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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的最後一個場景,卻是地府中開滿的摩訶曼硃砂,白衣墨發的仙人長身玉立,而我一襲紅衣,是魔族的妖豔裝扮。
本文刊載於《飛·魔幻》雜誌2012.11B
【1】
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
我被甩了。
本來便一貫平靜的天界因為這件事有了磕牙的茶料,前些日子去找了一趟畢方鳥千溟,一路上被人指指點點,這感覺十分不好,於是乾脆埋在青丘山中一步也不出門。
化了狐身懶洋洋的躺在草地中曬太陽,我覺得滋味甚好,出來前娘親幾番欲言又止,但其實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白帝少昊轉世顧荇,與天帝之女洛慕定親。
大概這樣一個日子,四海八荒的眾神仙都是想看場好戲的,期待我衝上去抓著顧荇將他晃得死去活來,「你為什麼拋棄了我?!為什麼?!」
但我卻覺得沒這個必要。
白帝少昊的轉世顧荇和天帝之女洛慕訂婚,四海八荒的第一盛事,我這一個前未婚妻去湊什麼熱鬧?白白的掃興。這件事算是天帝挖了我的牆角,由此也給了及其豐厚的補償。父王的一腔憤怒便被澆熄了不少,只有娘親抱著我灑了幾把淚,「阿溪,你哭一哭,至少是哭一哭啊,你這樣看著,讓人甚是難過。」而我一滴淚都沒掉,只是磕了幾個胡桃來吃。半點感覺都沒有。
我並不是不著惱不難過,但大概是失了狐珠以後,整個人都變得懶洋洋,連去憂傷的興致都沒有,只是犯困的緊,瞌睡了兩三次,迷濛間下意識的道,「阿荇你換個姿勢,別一動不動累得疼。」然後猛地睜開眼睛。
才終於想起往常我都是縮在那個人的懷裡睡的。他總是一動不動的抱著我,每次醒來的時候,他渾身都僵硬了,這樣小心翼翼的寵溺。腦子轉了一圈,反而清醒了許多,雲霞變成了明豔的紅色,讓人想起地府中的忘川花,總是這樣的紅色。而我在這紅色中,遇見白衣的他。
【2】
天界五帝之一白帝少昊的轉世顧荇,是被我撿回來的。
那年是我七百四十歲,去地府玩的時候,看見奈何橋畔開滿了摩訶曼珠沙,鮮紅如血一般的緋豔,然而紅色中卻掩映了白衣,忍不住走過去,卻發現一個少年站在奈何橋上,身姿如畫,注視著黃泉水,似要將這河水看穿。
我說了一聲,「嘿。」
他詫異的轉過頭來,臉色陡然白了一白,我卻吃了一驚,四海八荒中美男子並不少見,然而這樣美得仿佛時光都靜止的人,卻還是第一次見到,忍不住嘴上打顫,「你你你——」
他手指摳著白玉橋欄,似乎在忍耐著什麼,我還在說,「我我我是青丘國的楚溪,你叫什麼名字?」
他愣了愣,我又道,「你莫不是個遊魂?」
少年默了一默,才說,「顧荇。我叫顧荇。」
一陣清風拂過,少年連骨骼都顯得晶瑩,這般不染纖塵的俊美,我想,美人就是美人啊,連名字都好聽。隨即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楚溪,青丘國的獨女,喚我阿溪罷,我叫你阿荇行麼?」他點了點頭,隨即笑了,眉目飛揚,「我跟著你走。」
「嘎?」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顧荇面不改色,「我跟著你走,是你把我撿到的,你要負責。」
當初我覺得運氣真好啊,來一趟地府就平白無故撿了個美少年,喜笑顏開的點頭,他的手指冰涼,正是幽魂所具有的特質,我只以為他是個普通的幽魂,卻沒想到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個劫難,人非草木皆有情,不如不遇傾城色。直到後來我才明白,原來在這世間真的有那種叫做命運的東西,它不寫在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上,它在看不見的軌跡中,它在心上。
