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詩劇的靈感來自導演牟森的戲劇車間。1993年6月,我在北京電影學院表導樓第二排練室觀看牟森的形體訓練課,那些從傳統的舞蹈角度來看也許是「最難看」「最醜陋」的動作,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在人的形體中能顯現如此眾多、如此強烈的、無以命名的動作。牟森正準備將高行健的《彼岸》作為學生培訓結業的匯報演出。在牟森、我、吳文光多次討論後,我們發現這個演出可以朝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滾動。我們決定進行一次實驗,讓另一個高行健的劇本主旨和形式完全不同的劇本與高行健的劇本硬接在一起,刪繁就簡,平行演出。我於是在北京的一個招待所的五樓,流著大汗,寫出了《關於<彼岸>的一回漢語詞性討論》
說它是劇本相當勉強。它沒有角色。沒有場景。它甚至認為,導演從任何角度對它進行理解都是正確的。它唯一的規定性,就是必須和強烈的身體動作結合在一起。這些動作完全是形而下的。毫無意義的,它們自然會在與劇本的碰撞中產生作用。為理解臺詞而設計動作只會導致這個劇的失敗。導演可以完全即興地在劇本的間隔處,隨意編造加入日常人生場景,如:謀殺、欺騙、爭鬥、強暴或者更具體些:攀登一座高山的過程;度過一條大河的過程;一個小組閱讀文件的過程;一次郊遊的過程;搓制一條繩子的過程;搬動一塊石頭的過程;或將另一劇本中導演認為合適的某幾場硬接進去,當然要徵得原作者的同意。總之,這個劇本只是一次滾動的出發點,它只是在一個現場中才會完全顯現,因此,永遠是一次性的。
我們站在這兒幹什麼?
我們要到彼岸去
彼岸是什麼?
彼岸?哦,它是一個詞,一齣戲的名稱。
哪一齣戲?
《彼岸》。我們此時此刻正在上演的這個戲。
彼岸是一個什麼詞?
一個名詞。
怎麼寫
兩個漢字,十六劃,撇撇豎,撇橫勾,豎橫撇捺,豎折豎豎,橫撇橫橫豎。bī bí bĭ bì——ān án ǎn àn——彼岸!
我們在演出兩個漢字?演出兩個音節?演出一個名詞?
不,我們在演出一個獨幕詩劇——《彼岸》。
我們是在演出嗎?
是的,正在演出,已經開始了兩分鐘。
演出什麼?
《彼岸》。
《彼岸》?我怎麼看不見?是這個地方嗎?我們的腳底板下?我們的周圍?我們的腦袋、身體、手、腳、所在的這個空間?
是的,正是這兒。
是這個大劇場嗎?是這片燈光照耀的中央嗎?是支撐我們身體的這個點嗎?
是的,是這兒,它在這兒。
這些人是來幹嘛的?
他們是來看《彼岸》的。
我們是在演出《彼岸》嗎?
是的,我們在演出《彼岸》。
我們難道不正在《彼岸》中嗎?
是的,我們在一場戲中。
這場戲能把彼岸演出來嗎?能通過我們這幾個人,這個大舞臺,這片地毯,這些燈,這些動作、臺詞,我們創辦的這個現場,把彼岸演出來嗎?
是的。我們演出《彼岸》。
彼岸是什麼?
一種更美好、更理想的生活。
是我們在《彼岸》中演出的這種生活嗎?
不,這是戲劇。
戲劇中的生活不是生活嗎?
不是生活,是戲劇!
那麼彼岸在哪兒?彼岸的生活在哪兒?在戲臺下面的觀眾中嗎?在劇院之外的世界上嗎?
不,那不是彼岸,那是另一種生活!
什麼生活?
沒有彼岸的生活!庸俗!無聊!沒有愛,充滿仇恨、奸詐、空虛,沒有人管我們,沒有人保護我們,沒有人需要我們,沒有人重視我們,危機四伏,沒有安全感,懷才不遇,兩袖清風,守株待兔,可是誰曾見過一隻兔子,見過嗎,兔子?我要把這種生活高貴地踐踏在腳下,一灘爛泥!不屑一顧!真正的生活是另外一種,它在遙遠的彼岸!
那麼演這齣戲幹什麼呢?既然演出的不是彼岸?我們何必站在這兒浪費時間呢?
