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穆王這個中國歷史上第一傳奇君王,有關他的事跡,當然不可能簡單聊完。然而,還是要結合我在這一系列文章中的主題來說,當然是要選與西安和洛陽這兩個城市相關的內容了。我想,很有可能我這篇文章會使一些特別熱愛西安的朋友不太滿意,更會有些地域黑認為我是要刻意地抹黑什麼!只能說,這已經是我這一系列文章中的第十篇,四五萬字寫下來,如果依舊有人覺得我實在厚彼薄此的話,只能說,您壓根就沒看我寫的是什麼了。
在上篇文章中,我提到了在《穆天子傳》中曾經有記:「自宗周瀍水以西」的內容。我也特別註明了,個人認為這個很有可能是一個筆誤。然而在另外一部史書《後漢書·東夷列傳》中又有記:「後徐夷僭號,乃率九夷以伐宗周,西至河上。」在這裡面也提到了「宗周」一說,而這裡面所提到的「宗周」,也比較廣泛地被認為是「雒邑」。那麼,究竟這個「宗周」,或者說是在周穆王時期的「宗周」究竟是哪裡呢?
如果有朋友看過我之前的文章的話,應該會有印象,我是很認可在西周時期,「豐鎬」和「雒邑」分別是周王朝的「宗周」與「成周」這種說法的。當然,也始終有朋友試圖證明「成周」指的是「豐鎬」一說,在這上面,已經沒什麼討論的必要了。然而,在上篇文章中也聊到了,在周穆王時期「以下都於西鄭」,已經將設在「豐鎬」的國都轉移到了「西鄭」。那麼,如果這一重大的歷史事件沒有什麼太大爭議的話,以我的觀點就是,此時的「豐鎬」,也自然而然地暫時失去了「宗周」的名號。
我在之前的文章中曾經專門寫到過關於「豐鎬」的內容,也將我對於現有的「豐鎬遺址」規模並沒有人們想像中那麼大的看法有了比較明確的闡述。簡單的總結就是,在周早期,對於「豐邑」和「鎬京」的建設並沒有完全按照標準的國都建制來建設,而是將部分功能,尤其是祭祀和宗廟留在了「周原」,所以,也始終有「宗周」是在現在陝西省寶雞市內「周原」的說法。同時,關於「宗周」的定義,也必然是與周氏宗廟所在相結合,所以,同樣是在我之前的文章中也曾天馬行空的設想,在周成王時期有可能是準備將「豐鎬」和「周原」以城市群的方式連結出一個大「宗周」來。當然,這僅僅是我的一個想想罷了,毫無依據可言。
如果說周穆王已經「都於西鄭」,那原本就沒有(以現今的考古成果尚未發現)宗廟和祭祀配置的「豐鎬」,就肯定不能繼續被稱作「宗周」了。這樣看來,此時的「宗周」所在地只能有兩處,就是本身與「周原」距離很近的「西鄭」和早已是完全按照標準國都建制建設並經營百年的「雒邑」。
那麼,在《後漢書·東夷列傳》中提到的「宗周」究竟是哪裡呢?這就要從穆王時期周王朝內部的最大一次叛亂「徐國叛亂」聊起了。說起這個「徐國」,是一個非常古老部族,據傳,他的初代君王為在「夏禹」時治水立下大功的「伯益」之子——「嬴若木」。這也是有史記載的「嬴」姓的祖先,這與我前篇文章中所提到的《嬴秦始源》中「秦出東夷」一說就形成照應了。其封地就在現今山東省臨沂市的郯城縣,國號「徐」。同時作為「嬴姓十四氏」之一,這裡也被後世認為是天下徐氏的根源所在。從夏代開始,徐國就是一個非常強大的部族,在《韓非子》中記徐國疆域:「地五百裡」。在《詩經·大雅·常武》中記載周宣王伐徐:「王謂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陳行。戒我師旅,率彼淮浦,省此徐土。」可見,當時徐國的勢力範圍已經在山東和安徽乃至江蘇一代。這對於當時的被封諸侯國而言,自然是一個相當強大的勢力了。
