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中國人心中都有一個武俠夢,每一個夢中都有一個江湖。在那個世界裡,每個人憧憬相同的是豪氣萬千,義薄雲天,有兄弟,有知己,有伴侶,過著羨煞神仙的日子;不同的則是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人員聚散。2000年上映的影片《臥虎藏龍》正是向我們講述了一段江湖風雲,展現了主創們心中的武俠夢。
在影片中,導演展現的武俠世界並不是笑傲江湖的豪情,而是帶有文人情懷的,對於江湖內涵與含蓄的深度思索。影片直逼了中國傳統文化中極其深刻的一點:即對個體的人的壓抑和約束,同時展示了這種東方社會規範的強力作用和存在必要、以及與人性的矛盾碰撞和最終的悲劇調和。
《臥虎藏龍》的導演李安生於中國臺灣,除了強大的導演功力外,還有一些編劇和製片作品,曾執導過《喜宴》、《色戒》、《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等多部優秀影片。
影片的配樂由譚盾先生作曲。譚盾出生於長沙,中華文化特別是楚文化對他的音樂創作影響頗深。他是一位以創新而著稱的作曲家、指揮家,被譽為東方的馬可·波羅和中國的文化名片。
影片的主題音樂《臥虎藏龍》貫穿影片,大提琴的演奏是整部音樂中最主要的組成部分。主題音樂舒緩而憂傷,沒有強烈的音符和樂章,和影片一樣呈現出很深的寂靜感。
整部電影中的音樂配合武俠題材,完全的中國風味,體現出東方文化的神秘與大氣。譚盾的音樂把人生的困惑和無奈用中國情結表達出來:婉轉而壓抑,舒緩而動人,含蓄而悠長。就像惆悵的人生,隱忍著悲傷。音樂中悲傷的感覺縈繞在哀婉的旋律中,如泣如訴,仿佛對活在重負下的中國人一聲濃縮的嘆息。
影片開始,音樂便透著化不開的淡淡憂傷。音畫平行的作用下,俞家的氣氛靜謐而寂寥,兩人相見也是守禮而客氣的。李慕白和俞秀蓮開始交談,這時旋律仍低低的在兩人的話語間盤旋,應和著談話的內容。
俞秀蓮上京並去貝勒爺府上交付青冥劍,這時的音畫關係是音畫同步,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接受音樂的存在,毫無突兀的感覺,音樂生動地表現出了京城的繁華與熱鬧。
俞秀蓮與玉嬌龍交談後,玉嬌龍對俞秀蓮見禮離開,這時的音畫關係為音畫對位,一條音樂主線表現俞秀蓮對玉嬌龍這位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的複雜心情,既有不是一路人的格格不入,又有羨慕的感覺;另一條音樂則表現了戒備森嚴的貝勒府,為貝勒爺和玉大人的賞劍做了鋪墊,突出了青冥劍和李慕白的江湖地位。
玉嬌龍蒙面盜劍時,音樂以鼓點的形式奏出節奏感。此段鼓點從護衛發現有人盜劍開始,持續到玉嬌龍遁走,俞秀蓮通過簪子認出其身份為止。鼓點隨著場面節奏改變,當俞秀蓮和玉嬌龍打鬥激烈的時候,鼓點也隨之激烈急促;玉嬌龍輕功遠遁越過高牆,鼓點輕盈;最後玉嬌龍身影不見,鼓聲以簡潔利落收尾。
玉嬌龍首次回憶起自己在新疆時的往事時,此時一邊是主題音樂的靜謐悠長,玉嬌龍攬鏡自照,青絲訴不盡的寂寞,另一邊是回憶中母女倆在馬車裡所見的大漠風情,旋律中展現出了異域茫茫。
碧眼狐狸深夜赴約,雙方交手,此時的音樂緊迫,唇槍舌劍,刀光劍影中帶有深深的不安感,激烈的音樂起伏對應的是緊張的打鬥場面。這段音樂始終隨著雙方的交手推進,情感隨著畫面變化而變化,從碧眼狐狸挑釁開始直到玉嬌龍蒙面出現結束,這段音樂在影片中的作用是展現氣氛,配合動作,與劇情緊密相連,天衣無縫。
玉嬌龍作為碧眼狐狸的徒弟闖進戰圈為其解圍,音樂由本來的緊張變得舒緩富有感情,這裡的音畫關係是音畫逆行。打鬥場面兵刃相向,本應是你死我活的場面卻配以慢節奏的音樂,這段音樂在影片中起到描繪作用,描繪了雙方第一次相見的內在情感,李慕白是惜才的驚豔,玉嬌龍則是看到自己佩服的人於微妙的心態轉化成年少的叛逆。
羅小虎來玉府找玉嬌龍,開始了一段對往事的回憶。一面是主題音樂的寂寥悠長,抒發現在的玉嬌龍作為大家閨秀的矜持與壓抑,一面是對大漠風情的描繪,駝鈴聲聲,車馬勞頓,旋律充滿了異域的感覺。
