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書說到,劉洪設下了一個瞞天過海的計策,誘騙殷府家人去他的心腹僕人那裡打聽到假消息,回報殷夫人說小姐和姑爺琴瑟和諧,姑爺官聲甚佳,只是不久前生下一子不幸夭折,夫婦二人哀甚是哀痛。殷開山信以為真,放了一大半心,見女兒女婿從不來信,也不再疑心。
且說那日溫嬌把孩子捆縛在木板上丟入江中,哭著自去了。那孩兒被折騰了一番,又受不得水中起伏顛簸,早哭得死去活來,若非南極星君暗中護佑,只怕不溺水淹死,也要葬身於江中魚鱉之腹中了。
在南極星君的一路護佑下,孩兒總算一路平安,順水漂到了洪江下遊。此處恰好有一座佛寺,名叫金山寺,乃是東晉時明帝所建,本來喚作澤心寺,意為皇帝來此遊玩,可潤澤心神,洗滌志慮,故民間又稱之為龍遊寺。後東晉被劉宋所代,三傳而至梁朝,佛教一時大盛,武帝蕭衍親至寺中做水陸大會,為當時佛事慶典之冠,澤心寺頓時名聲大噪。因寺廟依傍金山而建,又屢得武帝恩賞厚賜,遂更名為金山寺,一象地理,二討口彩。
後值佛教勢衰,佛寺多遭毀壞,金山寺雖然無虞,卻也香火大減,只靠著本地一些信士捐贈,勉力維持而已。卻是因為如此,觀音菩薩為韜晦計,便選中此寺,化身度了一個信徒在此主持寺廟,法號喚作法明和尚,以勉勵其尊佛法明心性之意。
這法明和尚雖無十分悟性,卻是個天性豁達不畏生死之人,觀音深為嘉許,傳了他向無生求永生的無生妙訣,法明和尚潛心修習,與世無爭,果然得了個長壽之體,於今已有百餘歲,依舊耳聰目明,牙齒堅牢,身強體壯,思緒便捷,每日打坐參禪,督導弟子誦經禮佛。
這日法明和尚正在打坐,漸入空明兩忘之境,忽聞一陣小兒啼哭之聲,不覺大驚:「以我此時的禪修入定功夫,便是泰山崩於面前,也未見得能入我的耳中,怎地卻聽到小兒的哭聲?且是從江上傳來。我這寺廟雖然臨江,去江邊也總有百十丈遠近,便是真有小兒在江中哭啼,又怎能傳至廟宇深堂之中?可怪!可怪!莫非菩薩顯靈,教我去救這孩兒?」
想到這裡,法明忙收攝心神,從定中醒來,也來不及呼喚隨侍弟子,趿著鞋便奔到了江邊,定睛看去,果見岸邊水中停靠著一片木板,板子上竟果真睡著一個嬰兒,卻是酣睡正暢,哪有一聲啼哭?
法明見狀,愈信此兒必是菩薩顯靈,教自己前來相救的,便不再猶豫,一腳高一腳低地涉入水中,把孩子輕輕抱起,但見此兒年紀雖幼,卻是廣額隆準,慈眉善口,一副佛子面相。法明心頭一震,如抱珍寶也似地把孩兒抱回禪寺,也不驚動眾弟子,自去取了熱水熱湯棉布等物,先把孩子襁褓打開,入眼便見到那封血書。
法明一驚,忙把血書展開來看,方知此兒身份來歷,更覺蹊蹺非常,沉思良久,方做了決斷。次日一早,法明長老召集眾弟子,只說昨夜外出散步,在江邊撿得一個棄嬰,因他尚需哺乳,寺中無法養活,便著一個老成的弟子去附近村落尋一戶人家寄養,所需撫養費用,都由寺裡供給,並按月付給撫養費用若干。
那弟子答應著去了,不上一日便尋了一戶好人家,原意收養此兒。長老大喜,親自帶了孩兒去看了,果然是一對篤信佛法的善良夫婦,雖不知書達理,卻是待人溫和敦厚。長老把孩子交予他們道:「這孩子雖是個棄嬰,卻是大難不死,又被我所救,想必是個有佛緣的人,你們萬萬用心照料,待他長成,我便把他接回寺中出家修行。他是洪江水流送來與我結緣,俗家名字便叫江流兒吧。」
那夫婦一向將法明長老視若活佛,聽了長老的囑託,忙一迭聲地答應著。長老又交代了一回,這才放心而去。
當晚長老打坐入定,恍恍惚惚似見觀音菩薩顯靈現身,嘉許道:「法明,今日之事你處置甚當!那孩兒是個佛子,將來要光大我佛於東土,非比尋常。只是他塵根未斷,性情優柔,將來必使他下個狠心,斷了塵根才好。」
法明迷惑道:「弟子愚昧,如何斷法,還請菩薩明示!」