具體關於徐國的內容,就不多言。值得一提的就是,在史書上記載,這個徐國的一代君王「徐偃王」曾經率領大軍發動過一次險些動搖周王朝統治的叛亂。關於這場叛亂,歷來有好多種說法,有的說是由於徐國的實力擴張太快,以至於「徐偃王」膨脹到犯下了「僭越」之罪。本身徐國就是一個橫跨千年的老邦國,到「偃王」已經31世,此時他將自己的「封君」改為「王」,同時逾制建築徐國都城。當時,周設在雒邑的王城且「方九裡」,而徐城的範圍據《漢·地理志》記載:「故徐國也,其城周十二裡。」從規模上已經大大超過了周王城。所以,周穆王組織了討伐軍對徐國發起了進攻。另一種說法是,在東方的眾多邦國不滿周穆王無心朝政,只顧著西行享樂,於是在徐國的率領下向周的國都發起了進攻!《後漢書》:「偃王處潢池東,地方五百裡,行仁義,陸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可見徐偃王的威望還是很高的!還有一些說法,大多與這兩種主流的相近,就不一一列舉。
究竟是僭越謀反還是被王室猜忌,這些就不過多討論。而這個徐國與本文主題相關的,則是一個事件,那就是《後漢書·東夷列傳》中記載的:「後徐夷僭號,乃率九夷以伐宗周,西至河上。」從字面上看,《後漢書》的說法是比較傾向與「叛亂」一說,就是「徐偃王」帥「九夷」之兵趁穆王西巡的當口去進攻「宗周」。這是周穆王時期的史書中第二次明確記載在「宗周」發生的大事了,那麼,這個被「徐偃王」進攻的「宗周」又究竟指的是哪裡呢?
就「西至河上」一說中的「河上」,源自《詩經·鄭風·清人》:「清人在彭,駟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清人在消,駟介麃麃。二矛重喬,河上乎逍遙。清人在軸,駟介陶陶。左旋右抽,中軍作好。」是黃河邊的意思。那麼也就是說,徐國的軍隊是在進攻「宗周」時打到了黃河邊。而在此時,據《史記·秦本紀》中記載:「造父以善御幸於周繆王,得驥溫驪驊騮騄耳之駟,西巡狩,樂而忘歸。徐偃王作亂,造父為繆王御,長驅歸周,一日千裡以救亂。」也就是說,在「宗周」岌岌可危的時候,周穆王乘坐「造父」的「高鐵」一日千裡返回了「宗周」,扭轉了局勢。至於是自己打的,還是藉助或指揮「楚」來作戰的,也暫不多聊。重點還是在「宗周」。
我個人認為,此時的「宗周」,所指的應該就是雒邑。因為從史書上記載的情況,周穆王千裡馳援「宗周」,是因為「徐夷」已經攻到了黃河邊。從地理上看,能成為黃河邊的區域還是很多的。但是,能稱作「河上」的地方,卻是有特指的,那就是「鄭國」內的黃河邊。鄭國是在周宣王時期分封的「姬姓」諸侯國,本在現在陝西省渭南市,後由鄭武公遷於河南,就是現在的鄭州新鄭。兩處都臨黃河,那麼,這個「河上」肯定只能指的是現在的渭南或者鄭州了。然後,再看兩地與之間「宗周」的距離,鄭州與洛陽的距離差不多100公裡多點,到新鄭就算130-150公裡吧。那麼從渭南的鄭地算起到寶雞「周原」的話,差不多300公裡。按照周王朝時期的交通能力來看,這個距離確實有些遠了。如果要說打到了黃河邊就需要「千裡馳援」的話,似乎有些不太必要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詩經·鄭風》的形成時間。以現在大多數的觀點是,《鄭風》應該是主要成於東周和春秋時期,而在周幽王時期,鄭桓公就將族人遷至位於濟(濟水)、洛(洛水)、河(黃河)、潁(潁水)之間「虢國」,也就是現在鄭州的新密附近。所以,從「鄭風」成詩的時間上看,應該指的是遷徙之後的「鄭國」。還有就是,同樣在《詩經·鄭風·清人》中提到的兩個地名「彭」和「消」,這兩個古地名分別在現在鄭州的滎陽和中牟境內。由此也可見,當時所講「西至河上」,所指的也就是到了現在河南鄭州附近的黃河邊,而所威脅到的「宗周」,就應該是雒邑。