羅小虎搶了玉嬌龍的玉梳,玉嬌龍縱馬去追。異域風情的音樂貫穿始終,描繪馳騁在大漠中的環境,讓人一聽就知道故事的發生地,具有濃重的民族風色彩,這一段表述環境的音樂輕靈悅耳,與另一音樂的悠長形成對比。另一段音樂含蓄悠長,相對來說更為低沉抒情,在兩人馬上打鬥的時候這一段音樂更為明顯。這裡是二人結識的開端,音樂一面講述了兩人感情的發生地:茫茫大漠使得沙漠大盜和玉府千金走到了一起,這樣的地點也表現了兩人的性格更加野性,行為也是無拘無束;另一面則帶有一些對命運和緣分的感嘆,世事如此,無從抵抗。
影片在描述玉嬌龍與羅小虎過去的感情牽絆時,在音畫關係上大部分運用了音畫對位的手法,之後的玉嬌龍昏倒在戈壁灘與兩人互訴衷腸也都是如此。一面刻畫了大漠茫茫的悲涼,隱喻二人的命運像環境一樣找不到方向,另一面則是細膩的情感刻畫,低低盤桓,如泣如訴,講述的是當事人的情感和命運的發展。
在草原上,羅小虎講了一個傳說中的故事,關於心願,雖然只是隨口一提,卻為後來二人悲劇性的分離埋下伏筆。音樂婉轉低沉,含蓄之情寓於其中。
玉嬌龍婚禮上的配樂名為《鬧婚》,展現了哀婉無助的命運,又配合了婚禮現場激烈的打鬥,應和著羅小虎和玉府的送親護衛廝殺的節奏,表現情形的緊張。
玉嬌龍再次盜走青冥寶劍並成功逃婚,在酒樓中有眾多江湖人士向她請教身手。在玉嬌龍與各路江湖能手打鬥的過程中,音樂卻是輕鬆滑稽的,以一敵眾的緊張場面配以靈動的音樂,畫面與音樂截然相反,因此這一段的音畫關係為音畫逆行。為的是表現出玉嬌龍的年輕氣盛與多年壓抑突然釋放的快意。
影片中,玉嬌龍在與俞秀蓮的打鬥中所表現出的音畫關係是音畫同步。在俞家鏢局玉嬌龍與俞秀蓮的過招中,運用的是鼓聲,有節奏的鼓點展現出了比武的緊張場面。
在玉嬌龍和李慕白在竹林的交手時,激烈的打鬥場面被充滿幽靜和禪意的音樂籠罩,這其中,有玉嬌龍的任性和固執,也有李慕白惜才的心意在其中。此處音樂名為《穿越竹林》,由簫演奏而成,曲調時而頓挫時而舒緩,使得主人公真的猶如在竹林上打鬥一樣。
在影片的最後,李慕白去世的時候,音樂名為《悲》,在開始短暫的激烈和緊張之後,大提琴緩緩地進入,與交響樂共同營造出一個黯淡的空間。《臥虎藏龍》中的所有人都是壓抑的,尤其以李慕白和俞秀蓮的愛情為最,他們彼此深愛,卻因為恪守對死去朋友的尊重,直到最後也沒有圓滿的結局。李慕白的死是兩人一生中最放縱的一次,李慕白決心放棄得道向心上人表白,俞秀蓮也拋開世俗的禮教擁抱親吻李慕白。音樂名為《悲》,悲的不僅僅是兩人無法在一起的命運,更是對他們束縛自己,造成命運的悲劇的悲切。試想如果李慕白繼續活下去,兩個人也會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遲疑他們在一起是否合適,這種悲,悲的是人總無法放下自以為背負的東西,都是在失去以前才幡然醒悟,後人雖然知道其中的道理,卻還是遵循前人的足跡。
在影片的結尾,玉嬌龍翩然墜下山崖,此時的音樂是《離》,大提琴從一開始便進入,流露出一種憂傷的情緒。馬友友的演奏讓人欽佩,大提琴如泣如訴,尤其在音樂即將結束的尾音,漸隱的大提琴聲反而更強烈地拉扯住了聽者的心。羅小虎的心願和玉嬌龍的身影隱沒在山間的霧靄裡,讓人看不清他們的命運。相聚之後是別離,玉嬌龍心上的束縛無從解脫,而她又是一個不甘心被束縛的人,所以她只有將生命託給願望做決定,她是真的想和過去訣別了,然而死亡真的是一種解脫嗎?心不離開,就不是永別的境界。
《臥虎藏龍》是一部東方古典文化意蘊十足的唯美主義影片。影片畫面幾乎處處留有中國傳統文化印記,道家的歸隱避世、傳統書法、寫意風格濃厚的山水繪畫韻味無處不在。《臥虎藏龍》的音樂也是以古典的浪漫主義、神秘風格為主,以二胡為主要樂器。二胡是中國傳統民族弓弦樂器中最重要的一種,其音色同自然音響極為接近,加之其質樸、如泣如訴的情調,與整個影片憂傷、清冽的風格與寫意的自然畫面融合得絲絲入扣。
《臥虎藏龍》裡,最引人注目的是武打設計,最精彩的是對白,而最感人的則是音樂。音樂打破時空的限制,使聽到它的人都能領略其中動人的情感。電影中的音樂尤為動人,是因為能在一段旋律中想起一個故事。《臥虎藏龍》的音樂魅力在於,聽到它們,會讓人想到中國,想到在那段江湖往事中,曾經生活過那些有性格的人,發生過那些悲歡離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