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東西」第226篇原創。抄襲太low,只做原創。
十一期間有機會去臺灣,說不清是去開會,還是去圓夢。其實我本意不想把這兩件事混在一起。第一次的臺灣之行,當然是希望全情投入於寶島,而不是還得想著開會或別的什麼亂七八糟。但是最終,在強大的吸引下,我還是在亂七八糟中奔向了海峽對岸⋯⋯
十年前說起嚮往臺灣,是個很時髦的話題。現在去過的人很多了,我作為一個有點落伍的人,已經不大好意思再去念叨自己的臺灣情結。然而,不管承認不承認,它還是在那兒——那是個人的童年底色。於是這篇就成了必須完成的作文,向時光交帳。觀光與事務相交織的臺北一帶之旅,就這樣在連連的雨水中,洇開了多年的影像記憶。
(臺北夜景 Credit: Fangfang)
時值雙十節前後,所到之處無不青天白日旗飄揚。光這一道風景,就引得我們不時地掏出相機拍啊拍。就拿會後我們漫步於淡水老街那次來說吧。我轉瞬間就忘了自己「領隊」的身份,興奮地跑過去拍下那一行夾在棕櫚樹間的飄揚旗幟,特意發給這次沒能來參會的群主。只見他在群裡秒回了一句「祝願祖國繁榮昌盛」。
其實這話臺灣人才不愛聽。每次出行,我都坐在副駕駛那個位置,跟「運將」(日語的司機師傅)各種哈拉,聽他講為了鞏固臺北的地盤先來的泉州人如何把後來的漳州人打敗,又將他們趕到桃園、新竹一帶。說起國共戰爭,他就講蔣介石殺的人太少,當統治者就得像毛澤東那樣。
我問他對小英怎麼看。他說不關我事啊,對我們老百姓來說還不是都一樣。又問他臺灣為什麼夜市這麼多。他說臺灣在商業進程中慢慢形成了外食文化。以前大家庭都是一起在家裡吃,現在都變成小家庭,很少在家裡做了。再說經濟又不好,只能這樣。
(臺灣故宮博物院 Credit:布拉)
在中原大學開會的那幾天,我們幾乎每晚流連於中壢夜市,由團裡一位中壢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熱情率隊。同伴中有一位是臭豆腐鐵桿兒粉絲,於是每晚一碗臭豆腐即成了每天的保留曲目,夜市小分隊也自然地分化成了能吃臭的一組和不能吃臭的一組。
夜市攤主們大多是五六點鐘下了班以後過來,然後視天氣而定,營業到晚上十點至十二點不等。雖然東道主一再說這個夜市很小,我們還是心滿意足地吃著炸雞排、炸魷魚、各種滷味,喝著鮮榨的芭樂汁、西柚汁、柳橙汁……不寬敞的夜市街道上穿梭著一輛接一輛的機車,街上流連的人們,除了年輕,還是年輕。
(夜市一角 Credit: Fangfang)
那些日子,雨通常是下午開始下,到了晚上準還淅淅瀝瀝著。今年颱風格外多,在我們走後即將到來的那個已是第22號。這樣豐沛的雨水,足足地滋潤著這片土地上的各樣植物--從中原大學校園裡的百年老榕樹,到五股楊梅高架橋兩側的山林,無不鬱鬱蔥蔥、茂密之極。
待到幾天之後我走在臺北的街頭,才猛然想起以前聽過的一首老歌《冬季到臺北來看雨》。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和我的小夥伴,常常流連在音像店的櫃檯前,嘰嘰咕咕地商量著買誰的磁帶。除了少量歐美和香港的之外,我們大部分的零花錢都貢獻給了臺灣的唱片業。也許,對於臺灣的憧憬,就是裹在那些歌聲中,慢慢地在心底紮下根去。
(中學校園 Credit:布拉)
二十年後,當我真的踏上這座島,竟然一陣恍惚—一個從未到過的地方,卻仿佛重歸故裡。從桃園到臺北那一路,即便夜色深沉、雨水漣漣,汽車一過淡水河,我還是忍不住哼起羅大佑的《超級市民》。KTV鼎盛之年,那是我自然而然就會點唱的歌:「那年我們坐在淡水河邊,看著臺北市的垃(le)圾(se)飄過眼前……」那麼多年唱過去,就好像我也曾經在淡水河邊坐過似的。
但是對於臺灣本身的關切,卻源自於電影。而其他一切都是從電影散開,閱讀也是。
九十年代中期我上初中,那時馬路邊的灌木叢中開始有人賣盜版光碟。高中以後我就去北大東門外的藍羊書店買所謂的藝術電影或作者電影,其中一部就是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在一個跟片中主人公差不多的年齡看到這個故事,心靈層面所受到的震撼和共鳴,我現在也不是太能說得清楚。也許就是在懵懂中對人生所產生的不祥預感得到了印證那樣一種感受。此後,破碎與斷裂成了我生命中一條如影隨形的線索。會不會是因為這樣,我才對於喪失了政治認同、身份界線模糊不清的臺灣歷史如此著迷呢?