【3】
我興衝衝的帶著顧荇一路騰雲到青丘國,見到娘親,娘親正端著羹湯,怔了怔,羹湯「啪」的跌在地上,摔個粉碎,她直愣愣的看著顧荇,喃喃說,「一切都躲不過。」
我抓了抓頭髮,心想難道這少年看似年輕其實是娘親的老相好?卻聽娘親嘆了口氣,道,「阿溪,你知道他是誰麼?怎麼把他帶回來了?」
我又抓了抓頭髮,很是無辜的看著我娘親,她嘆了口氣,「白帝的轉世,這些年來不是應該一直在奈何橋上麼?這樣的福澤,陡然來到世間,衝煞人的。」頓一頓,又道,「而且——」她抬起頭,望著顧荇,「縱使阿溪……」頓了頓,又道「君上難道還記不得的麼?」
白帝轉世一說聞名已久,聽娘親一說,我頓時「啊」了一聲,滿是震驚,據說白帝少昊當初與魔族女君有一段情緣,後來兩人紛紛隕落,從此下落不明。而白帝少昊轉世一千年前重現人間,是這近年來第一等盛世,天帝本來是要以最高禮節迎回來的。但那位魔族女君也轉世在了仙界,父母又身居尊位,這兩人命格相衝,白帝福澤深厚,而女君天命不吉,若是一旦衝突,女君死,白帝傷,天界不安,人間大禍。於是白帝自願駐守奈何橋上。
沒想到我陰差陽錯居然將這麼一個人撿了回來。
當下我刷的甩開了他的手,退後三尺,眼淚汪汪的就想作揖說君上我不是故意的啊啊。他便垂下眼去,看自己的手,眼神裡幾分落寞幾分憂傷,頓時又看的我一陣心疼,腦袋一懵,轉身向娘親做了個揖,「娘親,白帝是女兒撿回來的,女兒知道白帝轉生身份尊貴,事關重大,然而,自然是要讓女兒擔起這責任的,娘親在女兒幼時曾說過我生下來就是危害人間的,那與君上福澤相免,便是了。」
顧荇卻低低道,「借個方便,我想與您單獨談談。」
回來的時候娘親很複雜的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定下了我們的婚事。
那段日子幾乎是為數不多的美好時光,每天我看著他練法鬥劍,白衣如畫卻妖冶,午睡時能感覺有修長手指撫上我眉間,淡淡的仙氣渡進來,娘生我的時候難產,折騰了三天三夜才生下我,身體極虛弱,心口總是悶悶的,然而這仙氣渡入竟然舒服了許多。心裡一動,像是有什麼慢慢坍塌,臉頰都暈出紅色。日復一日,皮毛下的狐狸心又酥又麻。恍惚能看見漫天的彼岸花,紅衣的美人和白衣的青年相攜而立。
顧荇雖然性情低調,但就算是那相貌也著實有存在感,沒過多長時間,這件事便傳遍了天界,再加上天賦極高,被認為是天庭百年來第一少年俊傑,而偏偏這少年俊傑,被我捷足先登霸佔上了,當下便有許多女仙頗是不平。然而我品級在天庭中亦是算的高的,便只是在背後說說罷了。
真正說到我眼前的是天帝之女,天庭第一美人洛慕,本來我也是記不住這名字的,但是那位魔族女君的轉世,據天庭眾人分析,便是洛慕。她看了我半晌,掩口而笑,「便就如此,如何配的上君上啊。聽說術法也是青丘國眾帝子中最不精的,果然還是青丘國王后明慧過人,知道早早將你訂給了君上。」
我雙眼都泛了紅,也顧不上什麼青丘國帝姬的身份,衝上去就將煙青色的美人壓倒在地上,使盡了全身的本領,直將那儀態萬方的美人打的哀哀求饒。
鬧太過也不好,我便將術法收了,沒想到她猛然就撲上來,祭出了天界崑崙扇,咬牙道,「術法比我強又怎麼樣?君上本來便不是你這種人能奢望的,這次是你先動手,父君也怪不得我!」我睜大了眼睛,「你怎麼能這樣?!」
洛慕冷笑,「我想這樣打你很久了,從那日我親眼看見他為你渡仙氣開始!」她大笑,「求饒啊,求饒我就放過你。」
然而我死死咬住牙關不做聲,她大概也覺得無聊,哼了一聲便走了。
嘴邊扯出個笑意來都帶著疼痛,我閉上眼睛,恍惚間看見一個女子,眉間一點硃砂,笑意嫣然,和身旁的男子說笑,兩邊簌簌的飛過幾隻寒鴉。她盛開在男子的臂彎中,笑靨如花。
【4】
顧荇最後找到我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顧荇手中劍劈開結界,看著我的第一眼,臉色霎時變了,僵直的走過來,連觸碰都不敢觸碰我,咬牙逼出幾個字,「是誰將你傷成這樣?」
