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 林宛央● 來源公號 ╳宛央女子
● 配圖 ╳ 網絡● 編輯 ╳林宛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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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請就位》上一場的名場面之一,是陳凱歌在聽到李誠儒說《無極》拍得不好之後,怒火中燒,連文化人的體面也棄之不要,用字字見血的方式擠兌了李誠儒。
由是,引起網上一片唇槍舌劍。
關於這個話題我不會再寫,因為孟大明白有篇文已經寫得很詳盡,後來很多再寫的,都有拾人牙慧之感。
不過呢,我倒是因為陳凱歌和李誠儒的這場Battle,又對陳凱歌的作品燃起了一些興趣,把他兩年前備受爭議的《妖貓傳》重溫了一遍。
2018年年初這個電影剛上映時,我就很喜歡,一直到今天,它在我心裡,也是這兩年最好的電影之一。
當然,或許我有一點特殊濾鏡,熟悉我的讀者應該知道,我是一個小時候在西安城長大的人,好巧不巧,因為家人工作的原因,我常年住在興慶宮這裡,所以電影《妖貓傳》裡出現的花萼相輝樓,以及令李白寫下「雲想衣裳花想容」的沉香亭,對我來說都有一種真實與夢幻互為交織的奇異感。
就像是今天,此時此刻,我坐在興慶宮的石凳上,打開電腦,看了一場《妖貓傳》,就好像真的夢回大唐,見證了一段千年以前的愛恨。
對,是愛恨,我沒用「愛情」這個字眼,是因為《妖貓傳》讓我落寞承認:成年人之間,哪有什麼純粹愛情。
東風夜放花千樹,吹落星如雨,陳凱歌拋擲出這樣一個夢幻華麗的大唐盛世,不就是想告訴我們:那個被萬千人想往、惦念,流轉千年的帝王愛,不過是電光幻影。
太華麗的東西,往往都不是真的。
黃軒飾演的白樂天在電影中說:每個盛世帝王,都有著開疆闢土,平定天下的野心。但在我心裡,那都不是真正的李隆基,唯有那個敢用江山換美人的李隆基,才是真的。
很可惜,那只是詩人的自欺欺人。李隆基才是世間最高明的幻術師。
《長恨歌》一開篇就錯了。錯在哪?
錯在白樂天以為李隆基至愛楊玉環,馬嵬坡恨別紅顏,是人間最大無奈。還是空海明心見性,早已看透一切。
李隆基愛楊玉環嗎?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千山萬水,迢迢情意,似是愛的。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憑欄相依,四目相對,似也是愛的。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到了這個境地,李隆基的愛在詩人的文字裡幾乎已不能更盛。
然而,當楊玉環身穿羽衣,站在鞦韆上從大唐的雕梁畫棟飛至市井百姓面前,這場被幻想出來的愛,就碎了。沒有楊玉環,只有霓裳羽衣,沒有伉儷情深,只有帝王權力。
從此以後,哪怕在極樂之宴上,李隆基看似全無尊嚴地躲在楊玉環的裙後,也全都成了浮誇表演:看啊,以萬裡江山捧一女子,誰有我李隆基的氣度,誰有我大唐的風範。
紙醉金迷,驕奢淫逸,不是楊玉環的錯,那根本就是李隆基借楊玉環的軀殼,在向世人大聲叫囂:我李隆基經得起折騰。
玄妙處,恰如乾隆爺造「各種釉彩大瓶」,人人都說會不會太過誇張,但乾隆爺一錘定音:要的就是誇張。
楊玉環就是李隆基的「各種釉彩大瓶」。
喧囂人聲中,那個縹緲有仙風的女子,始終寂寞。終究啊,終究不過只是帝王權衡利弊過後的一件物品。
盛世一夢,是帝王夢,極樂之宴,是帝王宴,和她楊玉環有什麼關係呢。如果你們非說那是愛情,那就是吧,也算給李隆基的這場幻術表演捧捧場。
但我感謝的是陳凱歌,謝謝他,讓我在這麼多年後,終於讀懂李白那一句「雲想衣裳花想容」。
美則美矣,用來寫人,卻最無靈魂,像不像那個被所有人忽略了情感需求的楊玉環?