再有就是我在前一篇文中也提到了,如果按照《穆天子傳》中周穆王西徵的路線看,他是從雒邑出發,先向北,然後從河北經山西中北部一路向西而行,而並不是像現在西行的路線從陝西寶雞西出,類似於「隴海線」。那麼,且不說這個「一日千裡」是否合理,就算可信,參考陝西西部到河南中部的地形地貌,恐怕也只能依靠著廣茂的華北平原才能實現了。所以,如果結合《穆天子傳》的話,在考慮在其中之前已經提過的「瀍水以西」,也可見在周穆王時期的「宗周」應當就是指的雒邑了。
一直以來,「宗周」都幾乎是「豐鎬」的專屬稱謂,至於為什麼會有史書記載雒邑在周穆王時期會同時被稱作「成周」和「宗周」的情況,這個問題並沒有太多的佐證出現。既然沒有特別明確和極具說服力的論據出現,那我就聊一下我的看法。這就應該先說說在《史記·周本紀》篇末太史公的那段已經被多次提及的話:「太史公曰: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綜其實不然。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復都豐、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徙於洛邑。」
我們不用再就這段話本身的註解討論了,我想說的是得看一下其身後的潛臺詞。重點就是那句:「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什麼意思?直譯過來,就是說現在的史學家們基本都認為在周武王伐紂之後,就遷都到雒邑了。那麼為什麼會有這樣普遍的看法了呢?這個上面我們其實根本不得而知,而這種討論的論據,也很有可能和我們現在有些爭論的內容相近。想想西周初年至司馬遷著《史記》時雖然肯定比現在有更多的史籍可考,但畢竟也已近千年。由於在西周時期,尤其是自穆王起,有明確史料記載的「遷都」就有兩次,且都是從「宗周」豐鎬遷出,所以,也可想在當時會產生一種觀點,那就是既然豐鎬已經不再作為固定的國都之一了,那麼將這個「宗周」的稱謂放在周王室宗廟建制完善的雒邑,也是無可厚非的。再者,自東周起,「宗周」也就是在雒邑了,加之經歷了文化昌盛,百家爭鳴的春秋時期,對於那些文人的這種「習慣」,也是很有可能養成了。
那麼就我的認知下又是什麼樣的觀點呢?說句實在話,以個人理解,這個「宗周」,尤其是在「周穆王」時期的「宗周」,我還是認為並不是在雒邑的。當然,不排除在個別時刻雒邑確實具備了「宗周」的功能,但是,這種功能並不是周穆王時期才有,而是在周成王在位,雒邑的營造時期就已經有相應的建制了。還是我以往的看法,周王朝採用的就是一個非常明顯的「雙中心」,或者可以直接叫做「雙都制」!本身就是「雙中心」運營,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是不可能輕易地放棄其中之一而孤獨一擲的。這種政策影響了周一朝乃至中國往後的一兩千年。直到清末、民國,我們國家的政體也幾乎一致維持著「一都多京」制,就以同樣的道理。
所以,即便按記載,穆王將國都遷到了「西鄭」,那麼,原本屬於豐鎬的「宗周」身份也應該是隨著遷到了「西鄭」,而雒邑,則是始終擔負了「成周」位居天下之中而鞏固周王朝疆域穩定的政治作用!這一點上,我的觀點始終是沒有變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