觀音道:「我已有安排,只是天機不可洩露,你但從血書上去想便是。」
法明頓首道:「弟子謹記菩薩之言!」說著便覺如夢初醒一般,揉眼看去,哪有菩薩的影子?法明呆了一會兒,知道這是菩薩託夢囑咐,便取來血書,湊到燭臺邊反覆地看。待看到「尋怨報仇」一句時,法明猛然有所領悟,細細尋思了一會兒,心裡便有了大致規劃,便把血書收好了,安然而眠。
自次日起,法明長老每隔幾日便會去看望江流兒,眼見那孩子一日日長大,不惟生得眉清目秀,而且聰明機敏,四歲上開始讀書認字,便能過目成誦。最可怪者,江流兒竟是個天戒之體,打小就不茹葷腥,養父養母和左鄰右舍都說這孩子果真是個有佛緣的,怪不道被法明長老所救,於是養母想留下江流兒養老的一點私心也漸熄了。
不覺十八年忽忽而過,長老依前約把江流兒接回金山寺中,給他削髮剃度,教他出家修行,取法號為「玄奘」,以象玄中求真,修行成大之意。所望之厚,溢於言表。
玄奘悟性甚高,於許多經書恰似前世讀熟了一般,但教長老講過一遍,便能朗朗記誦,通曉經義,同門甚異之,長老深慰之,常令玄奘代自己講經說法,閒暇時便與之談經論道,恩情倍於他人。
眾同門自然便有心中不平者,然則見長老極是愛護玄奘,也不敢忤了師父的顏面,於是便在私下抱怨,結果不免三人成虎,生出了許多不堪的謠言出來。法明長老雖是修為深厚,早已忍垢無嗔,卻是怕壞了寺院名聲,有辱佛門,又看玄奘已然盡得自己真傳,便欲遣他入世,以行菩薩之言,只是不忍遽言其身世,一時未得其便。
一日,暮春天氣,眾僧在松蔭之下講經參禪,說起長老出的偈語題目,各各引經據典,議論紛紛,莫衷一是。偏偏內有一個酒肉和尚,平時並不誦經坐禪,只是力大憨直,幹活護寺頗得其力,長老因而看顧於他,並不計較。此時他卻口出妄言,將那偈語渾解一番,引得眾人大笑。
玄奘年少氣盛,笑罷便侃侃而談,意氣風發,旁若無人。那和尚大怒,紅著臉戟指大罵道:「你這年少輕狂的業畜,便是能解得幾句經文又如何?連自家的姓名也不知,親生的父母也不識,入門不過幾個月,便敢在我面前充起大來?惹得佛爺發怒,照樣一通老拳伺候!」
眾同門見鬧出事來,有相勸的,有竊喜的,也有膽小怕事立刻溜走的。玄奘心頭大震,也顧不得爭執,立時奔回禪院去見長老,一見面便跪倒在地,把前情哭訴一番,流淚懇求道:「人生於天地之間,稟陰陽而資五行,盡由父生母養,豈有為人在世而不顧親生父母者乎?若不能孝養雙親,修行何益?求師父明言相告,弟子身世如何?父母為誰?讓弟子也不至做個一世糊塗之人!」說罷便叩下頭去。
長老見狀,略一沉吟,嘆道:「雪中豈可久藏金?紙裡終究難包火!你既然已經知道真情,真箇要尋父母,便隨我來吧。」說著便起身往方丈內室走去。玄奘悲喜交加,緊隨而去。
(本文節選自《大聖心猿》第四十六回:溫嬌狠心棄親兒,劉洪巧計誆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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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史馬廣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協會會員,溫哥華大華筆會會員,溫哥華至善中文學校教師;微信自媒體「國學微講堂」公眾平臺主講人;著有《史馬老師講國學》系列叢書,獲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
史馬話西遊(94):心熱似火,機智多謀——唐僧需要被磨掉的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