所以,楊玉環才說李白寫的好,她讀懂了他的諷刺,他卻真的戳中了她的心事。
電影中李白的臺詞並不多,且有兩句是完全重複的:「能怎麼樣,雲想衣裳花想容唄」,前一句,是對權貴的極盡嘲諷,他把這首詞寫的如此華麗,不過是和李隆基一樣,都把楊玉環當成一個承載權利與金錢的精巧物件,沒動真心的。
所以皇上讓他歌頌帝妃,他就表面順了皇上的意,怎麼誇張怎麼來。內心實則是文化人的擠兌。
後一句,卻是在見了楊玉環之後,對一個女人的無限哀憐——這樣好的一個女人,終究只是用來承載帝王的虛榮心。
呵,多麼的無奈,人人都以為她得到所有,卻原來,到頭來她一無所有。
李白後來還寫過一首詞,「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我以為,這才是李白最想說給楊玉環的話。
「我不想騙娘娘,這首詩(指雲想衣裳花想容)不是寫給娘娘的。」我再次重溫電影,聽到李白這句話還是很感動,在這一刻,李白和楊玉環之間有點真心,他看到了她的寂寞,她聽懂了他的憐惜。
是啊,「春風拂檻露華濃」這樣濃豔卻無靈魂的詩,從來從來,只是李隆基想要的。
李隆基當然也懂李白後來的諷刺,所以活該你李白被驅逐。
李白的詞,從來都巧妙,我再也愛不動那個香風四溢的帝王愛情故事了。
還好,還有個白鶴少年,那些被成年人辜負的愛情,在這裡都得到了善待。幻術裡也有真相,盛世裡仍有愛情,只是這愛情,屬於白龍那樣的少年人。
他守了楊玉環三十年。
憑著為她不值的那點怨念,軀體已死,靈魂不滅,而成為了妖貓。
妖貓作亂,擾得宮廷腥風血雨,它殺人,它挖眼,它誅心,將自己從一個白衣飄飄,笑容天真的少年,變成現在面目可憎的樣子,只是因為他不舍她就那樣離去。
他更不懂,何以這個世界如此詭譎: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他不知道的是,在楊玉環的心裡,從來沒有值不值得,她早已看透一切,就像她與白鶴少年初見時她說的那句話一樣:「我亦自小寄人籬下,所以對別人一點一滴的好,都想要去回報。」
她很清楚,盛世容得下楊貴妃,亂世容不下楊玉環。
但盛世裡,即使是被當作一件物品來寵,於她,仍然是一種好,早在極樂之宴,她已明白:終有一日,她要為所有的寵,付出代價。
帝王怎能撕下自己的面具,得一薄倖之名?帝王又怎敢坦然承認自己也不過是利用美人?那麼,只能她自己願意死。
馬嵬坡楊玉環之死的故事,說起來也不過就是:她知道他在騙他,他也知道她知道他在騙她,只是她們都假裝什麼也不知道。
楊玉環的一生,只不過是帝王的一場大秀。
唯一真實的,是那一年白鶴少年幻化成鶴哄她開心,是她在亂世裡,悠然坐在殘磚斷瓦裡,兩個天真少年為她奏響清麗音樂,是白龍和丹龍撿起她的翠簪,從此憐惜了一輩子。
那也是她最珍惜的時光。
去你媽的三千寵愛在一身,從此君王不早朝,誰稀罕呢,白龍,再給我彈奏一曲如何,不要再去管那些虛妄的人生。
《妖貓傳》的結尾處,白居易臥倒在詩畫中,畫中有一女子,只見側影,她的懷中,抱著一隻貓,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她一定在淺淺地笑著。
如果她轉過身,就是白龍給我們看到的幻境:她站在樹下,樹葉簌簌而落,她笑得讓人忘憂。
那是白龍想像中的楊玉環,但我想也是最真實的楊玉環。
我好怕一轉身,看到的是那個在玉壺光轉中,底色荒蕪悽涼的楊貴妃,她帶著淚光,問阿部:那年在極樂之宴,你要說給我的話不說了嗎?
楊玉環要聽的是什麼呢,不過是一句真心實意的「我愛你」。
那樣的她,太特麼寂寞了啊。
就讓她活在一字未改的《長恨歌》裡吧,縱然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但恰如白樂天所言:故事雖虛妄,其間情意卻是真的,作者是白鶴少年。
我覺得這個改編很大膽,也足夠溫暖:世間總有真心在,一個女人終究擁有了她的「不被辜負」,至於別人看到的是什麼,又有什麼所謂呢?
電影結尾處空海法師說他找到了無上密,我想我也找到了,那就是:永遠不要執著地去問這人生是真是假,選擇你相信的,你珍惜的,足矣。
電影《妖貓傳》,真的不爛,也沒那麼難懂,那是陳凱歌在用一個千年前的故事,釋放自己心底的那點天真:
他看透了李隆基所代表的世間種種的陰暗人性,最終仍然想要如楊玉環一樣,抱著一點愛和期待,活在自己的某種心甘情願裡。
《妖貓傳》是陳凱歌對少年氣的執著。
本期作者:林宛央。公眾號:宛央女子。瀟灑派生活者,暢銷書作者,未來知名編劇。一個不走千篇一律的人生,卻過得比誰都瀟灑的姑娘。忌矯情,治拎不清,喜歡你的不盲從。商務合作請聯繫微信:qiuxiangjie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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