彼岸是沒法演的。它是一個神聖的名詞,我們可以談論它,但無法扮演它。
這齣戲是討論彼岸?
是的,研究、討論、分析、追問——彼岸。
是小組學習?開會?談心?思想匯報?觀眾跑掉怎麼辦?
他們不會跑!他們喜歡彼岸!他們熱愛彼岸!他們相信彼岸!他們相信總有一天,沒有彼岸他們怎麼活!老天!
它能動嗎?
什麼能動?
彼岸,它會動嗎?
它不動,它是名詞,它安靜地躺在遠方……
它怎麼躺來著?四腳朝天?仰臥?手放在胸前?
不,它沒有姿勢
它在睡覺嗎?還是在做夢?
不,它不睡覺,它在等待。
等待什麼?等待誰?
等待誰?這還用得著問嗎?這不是周所周知嗎?你的父母、老師、朋友、同志、大娘、大爺沒告訴過你嗎?你問一問每一個看《彼岸》的人,他們誰會不知道?
它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嗎?
是的,它等待著我們,等待著你,等待著我,等待著他。
什麼是等待?
等待是一個動詞。
動詞?它怎麼動?
等待怎麼動?我倒沒想過,也許是一種不動的動。
不動的動是什麼動?像古代的美人,倚著欄杆,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老,一天比一天醜陋?
不,它懸浮著,像一個島。
一個島?什麼島?它有巖石嗎?有泥巴嗎?有距離嗎?有空間嗎?海拔多少?氣溫?風向?能託著你的身體嗎?
它是一種沉思。沉思的島。
沉思是什麼?能看見嗎?
看不見,世俗的眼睛是看不到它的。
那麼閉上眼睛,有感覺了嗎?
沒感覺。
它是幹的嗎?
它不是幹的。
它是潮溼的嗎?
它不潮溼。
它柔軟嗎?
不,沒這種感覺。
它是堅硬的嗎?
不,它不堅硬的。
摸摸看,這是什麼
一個巨大的表面,實體,堅硬的,上面還有一層柔軟的東西,無邊無際,沒有彈性,緊緊地吸附住我的身體,使我飄不起來……是什麼?
舞臺。
是彼岸嗎?
不是彼岸,是《彼岸》。一場戲。
彼岸是什麼?
一個名詞。神聖的詞。
能聽到它嗎?
聽到?沒聽過。沒想到要聽!
沒想過!沒嘗試過!
那麼試著聽聽……
啊,一種遙遠遙遠的鐘聲……一隻蜂鳥在安第斯山中飛行的聲音……在月光下走過村莊與地平線的腳步聲……金色的、朦朧的、天國的蜘蛛織成的光芒……等等,你們會聽嗎?
聽還不會嗎?當然會聽!會聽!會聽!
用什麼聽?
用形容詞!用豐富的想像力!用心!用思想!用詩!
不,用耳朵!你們有耳朵嗎?
有耳朵。
是聾子嗎?
不,聽力正常。
耳朵是什麼造的?
肌肉。神經。耳膜。耳屎。
好!就用這個肉的,有神經的、有耳膜的、有耳屎的耳朵來聽。
聽出來了嗎?
好像有些響動在左耳朵這個方向大約三米遠處於圓形當中軟體的液體狀粘合物擠壓上升伴隨著氣泡的小爆炸收縮……卟……釋放了進入空處軟軟的下垂無阻無擋耷拉下來……
是巖漿在大時代的火山中奔突的聲音嗎?
要我實說嗎?那可不太中聽!
是的,你聽見什麼就說什麼!
我聽見的是吐痰的聲音!
聽見了嗎?你……
聽見了,正前方 堅硬與堅硬 堅硬與肥碩 癱軟 堆積 凝固 蠕動 互相撫摸 熨燙 溶解與侵泡……
是一個紅磨坊撞碎在非洲河馬中的響聲嗎?
不,我聽見的是……老實講,是一個臀部壓在沙發上的聲音。
聽到了嗎?
聽到了。
是什麼?
在耳膜上,在周圍,說不出來是什麼。
是彼岸嗎!
不是彼岸,是現場!是現場在響。
它既聽不到又摸不到,它是活的嗎?
什麼活的?
彼岸。
它當然是活的!
一個活著的、有生命的名詞?
它的所指是活的,是有生命的,對,它是活的。
它們能說出來嗎?
當然!它是一個有花的地方,彼岸有花!