而我腦子中已經不清明,只知道傻呵呵的笑,抱住他,顧荇將我抱在懷中,青荇草清淡的氣息撲面而來,我有點委屈似的看著他,「阿荇,他們說我配不上你。」頓了頓,又道,「可能真是這樣吧,你是白帝啊,又長得這麼好看。但是、但是我真的是很努力的想配的上你。」
我平生最討厭練習術法研讀佛理,但是他這樣出色,我便不能夠懶散。往往一個術法要練習到半夜,顧荇半刻便學會的東西,我便整整要練上三個小時。偶爾做夢,都會喃喃念著咒法。
我渴望有一天能與他並肩站一起,再不會有人說我配不上他,我想光明正大的,做他的妻。
顧荇看著我,「你沒有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
我呵呵的笑,覺得果然是真昏了,會覺得顧荇說這樣的胡話,抬起頭來,喃喃道,「今天晚上星星真圓啊。」
「阿溪,是不是我一直都只會帶給你傷害?」昏過去的最後一剎那,聽到他俯下頭來,這樣說。聲音微澀。
洛慕將這件事添油加醋的告訴我父王,天帝一貫寵著洛慕,不由得也沉下臉來,我先動手是事實,當時天庭很多人都看見了,但是洛慕打我的時候,卻是封了結界,於是我百口莫辯,索性認下了,就當吃了個悶虧。
洛慕姿態柔弱,那副模樣讓許多男仙都面上不忍,紛紛憤恨的望著我,我渾身疼得呲牙咧嘴,只聽顧荇淡淡道,「這件事如果是阿溪的過錯,本君自然會和洛慕殿下一個交代。」
他望向洛慕,面容俊美的仿佛連時光都靜止,洛慕臉上一紅,做出端莊模樣,「也是本宮話語失當,也是不怪帝姬的,父君,洛慕便求個情,此時揭過去便罷了。」
那是煙青色的美人,在他的眼帘中該是化成了如何的佳人,她溫婉求情的話語,隔了茫茫的水汽,再看不清。而他眷戀的表情還依稀映在眼底。現在一想,大約是前世吧,他曾與她的羈絆,到底不是我能打破了的。
從此以後他們兩個走動就頗近了,連娘親都頗有些不贊同,但見我不以為然的樣子,也只是嘆了口氣道,「魔族最近蠢蠢欲動,娘親只希望你防著些這個,便罷了。」
也並不是不以為然,那日菩提樹下,我曾看見那兩人交頸而臥,洛慕吻上他的臉頰,日光姣好,我看見顧荇脖頸微微的僵了,突然他抬頭,和洛慕說了些什麼,相隔太遠,我只看見她沉默了很久,然後微微點頭。
這些日子身體愈發的不好,練習法術的時候吐了兩口血,怔了怔,下意識的抬頭去看顧荇,只見他看著我吐得兩口血,臉色極蒼白,喃喃的說了句,「只能這樣了麼?」我有點疑惑,卻見他已經踩了個雲頭不見了蹤影。
洛慕後來病了一場,據說是大病。顧荇卻憔悴許多,我眼見著,卻只是不做聲。只想著我們這許多年的情分,他不會做出那種事情,但也不免惴惴不安。他生辰日近,洛慕身子卻一日比一日壞下去,那天日光正好,他的半張臉看不清晰,但是依稀也明媚而清俊,他的聲音淡漠,「阿溪,我近日,倒是想去一趟青要山,尋些荀草來,你可不可以替我走一趟?」
我垂下頭,注視自己衣服上繡著層層疊疊的青鸞花,良久微笑,「好啊。」
他知道的,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我都不會拒絕。
騰了個雲頭,幾夜未睡,終於在青要山尋到荀草。便又趕了回來,興衝衝的要拿給顧荇看,聽到別人說他在洛慕房中,也未思索,正要推門而入,卻聽見裡面洛慕大聲道,「打傷她那次本來不就已經說好了麼?你若是非要顧忌這與她的許多年情分,那還有什麼要說的?」
身形一僵。聽見顧荇低聲道,「是我對不住你。阿溪,我遲早會和她說的。」
洛慕冷笑,「我都不在乎為你背上這名頭了,長痛不如短痛,或者她與你退了婚會遇上更好的人呢?顧荇,我什麼都不在乎了,但是你要是為了一時心軟,那又算什麼呢?或者你是想讓她——」頓一頓,又悽然道,「命相中的東西,我們,你,我,她,都違逆不了。我幫你這一把,擔了這名頭,哪怕踐踏了這一生,我都不在乎,但只是個名分,我都要。」
她傾身吻上他的臉龐。我能感覺顧荇一僵,忽然一把抱住她。
