散。上述開發程序從今浙江各縣的建置先後也可見一斑。秦代在浙江境內設置了十九個縣,大部分集中在今杭嘉湖和寧紹平原,只有少數幾個縣位於浙西天目山和金衢諸暨盆地。春秋戰國時代的吳、越方言應該是有所差異的,南進的移民的先民大約是從今寧紹、杭嘉湖平原出發的,他們越走越遠,方言也與古越地方言越來越歧異,再加上與土著百越語言的融合,發展到了後來,進到浙南的移民後代的方言跟出發地的方言竟至互相不能通話。從現代吳語來看,從北到南在地理上有一個漸變的過程,這在詞彙、語法、語音上都有所表現。7、徽語與蘇南吳語和浙南吳語的關係。《徽州府志·風俗》說:「俗參甌駱。宋呂和叔雲,歙地雜甌語,號稱難治。」歙縣一帶,秦時已從浙南、福建遷入大量越人。《越絕書》說:「烏程、餘杭、黟、歙、元湖、石城縣以南皆故大越徙民也。」東漢、三國時代,這些越人被稱為山越,一直進行反抗政府統治的活動。所以宋人說歙地雜甌語。甌即甌越,浙南甌江流域的越人。但是今天的徽州方言和吳方言跟毗鄰的太湖流域的吳語更接近,而跟溫州(古東甌)方言的相同點反而很少。不過徽州方言和溫州方言仍有幾處很重要的共同特徵。值得注意的是語法上的兩個特點。

普通話  再打一點兒水|再坐一會兒

徽州話  打點水添|坐一下添

溫州話  舀釐兒水添|坐下兒添

普通話  你的那支鋼筆呢?|老王的那本書呢?

徽州話  你支鋼筆勒?|老王本書勒?

溫州話  你支藍水筆呢?|老王本書呢?

以上這兩種用法也見於漢語的閩、粵方言和壯語。這些方言或語言通用的地區正相當於古代閩越、南越和駱越所居地。還有一個地名的通名用字「漈」(或寫作「磜」、「際」),在浙江只見於浙南,而不見於與皖南山區相鄰接的浙西北山區,但是在皖南卻有此類地名,如「石際山」。在一般詞彙方面,徽州方言大多是跟太湖片吳語相同,但也可以找到個別明顯是浙南吳語的詞彙,如「嬉」(玩)、「吃天光」(吃早飯)、「好過」(舒服)等。只有這些蛛絲馬跡還令我們想像徽州地區和溫州地區古代居民的聯繫。8、上海話的前世今生。上海話(以市區老派為代表)的歷史源頭,一般人認為跟蘇州話、寧波話關係最大。從現代上海居民成分的部分來源和某些語言成分來看,這種認識不無道理。不過,從早期上海方志來看,上海話的較早源頭應該是宋元時代使用於華亭府(後改為松江府)的土話。嘉靖《上海縣誌》說:「方言視華亭為重。」同治《上海縣誌》也說:「方言語音視華亭為重。」上海縣是元至元年間從華亭縣析置的。明代的華亭縣(後來的松江縣)的土語是跟嘉興話,而不是跟蘇州話更接近。正德《松江府志》和正德《華亭縣誌》在述及方言時都說:「府城視上海為輕,視嘉興為重。」所以,上海話的較早源頭應該是跟嘉興話關係密切的松江話,而不是蘇州話,更不是寧波話。從明代方志來看,當時的松江府,嘉興話最為人所器重,最帶權威性。因為松江府是從元代以後才從嘉興府獨立出來,長期以來,松江在行政上是隸屬於嘉興的。可見政治因素對語言影響的深遠。到了清代嘉興話的權威地位才讓位給蘇州話。現今上海話的權威地位是民國之後才逐步確立起來的。在清代上海話的地位還遠遜於蘇州話。嘉慶《松江府志》說:「府城視上海為輕,視蘇州為重。」康熙《松江府志》也說:「府城視上海為輕,視姑蘇為重。」所有清代方志一律不再提到「視嘉興為重」了。所以,今上海地區的權威土語可以說是三易其主,即嘉興話(明代,嘉定縣除外)—→蘇州話(清代)—→上海話(現代)。9、揚州話和南京話的方言變化速度。以「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著稱的揚州是大運河邊上的內港,歷史上曾是長江南北交通的要衝和淮南鹽業中心,商旅輻輳,人煙稠密,曾有「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銷金一鍋子」的說法,一百八十年前,其繁華發達不減南京。就方言來說,揚州和南京均屬江淮官話區。但是自清末民初津浦鐵路和滬寧鐵路開通之後,加上海運的日益發展,揚州在交通上的重要性一落千丈,作為中心城市的地位也遠遠落在南京的後頭。反映在方言上,揚州方言的變化較慢,南京方言的變化較快。現在在南京城裡已經難得聽到老南京話了。南京話中「三」讀為[san],是非常典型的官話讀音。而揚州話中「三」讀音為[sE(元音鼻音化)]與蘇州話的讀音[sE(韻尾脫落)]非常接近,具有從官話向吳語過渡的特點。