(牯嶺街 Credit:布拉)
自打臺灣新電影登上歷史舞臺,侯孝賢、楊德昌、蔡明亮這一批的作者導演,無不是以個人化的視角來看待臺灣的歷史、為地位未明的臺灣尋求身份認同。與此相交織、平行的,是黃春明、吳念真、朱天文、朱天心、張大春這一條文字的脈絡。
出身於九份礦區的吳念真描繪了城市裡面中下階層的打工群像,生於宜蘭的黃春明則以農村的鄉土生活為主要創作題材,刻畫了一系列卑微的鄉土小人物。師承胡蘭成的朱氏姐妹等,代表了1949年後遷臺、居住在眷村的外省人。與他們的成長相伴的是臺灣經濟起飛、多元族群融合,以及城市生活的現代性。他們是最早用中文展現出自由的、現代的、國際化風貌的作者。總之,當時是這樣的一批文化精英合力打造出了臺灣新電影。
而我,作為一枚圖樣圖森破的青少年,一不小心被深深地打上了臺灣的烙印。我是在那時夢想著去當電影導演的,自己並不清楚為什麼。「電影導演」對每個人來說可能都意味著不一樣的事情。現在想想,它對我來說大概意味著自由地表達心聲,從而在另外一些人的靈魂深處撞擊出砰訇的響聲⋯⋯
所以我啊,下著雨也要在臺北的一條一條街道來回穿梭,看著窗外一個一個無比熟悉的畫面,心情卻不足與外人道。
(圓山大飯店 Credit:布拉)
淡水、艋舺、西門町,這些影片裡高頻出現的地方就不用說了。看到圓山大飯店,就回想起《一一》裡面吳念真飾演的NJ一家的悲喜起伏——好像今天生活在城市裡面的任何一個小康之家所經歷的那樣。從臺北到九份的路上,路標上「瑞芳」那兩個字會讓我心跳一陣一陣加快,火車隧道那黑漆漆的洞口像是把我的魂吸了去,《戀戀風塵》開頭那叮叮咚咚的樂聲,在我耳邊編織進鐵道兩旁漫山的青翠中。汽車開到基隆,從山上下行那一段可以看到東海和雨中的基隆港,那映入眼帘的風景完全對應著《悲情城市》開頭的畫面,只是此一幅、彼一幅,中間相隔了七十年⋯⋯幾乎每一個地方對我來說都是似曾相識,因為不是在書裡讀過,就是在影像裡看過。相反,在我所生長的那塊地方,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
站在基隆港煙雨濛濛的岸邊,望著看不見的對岸,中間的大江大浪隔著大半個世紀的天各一方。此岸的作者門所講述的故事,於不知不覺中構築了岸那邊的我對世界的想像,發酵出了我對人生的記憶,這難道不是另一種的割裂?
(基隆港 Credit:布拉)
後來在九份老街遇到一對熱情、可愛的賣辣魚乾的姐妹花。我問她們:「你們看過《悲情城市》嗎?是侯孝賢在這邊拍的。」她們一臉茫然地看著我,說:「沒聽過耶。那你看過《微微一笑很傾城》嗎?我們很喜歡裡面的楊洋。」這完全是看著動漫、玩著手遊長大的下一代了。
(九份老街 Credit:布拉)
在臺灣短短幾天,開完會也沒有刻意去安排行程了,因為無論怎麼安排也是不夠啊。只是能多在街上走一走就多走一走,到處聽一聽綜藝節目、動畫片、以及電視劇裡的「鄉音」,設身處地地感受一下南國的氣息。
(街心花園裡沉思的老人 Credit:布拉)
臨走的那個晚上,猶豫來猶豫去,最後還是打車去了牯嶺街。據說以前這一帶都是書店,現在文化氣息早就一去不返了。快走到牯嶺公園時,夜幕已經降臨,街心花園有一個老人靜靜地坐在長椅上抽菸,沉思,街燈暗淡,沒有路人打擾。我被他的側影吸引,站在一旁偷拍他。楊德昌要是還活著,樣子應該跟他差不多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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