什麼花?玫瑰?丁香?月季?美人蕉?仙人掌?是有葉瓣的花嗎?是有花瓣和莖的花嗎?是有生殖器和細胞的花嗎?是能夠在五月的早晨採下來送給姑娘們的花嗎?
不,它不是具體的哪一朵花,它是一片蔚藍蔚藍的……蔚藍蔚藍的什麼?
大海。正午一片寧靜,黃昏充滿金光,海鷗銜著落日,漁夫在織著漁網,啊!憂鬱的、自由的帆哪,在藍色的大海上閃著孤獨的光芒……
是海南島附近的大海嗎?黃海?東海?印度洋?孟加拉灣?
它看不見。
它在哪兒?
它在遙遠的蔚藍的一線的後面,大地的盡頭,太陽和船隻的後面,大海的那一邊……
是美利堅嗎?是那個有自由女神與洛克菲勒基金會的國家嗎?是一張護照?一個綠卡?是美元?高速公路?可口可樂?麥當勞?同性戀?愛滋病?曼哈頓的黑人?白宮?摩天大樓?約翰和瑪麗?斯泰隆?伊莎多拉?
不,那是殖民地的彼岸。我們的彼岸更輝煌,更崇高,更神聖!
它在哪兒?
在山岡的那邊,天邊外,越過群山之外的群山,後面的後面,遠處的遠處……一條小河,一間小木屋、蘑菇、大森林、滿地的花,童話中的小矮人……羊群、獵狗……牧人……仙女、神子、荷馬的手杖……
山那邊?是延安嗎?是有一座塔和一些黃土包包的縣嗎?白羊肚毛巾?陝北漢子?是毛澤東和江青當年牽著馬散步的地方嗎?高粱?窩窩頭?窯洞?「解放區的天是藍藍的天」?一張車票?坐三天汽車?在下午七點到達?
不,不是!它在我們心中,它是我們心中最神聖的!
什麼?
名詞。對,一個神聖的名詞。
它是活的嗎?
它不是活物。
它是死的嗎?
它不是屍體。
它不死不活嗎?它在哪兒?
在我的舌頭上,不,在我心裡!
彼岸在你心裡?
是的,在我的心裡。
是這兒嗎?這兒,布和紐扣的後面,皮膚和骨頭的後面,肌肉和心包的中間,是在這個正在呼吸的血肉之軀中嗎?
不,它不在這兒!
心不在這兒,心在別處。
不是這顆心!是哪一顆心?是一顆姑娘的心嗎?它將在八點鐘到來,姍姍來遲,灑滿玫瑰或法國香水的氣味?鮮紅鮮紅地張開著,砰砰地跳動著。每分鐘88次?
不,不是這顆心,是一可看不見的心。心中的心。
我們是在演盲人摸象嗎?看不見,摸不著,是一出盲人的戲嗎?
不,我們不是盲人。我們不是正在演出《彼岸》嗎?
怎麼演來著?
照著劇本演。照著臺詞演,作者怎麼寫的我們就怎麼演。
劇本寫的是彼岸嗎?
是《彼岸》。
這個《彼岸》是及物的嗎?和空間發生關係嗎?
是的,它及物。它存在於空間當中。
什麼物?什麼空間?
舞臺啊,道具啊,演員啊,我們不是一大群活人嗎?
我們是彼岸嗎?
我們不是彼岸。我們演《彼岸》。
我們是假的,我們在虛構,我們在製造幻覺?
不,這是一種象徵,一種比喻,一種形容?
括號《彼岸》是沒有括號的彼岸的象徵?比喻?形容?括號內的《彼岸》是一個形容詞?
對,一個形容詞。它只能被象徵!只能被形容!
對!象徵!隱喻!
擬人法!仿佛……就像……一樣……好似……什麼一樣……它暗示了一種不在場的東西!
它表現一種不在這裡的東西!
你們是說你們演的《彼岸》是暗示另一個彼岸?
對了!對了!
那麼話劇《彼岸》暗示的彼岸是什麼?
一種可望不可及的東西!
一種言近旨遠的東西!
一種近在眼前遠在天邊的東西!
它像一片天空之上的天空,永恆的天空。
它好似一種希望之一的希望,永恆的希望。
它好像一塊寶石中的寶石,它的光是不可見的!
它是十字架上的十字架,是上帝之上的上帝!
