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傅雷家書》第四十九期
誦讀:青楓
讀《傅雷家書》第四十九期
一九六六年六月三日
聰,五月十七日航空公司通知有電唱盤到滬。去面洽時,海關說制度規定:私人不能由國外以「航空貨運」方式寄物回國。媽媽要求通融,海關人員請示上級,一星期後回答說:必須按規定辦理,東西只能退回。以上情況望向寄貨人studio 99[九十九工作室]說明。倘能用「普通郵包」寄,不妨一試。若倫敦郵局因電唱盤重量超過郵包限額,或其他原因而拒收,也只好作罷。譬如生在一百年前尚未發明唱片的時代,還不是同樣聽不到你的演奏?若電唱盤寄不出,或下次到了上海仍被退回,則以後不必再寄唱片。你嶽父本說等他五十生辰紀念唱片出版後即將寄贈一份,請告他暫緩數月,等唱盤解決後再說。我記錯了你嶽父的生年為一九一七,故賀電遲了五天才發出;他來信未提到(只說收到禮物),不知電報收到沒有?我眼疾無進步,慢性結膜炎也治不好。腎臟下垂三寸餘,常常腰痠,不能久坐,一切只好聽天由命。國內文化大革命鬧得轟轟烈烈,反黨集團事諒你在英亦有所聞。我們在家也為之驚心動魄,萬萬想不到建國十七年,還有殘餘資產階級混進黨內的分子敢如此猖狂向党進攻。大概我們這般從舊社會來的人對階級鬥爭太麻痺了。愈寫眼愈花,下回再談。一切保重!問彌拉好!媽媽正在為凌霄打毛線衣呢!
五月底來信及孩子照片都收到。你的心情我全體會到。工作不順手是常事,順手是例外,彼此都一樣。我身心交疲,工作的苦悶(過去)比你更厲害得多。
媽媽五月初病了一個月,是一種virus[病毒]所致的帶狀皰疹,在左胸左背,很難受。現已痊癒。
附錄■傅聰寫給父母親的一封家書
此信系母親朱梅馥抄寫寄給香港友人蕭芳芳的母親,信中英文由父親用毛筆譯註(現排作腳註)。抄件第一頁右上角有父親的批註:「紐西蘭5月20日郵戳,上海5月27日到。」現據香港友人提供的照相副本排櫻——傅敏親愛的爸爸媽媽:真想不到能在香港和你們通電話,你們的聲音口氣,和以前一點沒有分別,我好像見到你們一樣。當時我心裡的激動,辛酸,是歡喜又是悲傷,真是非言語所能表達。另一方面,人生真是不可捉摸,悲歡離合,都是不可預料的。誰知道不久也許我們也會有見面的機會呢?你們也應該看看孫子了,我做了父親是從來沒有過的自傲。
這一次出來感想不少,到東南亞來雖然不是回中國,但東方的風俗人情多多少少給我一種家鄉感。我的東方人的根,真是深,好像越是對西方文化鑽得深,越發現蘊藏在我內心裡的東方氣質。西方的物質文明儘管驚人,上流社會儘管空談文化,談得天花亂墜,我寧可在東方的街頭聽嘈雜的人聲,看人們的笑容,一股親切的人情味,心裡就化了。我在藝術上的能夠不斷有進步,不僅在於我自覺的追求,更重要的是我無形中時時刻刻都在變化,那是我們東方人特有的才能。儘管我常在藝術的理想天地中神遊,儘管我對實際事務常常不大經意,我卻從來沒有脫離生活,可以說沒有一分鐘我是虛度了的,沒有一分溫暖——無論是陽光帶來的,還是街上天真無邪的兒童的笑容帶來的,不在我心裡引起迴響。因為這樣,我才能每次上臺都像有說不盡的話,新鮮的話,從心裡奔放出來。
我一天比一天體會到小時候爸爸說的「第一做人,第二做藝術家,……」,我在藝術上的成績、缺點,和我做人的成績、缺點是分不開的;也有的是做人的缺點在藝術上倒是好處,譬如「不失赤子之心」。其實我自己認為儘管用到做人上面難些,常常上當,我也寧可如此。