揚州話、蘇州話「三」的讀音比較

10、當河流和政區的界線重合的時候,河流對方言的分區往往起決定性的作用。今上海地區的方言可以明顯地分成南北兩小片。北片相當於舊太倉州,南片相當於松江府。這兩片各自內部的一致性很強,各自的特點很明顯。這兩小片的分界線基本上和古松江相吻合。今日的吳淞江不過是黃浦江的一條支流,但是在元代以前它是上海地區最大的河流。吳淞江古名淞江(松江),是一條東西走向獨流入海的大河。今天的吳淞江和蘇州河是它的上、中遊,其下遊早已淤塞。古淞江的江南、江北(嘉定、寶山、崇明)在清代之前歷來屬於不同的政區,所以它對方言分區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有些很小的河流當它和政區界線吻合的時候,也可以成為重要的方言分界線。如蘇南吳語的西極是高淳縣。高淳的西邊和南邊跟安徽宣城交界的自然標誌是河流「水陽江」,屬高淳一邊完全講高淳話,屬宣城一邊完全講宣城話,同屬吳語宣州片,但前者屬太高小片,後者屬銅涇小片,兩者之間差別還是很明顯的。11、江西上饒、廣豐、玉山的吳語。從歷史上來看,玉山是唐前期分衢州的常山和須江等縣所置,本來跟衢州方言就同處一個板塊之中的。上饒、廣豐雖然從未與衢州同處一個二級政區之中,但是可以推測這一帶在歷史上早就說吳語,並不是晚近時代吳語才擴散到江西境內的。從南方方言地理演變的大勢來看,在東晉至隋唐客家人第一次南遷到達江西中部之前,吳語的西境應遠在這三縣以西。客家人屢次南遷改變了江西原有方言的性質,並且迫使吳語的西境向東萎縮。據此,南宋時吳語的西境可包括饒州的東半和信州全部。辛棄疾《西江月·村居》:「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作於上饒帶湖,如實地記錄了這一現象。12、長江北岸通州和靖江吳語區。南宋時長江北岸的吳語區只有通州。當時的通州包括今南通、海門和如東的一部分。啟東和如東部分地區當時尚未成陸。今天這一帶地方(除南通市區已被官話侵佔外)仍然是吳語區。再往上溯,今啟東和海門在南朝時皆在海中,今南通則是長江口的一個荒涼的沙洲。後來南岸的吳語區人民漸次前去開發,把吳語也帶到了那兒。北宋時沙洲與北岸相連,海門、啟東和如東部分地區相繼成陸,南通的吳語又擴散到這些地方。今靖江縣南宋時也是長江中間的一個沙洲,沙洲上所說的話也應該是吳語。靖江跟北岸相連是晚近的事,在行政區劃上一直到清代才脫離江南,而與江北同處一個政區。今天靖江縣大部分地區還是講吳語的。該縣與泰興、如皋的蘇北話界線分明,基本上是以縣界為方言分界線。不過這裡所謂靖江使用吳語,主要是就語音系統而言的,在詞彙上則受蘇北江淮官話的嚴重侵蝕。往往是蘇北詞彙加上江南腔調。例如:

靖江 煙筒 腦殼子 臉   害病 東西 哪個

江南 煙囪 頭    面孔 生病 物事 啥人

目前與泰興交界的地帶只有靖江人學泰興話,而沒有泰興人學靖江話的。總的趨勢是:靖江靠北岸之後,原有的吳語逐漸被北方話侵蝕,有可能被北方話徹底取代。1、「市」字地名。在我國南方,尤其是兩湖地區,有許多縣以下小地名的通名是「市」字。在百萬分之一的湖南省地圖上就有五十一個含「市」字的小地名。其中最赫赫有名的要算是瀏陽的文家市。文家市的「市」當然不是城市的「市」,而是歷史上草市的遺蹟。宋代發達的商品經濟滋生了許多作為商品交易集散地的草市的集鎮(湖南衡東縣至今還保留了一個叫做「草市」的地名)。這些草市經過發展,固定下來成為縣轄的行政單位,名稱就叫某市。這些市當中有些地理條件特別優越,經過長期的發展成為現代意義上的城市,如果其行政級別相當於縣或在縣之上,為了跟原始意義的「市」相區別,就在原地名的後面再加上一個「市」,如湖北的沙市市和湖南的津市市。前者原來只是江陵縣的一個外港,《宋史·河渠志》:「江陵府去城十餘裡有沙市,據水陸之中。」江陵在宋代以前一直是兩湖地區最大的政治經濟交通中心,在長江航道遠離江陵以後,緊靠長江的沙市迅速發達起來,終於成為今天長江航線的十大港口之一。作為行政單位,我國的市有直轄市、地級市、縣級市,級別高於或等於縣,但在鄰邦日本縣下面轄市卻是一種正式制度。日本全國政區劃分為一都一道二府三十八縣,都、道、府、縣以下轄市。如著名的名古屋市就為奈良縣所屬。所以在日本絕不會出現象沙市市、景德鎮市這樣彆扭的地名。日本的這種制度也是從古代中國搬過去的,不過經過規範之後,顯得層次分明了。2、「郢」字地名。楚國受秦國威迫,數度遷都,但都稱為「郢」。先後有「鄢郢」(今湖北宜城境內)、「鄀郢」(今湖北宜城東南)、「栽郢」(一作「載郢」,今荊州市紀南古城)、「陳郢」(今河南淮陽)、「壽郢」(壽春,即今安徽壽縣)等。總的趨勢向東遷移。目前在江淮地區的阜陽市、六安市、蚌埠市、淮南市、合肥市、滁州市有數以百計(甚至數以千計)的以「郢」字命名的村鎮,大多前面加上姓氏(有時加上大、小、老等字),如馬郢、張郢、汪郢、劉郢、大邱郢、陳郢、孫家大郢、胡郢、鄧郢、小徐郢、魏郢、杜郢、段郢、葉郢、朱郢、林郢、秦郢、杜戴郢、江老郢、蔡郢、小郝郢、田郢、周郢、李郢,也有加上方位詞的,如中郢、後郢。而且重名很多,2020年8月20日,筆者在百度地圖上輸入「朱郢」,可以查到有84個這樣的地名,其中蚌埠市4個,均在懷遠;阜陽市5個,其中阜南4個,潁上1個;淮南市6個,其中淮南5個,鳳臺1個;滁州市10個,其中來安3個,滁州4個,明光3個;六安市24個,其中壽縣18個,霍邱4個,六安2個;最誇張的是合肥市,達到了35個,其中合肥15個,肥西14個,長豐6個。這裡的「郢」是村莊的意思,與「都城」的本義已發生了變化,但仍然發人遐思。這或許從側面印證,戰國末年,有大量的楚人從江漢地區向東遷徙到江淮地區,以「郢」命名所居地,應該是一種故土難忘的情節吧。3、於、餘、句(勾)、姑、夫、烏、無等地名冠首字。周秦之前,江、浙、閩、粵一帶為百越所居地。顏師古注《漢書·地理志》曰「自交趾至會稽七八千裡,百粵雜處,各有種姓。」百越人是現代壯侗語族居民的祖先。今天壯侗人民主要聚居於兩廣、貴州、雲南一帶。