啊!啊!對,這個詞終於說出來了,一個形容詞!
形容什麼?象徵什麼,比喻什麼?
形容彼岸,象徵彼岸,比喻彼岸。
一個詞形容另一個詞,一個象徵象徵另一個詞?
是的,非常準確!
那麼何必演呢?我們說彼岸就像彼岸一樣,不就得了,說!彼岸就像彼岸!彼岸好比彼岸!彼岸仿佛彼岸!
在彼岸了嗎?
不在彼岸。
彼岸在哪兒?剛才!此時此地,在哪兒,彼岸?
在喉嚨上,在舌尖這兒,在發音器官裡。
在口腔中的這兩個字是彼岸嗎?
是bi an兩個音節,不是彼岸!
它既然不及物,也不在時空中,那麼它在時間中嗎?
彼岸當然在時間中。
是過去時嗎?
是的,它是過去時,我們在歷史中感受過它,它是希臘的時間,荷馬和維吉爾的時間,柏拉圖和薩福的時間充滿永恆的詩意與古典的光芒的時間,充滿偉大的靈魂與倒影的時間!
這些永恆的歷史就是你的彼岸?
是的,我的彼岸!
那麼,那些在過去時中的永恆者的彼岸是什麼呢?在他們的時間之前的時間中的彼岸是什麼呢?荷馬之前的荷馬是誰呢?希臘之前的希臘是誰呢?難道荷馬生而在世,也有另一個死去的荷馬作為他的彼岸存在於過去時中?難道在希臘之前有另一個希臘給希臘以彼岸的光芒?難道荷馬在他活著的年代不是一個現在時的荷馬嗎?難道那偉大的史詩不是描寫荷馬活著的時間中的現場嗎?你的彼岸是一種死亡的英雄業績,與你自己無關嗎?
哦,不!它當然與我有關,只是它尚未到來,但是總有一天,它會到來的!
它尚未到來?
那麼它是未來時嗎?
是的,它尚未到來。
它是未來的,它什麼時候到來呢?1997?2000?
我不知道,可我相信,總有一天!
那麼,你為什麼不奔它去呢?呆在這兒幹嘛呢?
我們目前在演戲。
演完戲呢?戲演完之後呢?
我得等待。因為它是明天。
你在等待它,它也在等待你。你們撞得到一起嗎?一個要尋找,另一個才能等待。
也許我能去尋找?
怎麼找?從哪兒出發?
我說不上來。
這是什麼地方?
劇院。
他們是誰?
觀眾,看《彼岸》的觀眾。
那是什麼?
劇院中的通道。
通道盡頭呢?
牆壁上的門。
門之外呢?
路,一條大路。
路之外呢?
牆和另一些房間。
牆之外呢?
另一條路。
路之外呢?
另一些牆。
牆之外呢?
另一些房間。
之外呢?
另一些牆。
這一切是彼岸嗎?
不是!
我們能除了這個劇院,穿過那些牆上的門,上路,穿過另一些牆和門,走過另一些路,不管有多少牆,多少路,不管步行,騎自行車,乘汽車,乘飛機,走到彼岸去嗎?
我不知道,我沒走過,我不知道該往哪邊去。
那麼是不是不去彼岸了!逃跑?放棄?投降?自殺?或者沒有彼岸?
不,肯定有彼岸,只是我說不出來,我無法用語言來說出它,我保持沉默。
那麼《彼岸》還演不演?
演啊!
是一臺啞劇嗎?
不,是一出話劇,詩劇。
那麼沉默著怎麼演?
那好吧,我們繼續演,照著臺詞演。
彼岸是什麼?它是一個名詞嗎?
不,它不是一個形容詞,它形容的一切都不是它自身。
那麼彼岸是什麼?
我說不出來。
說不出來,能動出來嗎?
動?
對,動!要到彼岸,要從此到彼不是得動嗎?
是得動。
誰動?彼岸?還是你?
也許是我。彼岸是不動的,它不會動,它沒有動的器官。也許,得我動!
你動?動什麼?
動手!動頭!動腳!動身體!
彼岸是動?比說彼岸是一個動詞?
是的,彼岸是一個動詞。
這符合漢語語法嗎?彼岸——動詞?
是的,在漢語中彼岸永遠是一個名詞,但是為什麼不能把它作為動詞呢?
創造一個動詞!要到彼岸,不是先得動嗎?