現在給你們報告一點風俗人情:我先在義大利,在perugia[佩魯賈)和milan[米蘭)附近一個小城市busto—arsicio[布斯託—阿西齊奧]開兩場音樂會。我在義大利很成功,以後會常去那裡開音樂會了。在雅典匆匆只有兩天,沒有機會去看看名勝古蹟,音樂會很成功,聽眾熱烈得不得了,希臘人真可愛,已經是東方的味道了。阿富汗沒有去成,在飛機上,上上下下了三天,中間停到蘇聯tashkent[塔什幹]一天,在那裡發了一封信,不知為何你們會沒有收到。然後在曼谷住了一星期,住在以前在英國時的好朋友王安士家裡。泰國的政治腐敗,簡直不可設想,我入境他們又想要敲我竹槓,我不讓,他們就刁難,結果弄到一個本地的英國大公司的總經理來籤保單才了事。聽說泰國政府對中國人處處刁難,最壞是中國人改了名字的變了的泰國人。泰國因為國家富,人口少,所以儘管政府腐敗,人民似乎還很安樂,那裡天氣卻真是熱,我在的時候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音樂會的鋼琴卻是出人意外的好,音樂會主要是一個的歐洲的音樂團體主持的,還帶一種他們特權的club[俱樂部]的氣味。我很生氣,起初他們不大相信會有中國人真能彈琴的,後來音樂會大成功,他們要我再開一場,我拒絕了。以後在東南亞開音樂會要由華僑來辦,不然就是這些中間人漁利,而且聽眾範圍也比較狹隘。後來在馬尼拉的經驗更證實了這一點。馬尼拉的華僑熱情得不得了,什麼事都是他們做的,錢都是他們出的(雖然他們並沒虧本,因為三場都客滿),可是中間的經理人騙他們說要給我每一場一千美金,實際上只給我每場三百,你們想氣死不氣死人!可是我的倫敦經理人不了解當地情況,我更無從知道,籤了合同,當然只好拿三百了。這些都是經驗,以後不上當就好了,以後去馬尼拉可和當地華僑直接聯繫。林伯母的弟弟,他也是音樂會主辦人之一,和林伯母很像的。華僑的熱情你們真是不可想像得到。manila[馬尼拉]的音樂水平不錯,菲律賓人很musical[有音樂感,]樂隊技術水平不高,可是非常musical[有音樂感]。
在新加坡四天,頭兩天給當地的音樂比賽做評判(鋼琴和唱),除了一個十一歲的男孩子,其餘都平平,尤其是唱的,簡直不堪人耳。後兩天是音樂會,所以忙得沒有多少時間看朋友,劉抗伯伯和他的表兄弟見了兩次,請吃了兩次飯,又來機場送行,和以前一樣熱心得不得了。
在香港半天就是見了蕭伯母,她和以前一樣,我是看不出多少分別,十六年了,恍如昨日。芳芳長得很高大,很像蕭伯伯。蕭伯母和她一個朋友喬治送我上飛機,因為飛機機器出毛病,陪著我在機場等了一個下午。
我六月四日將在香港一天開兩場音樂會,你們大概已經聽說了。我在newzealand[紐西蘭]最後一場是六月二日,所以三日才能走,這樣反而好,到了就彈,彈完第二天就走,就不給新聞記者來糾纏了。new zealand has been a great surprise[紐西蘭可是大大的出乎意料],我一直想像這樣偏僻的地方一定沒有什麼文化可談。可是很多有文化修養的人,在wellington[惠靈頓]我遇到一位音樂院的教授prof.page[佩奇教授],他和他的夫人(畫家)都到中國去過,是個真正的學者,而truly perceptive[閱歷很廣,]他對中國人、中國文化的了解很深刻。new zealand[紐西蘭]和澳洲完全不一樣,澳洲是個美國和維多利亞式英國的混合種,一股暴發戶氣味,又因為是個大陸,自然就自高自大,同時又洋洋自得,紐西蘭像英國,是個島,面積不夠大,夠不上自高自大、自鳴得意,但是與外界隔絕,遠離一切。我五日離香港去英前,還可以和你們通話,你們看怎麼樣?可以讓蕭伯母轉告你們的意思,或者給一封信在她那裡。我一路收的評論等弄齊了,給你們寄去。再談了,祝你們安好!