我猛地後退一步,什麼仙法都忘了,只會憑藉自己的雙腿一路跑回青丘去。我不斷催眠自己,那是個夢,只是個夢罷了。縮在角落裡渾身發抖,聽見有侍女說他來了,才稍微好一點,擠出個微笑,道,「阿荇,荀草我尋到了。」
他「嗯」了一聲,忽然道,「洛慕身子愈發不好了,藥草星君說,要想治癒,只有一種辦法了。」我心中漸漸冷下去,卻只是微笑。
忽然一個術法將我釘在牆上,我睜開眼睛,看著顧荇接連幾個法術直直將我的內丹逼出,大滴淚水混著血液流淌下來,而顧荇一直都是面無表情。
九尾狐的皮肉可以醫治世間任何傷痛,洛慕藥草無靈,但只要用我的狐珠調養上一年,便可痊癒。
他低聲對我說對不起的時候,我感覺胸中有什麼東西碎去了。
是幻覺了,狐珠已經不在了,又能有什麼來碎了去。
狐珠暫離我體內一兩年無礙,但顧荇他不曉得他究竟是殺了我的什麼。
遇到這樣一個人,何其有幸,何其不幸。
【5】
自從那件事我便與顧荇解除了婚約,而解除婚約後,娘親就忙著替我張羅相親的事,四海八荒的少年俊傑幾乎在名帖上排了個遍。一大早睡得迷迷糊糊,卻被人一把從被子中拎出來梳洗打扮,直到娘親滿意的點點頭。
約在天界的千菡池旁,六月蓮燦,開得灼灼。
我滿心的彆扭,幾乎像個木頭一般被牽過去。卻突然感覺到一陣豐沛的仙氣,愣了愣,眼見的顧荇和洛慕並肩而來,郎才女貌,如同佳偶天成。想了想,也倒是尷尬,便也蹲下,做出的行禮的姿態來。
按照我的品級,本是不用給這兩位行禮的,但也不在意的與眾人蹲在一邊,悄悄抬起頭打量那玉樹般的少年,仰的脖子都酸了,似乎是低到了塵埃中。他眉目間卻是鬱郁,帶了點憔悴。
洛慕走到我眼前時,突然頓了一頓,轉過頭來望著我笑,「喲,這不是青丘國的帝姬麼?怎麼也蹲在人群中。」
我尷尬的站起來,呵呵笑道,「腿酸,腿酸。」
洛慕眉毛突然跳了一跳,打量了我一眼,「帝姬近日益發春風得意了,改天也好來來本宮的寢宮才好。」她走近了,似是親熱的拉著我的手,湊到我耳邊道,「你看,楚溪,你除了貢獻個皮肉給本宮療療傷之外,也沒什麼別的用處了。他連看你一眼都不想。」
我不答,卻說,「只希望殿下養好了身子,早日將狐珠還給我罷。」
從頭到尾,顧荇一眼都沒有看我。那清淡的少年整個人有點僵硬似的,手指緊緊的攥入拳頭,握的青白。眼底黯然,連一絲亮光都從其中窺不得見。在聽見我開口後,才終於淡淡的說了一句,「走吧。」便牽著洛慕頭也不回的走了。
嘴角漸漸垮下來,也懶得笑,在千菡池旁尋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了,想起去看畢方鳥千溟的時候她給我講的人間的一個話本子,「說是一個丞相的女兒嫁了一個窮書生,書生失蹤了,她就等了他十八年,後來書生娶了個公主,兒女雙全,其樂融融。而那個女兒終於找到那個書生,發現他是皇帝失散在外的兒子,那時候老皇帝已經死了,書生便成了皇帝,據說書生甚為感動,並冊封她為皇后,但是那女兒十八天之後就死了。人間的人都說這女兒極是堅貞,我卻覺得她傻得很。說不定,殺她的那個人便是那書生呢。但那女兒也著實可憐,本來也是千金大小姐,若是抽身的早,也斷不會落得這般下場,那書生連同那公主都著實可惡的緊,阿溪,你說是也不是?」
我大概知道她的意思,無疑是為我抱不平,覺得我喜歡他這麼長時間,為他做過那樣多的事情,落到今天這樣一個下場大抵是不值得。然而喜歡這種事情,有什麼值不值得。
【6】
顧荇回歸後從沒有真正的慶過,在他們定親後,天帝便舉辦了一場慶典,大概是很少有這樣的盛會,眾仙都摩拳擦掌,十分歡欣,天兵天將亦是歡欣鼓舞。我雖然知道不應該來了,但還是沒忍住,捏了個訣隱了身形,默默看了些時日,便從小道準備回去。
魔族的偷襲是我從沒有想到的事,大約是魔族隱了魔氣潛伏在周圍,直到這天才猛然的攻上來。以前雖有傳聞,但沒想到居然那麼快,以至於被魔族君主一劍逼到眼前的時候,我下意識的愣了一愣。
近幾日我身體一直不好,但見此情況也只得強動心脈勉力而上,鮮血滴滴灑在軒轅劍上,一劍刺過去。魔君挽起個笑意,「你麼?以你如今這番模樣,怕是天界只有顧荇一人能與本君鬥上一鬥了。」
我愣了愣,如今,什麼如今?