動了就活了!動了就有了感覺了!動了就有生命了!
對!彼岸是動詞,得動!我動!我彼岸!我動!
那就動吧!
對,動吧,先動了再說!
對,動了再說,先動,然後說!
怎麼動?
像一條蚯蚓那樣蠕動;像一頭豹子那樣躍動;像一隻蝴蝶那樣翻動;像一片大海那樣波動……
動了嗎?
沒動,我不是蚯蚓!
動了嗎?
沒動,我不是蝴蝶!
動了嗎?
沒動,我不是一片大海!
怎麼動?
自己像自己那樣動。
用什麼動?
用手!用腳!用身體!四手四腳!全身上下!
動了麼?
啊,我不會動,我身上沒有動詞!
好吧,我給你一個動詞,起來!
能到麼?
啊,我無法動,我媽沒教過我!
好吧,我給你一個動詞!滾!
會動麼?
我會說不會動!我好多年沒動過了!
那麼閉上嘴,把手伸出來,讓手來說話吧!
你能動嗎?
我還能動一點,我還能爬!
你能動嗎!
能動!
能動嗎?
能動!
演了半天《彼岸》,就那麼簡單嗎?就是一個動嗎?
對,很簡單,動!瞧,都動了,每個人都動了!
走、跑、飛、跳、幹、立、看、踢、躍、跨、奔……
夠了嗎?動詞夠嗎?
不夠!不夠!動詞不夠!動詞太少!
少得可憐!
動詞!動詞!我們要動詞!
誰會給你們動詞?
誰?你說是誰?
什麼在動?
身體!手!腳!
誰給你們動詞!
手!腳!哦,不,是身體!身體給我們動詞!
對!身體!身體!身體!
哪一個身體!
我的身體!這一個身體,這一個長著我的頭髮、眼睛、嘴巴、鼻子、耳朵、聲帶、手和腳的身體、可我有點害怕,我害怕別人笑我!我害怕動得不對,動錯了,我害怕觀眾嘲笑我!笑我傻!
正確的動是什麼?動給我看看!
我動不出來!動就是動!
錯誤的動是什麼?動給我看看!
我動不出來!動就是動!
醜陋的動是什麼?笨的動是什麼?動給我看看!
我動不出來!動就是動!
哦,我害怕,我不好意思!觀眾在笑我!他們在笑我動!
他們在動麼?
他們沒動,他們旁觀!他們在看熱鬧!
他們不動,他們憑什麼笑你,不動的知道動是什麼嗎?哦,我不怕,我動!我什麼都不怕!對,我不怕醜,不怕笨!不怕笑!不怕錯!我動!動就不醜,動就不笨!動就不害怕!動就是動!動不醜!不笨,不錯!動是生命!動是自由!動是解放!動是美!動啊!動啊!動啊!
在哪兒動?
在我們在的地方。
哪兒?
這個舞臺上!這齣戲中!這個周圍!在這個廣大的世界上!讓生命充滿動詞!讓人生充滿動詞!動啊!動啊!動啊!
動了麼?
動了。
那麼現在說吧。
說什麼?
把動說出來,動是什麼?
是一千種,一萬種的形狀,只和身體有關,我說不出來!我想知道動是什麼!我想把動告訴別人!
對,把我們心中的感激與歡樂告訴所有人!
把我們身體解放告訴所有人,讓每一個人都動起來!
讓我們為動命名!
命名吧!為神聖的動命名!
命名吧!為這個給我們身體自由的動命名!
命名吧!為這個讓我們重獲生命的動命名!
命名吧!命名!
好吧——讓我們命名——彼岸!
彼——岸!
彼岸?
一個名詞?一串音節?兩個漢字?十六劃?
撇撇豎,撇橫勾,豎橫撇捺,豎折豎豎?橫撇橫橫豎——bi an彼——岸!
這就是動?
動被說出來了?彼岸?
是的,彼岸!
它能動嗎?
它不動,它是一個名詞。
摘自《于堅集卷2•0檔案》,雲南人民出版社,2004.1
「物會」四場|紀錄片《彼岸》放映會
放映地點:物空間融創校區
融創春風十裡寫字樓萬悅文化空間二樓
「之佳便利旁電梯間上二樓」
放映時間:2021年1月30日「周六」
15:00「下午三點」
(為觀影完整,請按時到場,放映會結束自由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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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定人數:30人
限定年齡:18周歲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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