那麼他們的祖先在撤離江南大片土地之後會不會留下越語地名呢?拿秦漢時代的吳越地名和古嶺南地名來比較,發現在這兩個地區有許多地名是相類似的,或者說是屬於同一個系統的。秦漢時代吳越一帶(包括楚、齊、魯)的此類地名有:于越、於陵、於菟、句章、句容、句餘、句無、句注山、句盧山、句澨、句繹、姑蘇、姑熊夷、姑蔑、姑末、夫椒、烏程、烏傷、餘杭、餘暨、餘姚、餘干、無錫、蕪湖、無鹽。古嶺南一帶(包括今雲南、越南一帶)的此類地名有:句町、苟漏山、姑幕、姑復、無功、無編、餘發。這些地名的相似之處,一是冠首字類同,個別字雖然寫法不同,但求之古音,則相合或相近;二是都屬齊頭式。這些地名源出古越語應該是沒有疑問的。第一,有的地名冠首字仍見於現代壯侗語族地區的大量地名中,如姑字(或寫作古、個、過、歌等)冠首地名在今兩廣、雲南、越南多至不可勝數。以「個」為例,有廣西的個漾、個榜、個陋、個宕;雲南的個舊、個馬;越南的個奔、個多、個內、個下、個螺、個那、個蔗等等。第二,現代壯侗語地名也有齊頭式的特點。第三,更令人感興趣的是這些冠首字也見於吳越王的名字。如句吳、句踐、句亶、餘善、餘祭、餘昧、夫差、夫㮣、無餘、無壬、無曎、無顓、無彊(強)等。第四,這些人名和地名的確切含義今天已很難考見了,不過它們的冠首字,卻可以確知只是古越語的發語詞而已。東漢人服虔說:「吳蠻夷,言多發聲,數語共成一言。」《史記·吳太伯世家》:「太伯之奔荊蠻,自號句吳。」顏師古注《漢書·地理志》曰:「句,音鉤。夷俗語之發聲也,亦猶越為于越也。」所以「句吳」就是「吳」,「于越」就是「越」。其它冠首詞的發語詞性質也都可以一一考見。這些地名被用漢字記錄下來之後,原義漸至湮沒,後世不知其所由來,往往望文生義,妄加解釋。如強解「烏傷」為「烏口皆傷」。以為「無錫」其地本來產錫,至漢代錫已採盡,故名。或者妄說:「後漢有樵客於山(指錫山)得銘雲『有錫兵,天下爭,無錫寧,天下清。』」 皆無稽之談。在現在的蘇南、浙北、贛北和皖南的地圖上還可以看到上述這類地名的殘存,如句容、蕪湖、無錫、餘干、餘姚、烏程等。4、步、埠、浦、瀨、羅等地名專用字。南方有大量含步或埠字地名。就地名而言,「埠」字是「步」字的俗書。《青箱雜記》說:「嶺南謂水津為步。」《正字通》說:「吳楚間謂浦為步。」柳宗元在《永州鐵爐步志》中也說:「江之滸凡舟可縻而上下者曰步。」通俗地說,「步」就是碼頭,而且是水陸碼頭。「步」字的這個含義在古代只用於南方。宋代之前見於著錄的部分含「步」字地名有:步北澤(以上西漢)、瓜步山、步頭、賈勇步、步日賧、鐵爐步(以上唐)、故步鎮、成家步鎮、城步寨、石步鎮、麻步鎮(以上北宋)、長步、謝步、瓜步(以上南宋)。比較有名的是南宋時期淮南東路揚州的「瓜步」。 見於宋代以後著錄的「步」或寫作「埠」字。只是「埠」字地名的分布地區稍稍向北移至河南、山東,可能是這種地名後來向北傳布的結果。南方另一個類似的極為常見的地名用字是「浦」。「浦」和「步」音近義同。《述異記》認為「吳楚間謂浦為步,語之訛耳」。似乎是說「步」是吳楚語,「浦」是北方漢語。其實古代浦字地名並不見於北方,其分布地區大致和「步」字相同。漢代以前的「浦」字地名,如夏浦、庸浦、荒浦、合浦、胥浦、回浦、荔浦、營浦。一直到現代「浦」字地名也還只是集中在南方。「浦」和「步」字很可能都是出於古越語的同一個詞。