然而這一閃神,他已經眼疾手快的彈開軒轅劍,我臉色大變,近日的身子虛弱靈源不穩,這次能與這魔族第一人相峙許久全憑祭出了這上古第一神器,而失了軒轅劍,我連連受挫,終於被他一個術法制住。
魔君看著我,笑了一笑,「想當初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一身紅衣,如同忘川花一般,結果一個輪迴,便成這幅德性了麼?人說紅顏遲暮,英雄氣短,難道果真如此。」
我愈發的聽不懂了,乾巴巴的笑了兩聲,一句沒一句的與魔君磕牙,一邊焦急的想救兵怎麼還不來?終於「噌」的一聲聽見軒轅劍被拔出的聲音,我眼睛一亮又隨之一暗——天界中除了我以外,便只有一個人可以拔出這軒轅劍。
遠處,顧荇清傲的身姿映入眼帘,一劍指向魔君,他神態冷厲,「放了她。」
魔君挑眉,斜斜睨過去,「放了她,你還記得她是誰麼?若是本君吞噬了她的靈骨,那麼本君便是真正的魔族第一人,她雖然已不是本族之尊,但是靈骨仍在,那,你憑什麼讓本君放了她?」
我突然說,「你抓錯人了。」
但他們兩個誰都沒有理睬我,顧荇一劍劈來,那簡直是不要命的打法,顧荇雖然有軒轅劍,但是魔君亦有盤古斧。未幾,兩人都是渾身浴血。魔君冷笑兩聲,魔族卒兵一窩蜂的攻了上來。顧荇面無表情,我眼睜睜看他靈源已經顫動,卻還是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廝殺。
魔君支斧而立,喘息半晌,道,「你以前便為了她不要命,如今還是如此,罷了,本君不跟你糾纏,到底往後還有機會的。」隨即捏了個訣遁了。
術法解開,我撲過去,他滿身鮮血,我不敢碰觸。良久,我靜靜開口,「他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顧荇你知道對不對?」
他不說話,只是不說話,我亦是靜靜看著他,半晌,他才低低道,「阿溪,就當沒有聽見,不是很好麼?」
我握緊了拳頭,「我沒法裝作不知道,顧荇,給我個理由!」
顧荇還是沉默著,我架起他,咬牙騰了個雲頭。將他交給藥草星君,便又遁回了青丘國,剛剛看見娘親的時候,便忍不住「砰」的栽在了地上。
我很累很累了,他們都不知道。
【7】
醒來的時候,渾身疼痛,就像是被洛慕抽的那次。娘親正忙著為我煎藥,想是聽聞了魔族來襲那檔子事,只碎碎的念我怎麼不快點逃之類的。眼神帶了幾分逃避。
我突然喚了一聲,「阿娘。」
娘親轉過頭來,我慢慢的說,「先前我一直不說,不問,卻不代表我就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比如剛開始我將顧荇帶回來的時候阿娘的話,比如這次顧荇拼死救下我的緣由。」
娘親定定的看著我。
我靜靜道,「那位魔族女君,不是洛慕,是我,對不對?」
遠處的天邊似是泛起了一道杏子紅,那般明豔的顏色,照的整個人都溫暖了起來。
我啃了兩片雲片糕,漫不經心的往自己的府邸走去。
當年娘親統共就生了我這一隻雌狐狸,卻又算出是那年女君命格,本該就此扼死的,娘親卻不忍,千般討好,父王也見我可喜,白帝又自請萬年不出地府,由此天帝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同意了。只是後來顧荇出世,命格終於洗出來。人間開始不穩。而我既然曾經身為魔族女君,根骨自是極好,若是被魔族得到,無論是誰,都能得到十萬年的仙力,所以魔君才不惜就那麼攻上天來,只為劫我回去。