傅雷先生個人簡介
傅雷(1908.03.30- 1966.09.03),我國著名文學翻譯家、文藝評論家。一生譯著宏富,譯文以傳神為特色,更兼行文流暢,用字豐富,工於色彩變化。翻譯作品共三十四部,主要有羅曼·羅蘭獲諾貝爾文學獎的長篇巨著《約翰·克裡斯朵夫》,傳記《貝多芬傳》《米開朗基琪傳》《託爾斯泰傳》;服爾德的《嘉爾曼》《高龍巴》;丹納的《藝術哲學》;巴爾扎克的《高老頭》《歐也妮·葛朗臺》《邦斯舅舅》《貝姨》《夏倍上校》《攪水女-人》《於絮爾·彌羅埃》《都爾的本堂神甫》《賽查·皮羅多盛衰記》《幻滅》等名著十五部;譯作約五百萬言,全部收錄於《傅雷譯文集》。他的遺著《世界美術名作二十講》《傅雷家書》等也深受讀者喜愛,多次再版,一百餘萬言的著述也收錄於《傅雷文集》。為表示對他著譯的由衷禮讚,近年還出版多種插圖珍藏本,如《世界美術名作二十講》《米開朗琪羅傳》《貝多芬傳》《羅丹藝術論》《藝術哲學》和版畫插圖珍藏本《約翰·克裡斯朵夫》。傅雷先生為人坦蕩,稟性剛毅,「文革」之初即受迫害,於一九六六年九月三日凌晨,與夫人朱梅馥雙雙憤而棄世,悲壯的走完了一生。
關於傅雷家書
《傅雷家書》是我國著名文學藝術翻譯家傅雷暨夫人寫給傅聰、傅敏等的家信摘編,寫信時間為一九五四年至一九六六年六月。
輯印在這本集子裡的,不是普通的家書。傳雷在給傳聰的信裡這樣說:「長篇累牘的給你寫信,不是空嘮叨,不是莫名其妙的gossip,而是有好幾種作用的。第一我的確把你當作一個討論藝術,討論音樂的對手;第二,極想激出你一些青年人的感想,讓我做父親的得些新鮮養料,同時也可以間接傳播給別的青年;第三,借通信訓練你的──不但是文筆,而尤其是你的思想;第四,我想時時刻刻,隨處給做個警鐘,做面『忠實的鏡子』,不論在做人方面,在生活細節方面,在藝術修養方面,在演奏姿態方面。」貫穿全部家書的情意,是要兒子知道國家的榮辱,藝術的尊嚴,能夠用嚴肅的態度對待一切,做一個「德藝俱備、人格卓越的藝術家」。
誦者:為了更準確了解父子二人,我在今日頭條裡認真看了著名媒體人司馬南在「司馬南頻道中」分三集對傅雷傅聰父子二人的詳細介紹,以儘量求得對生活在那個年代父子二人的一個客觀評判。雖然父子二人都已離世(2020年12月28日傅聰在英國患非冠肺炎去世),但希望父子二人之間的書信能夠對我們今天的人生或對子女的教育也有所啟迪,這也是今天我重讀這些書信的本意,我想這也是當初傅雷家書這本書出版的意義所在吧。
----青楓
2021年1月6日
誦讀人:青楓,自幼喜愛播音和朗誦藝術,雖求學與播音專業無關,但憑著對其執著的追求和熱愛,愛好始終未棄。願用聲音傳遞美好,用聲音感染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