北方稱河流歷來常用河和水兩字,南方卻歷來常用江和溪兩字。「江」和「溪」兩字的語源可能與古代南方語言有關。南方另一個跟水有關的地名用字是「瀨」。「瀨」是古越語。臣瓚注《漢書·武帝傳》曰:「瀨,湍也,吳越謂之瀨,中國謂之磧。伍子胥書有下瀨船。」據《越絕書》記載,今江蘇溧陽有瀨水,為伍子胥乞食投金處。見於歷史文獻的瀨字地名只是分布於南方,即浙、閩、粵、桂、滇西、川南、蘇南。這些地名如:同瀨、銅瀨(西漢益州)、瀨溪(南朝齊湘州)、瀨皮溪(唐劍南道)、瀨水(明南京應天府)、山仔瀨、掌瀨、洪瀨(清福建省)、石瀨溪(清浙江省杭州府)。現代廣西壯族聚居區和越南北方有大量以羅字冠首的山名或其地在山區的地名。這個「羅」字有時又被記作淥、六、祿等字。在現代壯侗語中「山「稱為[lu:k]。[lu:k]的原始形式和漢字「羅」的上古音是很接近的。周振鶴、遊汝傑《方言與中國文化》認為,南方山名中的「羅」和壯侗語的[lu:k]是同出一源的,都是山的意思。「羅」是古壯侗語的記音,這些山名即是壯侗人的祖先——古百越人遺留下來的。這些山名的構成方式也跟壯侗語一樣,即以大名冠首的齊頭式。見於宋代之前文獻記錄的這一類山名舉例如下:羅浮山(東晉廣州)、羅山(隋義陽郡)、羅山城(唐劍南道)、薴羅(蘿)山(唐江南東道)。見於明代《讀史方輿紀要》的羅字山名就更多了。這些山名的集中地區的北界是浙江北部、河南極南部、湖北、貴州、四川極南部。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是同一個羅字地名見於好幾個不同的地點。如廣東的博羅、電白、興寧、平遠,江蘇的泰縣,廣西的欽州、防城,浙江的永嘉都有羅浮山。浙江的永嘉、桐廬,河南的信陽,江西的崇仁,廣東的清遠、肇慶、廣寧都有大羅山(或羅山)。「大」和「山」是漢語成分,「羅」是古越語遺存,本來就是「山」的意思,後來的漢人不明原意,復加上「山」字,以致架床疊屋。就好像有人把「長江」英譯為the Changjiang River,把「黃河」英譯為the Huanghe River,jiang和he其實都是river。

 

參考和引用書籍:

1、《中國語言地圖集》,李榮、溫棣帆等,中國社會科學院和澳大利亞人文科學院合編,朗文出版(遠東)有限公司,1988年

2、《方言與中國文化》,周振鶴、遊汝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10月

3、《漢語方言地理學》,項夢冰、曹暉編,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年8月

4、《七彩方言: 方言與文化趣談》, 甘於恩、劉倩編, 華南理工大學出版社, 2006年1月

5、《辭海·語言文字分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10月

【作者簡介】殷世榮,博雅書院作家群成員。一九八八年畢業於北京大學概率統計專業,並在勝利油田參加工作。現居山東東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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