我的命中天煞,是萬年的禍害,而顧荇卻是五帝之一,地位尊崇,命格相衝間,該被放棄的那個自然是我。然而顧荇為了保住我,不惜違抗了「女君死,白帝傷,天下滅」的預言,拼勁氣力將我保了下來。與我訂婚,是因為發現我的本源已經因戾氣受到創傷,想要調養卻於事無補。又與洛慕聯手,做了負心人的假象。奪了我的狐珠,也只是是因為他命格與我相衝間我功力不及他而本源受傷,他以自身仙元替我養著本源。我知曉他為何不跟我說出事實真相,因為我們本就是沒可能在一起的人,他寧願遭受誤解,也不願意我再徒增傷心。
一切,僅此而已。
回到了青丘國,在自己的房間中閉上門。他愛蒼生更愛我——他原本就是那樣清淡似青荇的人,卻自始至終放不下這個執念,能被這樣的一個人愛著,是多麼幸運。
於是我一點也不覺得難過,眯眼笑著看仙脈寸寸而斷。他是那樣的人,為了蒼生不惜將我與他都放逐,卻也不忍看我死去。然而那個預言已經開始應驗,最穩妥的方法,就是我的死去。
闔上眼帘,卻聽見吱呀一聲。
我霍然睜眼,轉過頭來,只見顧荇打破我結界,就如那日一般長身玉立的站在我身前,看見我自斷了靈脈,臉色大變,猛然撲過來,將我埋到他懷裡去。
我覺得應該說些什麼,可是應該說什麼呢?想了想,道,「你莫難過,是我一直以來對不住你,你之前傷我的那些,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頓了頓,仙元已經開始渙散,要想一想才能繼續說下去,「阿荇,我是真的真的,非常的,喜歡你。」
遠處漸漸的看不見了,前世的記憶我都想不起來,然而意識的最後一個場景,卻是地府中開滿的摩訶曼硃砂,白衣墨發的仙人長身玉立,而我一襲紅衣,是魔族的妖豔裝扮。
顧荇手指都在發抖,突然一陣白色的光溢出來,漫到我的身體裡,是極豐沛的仙力。他的聲音那麼悽然,仿佛受困的小獸一般,「我不願負了天下,卻更不願負你。阿溪,以我之身,換你永世。我亦覺得值得。」
【8】
前些日子我生了場大病,病好以後興致勃勃的在天界溜達。遠遠看見佛桑花開了漫天悽豔的灼灼,忍不住走過去,卻看見一角白衣掩映在其中,下意識的覺得有點古怪,總認為這白色,應該是生在地府裡的摩訶曼硃砂中的。
再走近了,才發現是一個白衣男子,步履有點蹣跚,手彎在嘴邊,低低的咳嗽著。發是灰白色的,顯得憔悴。我想了一想,才想起這人是前些日子娘親說過的白帝少昊的轉世,與天帝的女兒洛慕有婚約。但因為命格與轉世的魔族女君命格相衝,恐會帶來大禍,便以自身仙力違了天地,硬是將女君的命格給修改的圓潤。自己卻所有仙力都損耗在了其中,更重創了本源,據說仙元不過是這一段時間的事了。卻為天地免了一場災禍。後來洛慕大約是因為他活不了許久便與他解除婚約,倒是讓四海八荒頗鄙夷了一番。
但無論如何,這是我們小輩應該膜拜的對象,是天界的大神聖、大英雄。
我內心滿是崇拜,按禮拜了一拜,正要恭聲說,「青丘國楚溪拜見帝君。」的時候,那人轉頭看過來。
他的身形僵了一僵,明明是一剎那的事,可是卻仿佛地久天長,他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看我,眼裡似悲似喜。帶點無法掙脫似的宿命似的傷心,但其實他表情一點都沒有變,我卻無端覺得難過。男子目光與我對視,我卻吸了口氣,他抬起頭來的那一剎那,面容是連塵埃都仿佛靜止的俊美,那般不可一世的清傲,將憔悴形態都掩藏的一絲不剩,是無法想像的絕代風華。忍不住嘴上打顫,「我我我是青丘國的楚溪,你是誰呀?」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我,像是要將我烙在他的眼中,良久,嘴角上彎,眼裡卻怔怔落下兩行淚來。
「顧荇,我叫顧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