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世界裡,沒有什麼能比得上坎城電影節的非凡魅力。每年5月的坎城電影節,明星和導演們都會聚集在這裡,接受媒體和同行們的審視、讚美和評判。在這一周半的時間裡,年度的電影傑作逐漸掀開了面紗並開始贏得了世界級的聲譽,狂熱的掌聲和喧鬧的噓聲此起彼伏。
今年因為疫情,這一切都沒有發生,但是我們並沒有就此放棄。因此,《紐約時報》邀請世界各地的電影人撰寫了名為《我們想念你,坎城電影節》的文章。這群電影人們寫下了他們對於坎城電影節的回憶以及精彩瞬間。
以下是10位電影人的節選:
韋斯·安德森
2012年他帶著《月升王國》來坎城
你有任何關於坎城電影節的特別回憶或趣聞嗎?
至今我只去過一次,電影節的藝術總監蒂耶裡·福茂真的很懂如何運營一個電影節。那裡有來自全球各地的各種類型的好電影,還有什麼比在地中海的海岸邊,觀看一部完美修復的251分鐘的《美國往事》更美好的事呢?
目前你在忙什麼?看了哪些電影和書呢?
我有一個4歲的女兒,和大多數家長一樣,我現在就是一個兼職的老師。我現在讀的很多書都關於古埃及、恐龍、昆蟲和亞馬遜雨林,不過也讀派翠西亞·海史密斯、詹姆斯·鮑德溫和埃爾莫·倫納德的作品,以及一本關於瘟疫的書。
我每晚都會看一部電影,最近比較喜歡的電影有:《寂寞芳心》、《戰勝惡魔》、《毫不神聖》、《為所應為》、《歸途路迢迢》、《近松物語》、《極樂大餐》、《深情的朋友》、《撒哈拉六號基地》、《好萊塢的價值》和《殺機》。
是枝裕和
坎城展示影片中包括《距離》《小偷家族》
我永遠記得第一次在坎城走紅毯的瞬間。那是2001年,我38歲。我對那一刻的記憶與驕傲、自尊甚至是成就感無關。
如果說有的話,那就是我的敬畏之情。
因為我親身體驗到了電影的博大精深和豐富的歷史。然後,一旦我接受了自己微不足道的存在,以及作為一個導演的不成熟,我開始體驗到了快樂。
我有了一種意識,雖然我只是一滴水,但我也會流入電影的大河之中。我意識到我與這個世界有了緊密相連,以往拍電影時產生的孤獨感此時頓然消失。
這是我在坎城電影節中最大的收穫。
賈樟柯
坎城電影節的常客,《天註定》《江湖兒女》等多部影片在坎城電影節亮相
2013年,我收到了電影節午餐會的邀請。我英文英文不好也有點累,出於禮貌,我打算現身後就儘快離開。
當我抵達的時候,看到福茂、李安導演和一個坐在輪椅的人。我過去和他們打了聲招呼,就去外面吸菸。
李安導演的助手過來找我,李安帶我去見了坐在輪椅的人,說:「賈,貝託魯奇導演想和你聊幾句。」
「沒開玩笑吧!」我大聲喊出來,這讓我很震驚,「這是老B(Old B)。」
這稱呼沒有不敬的意思,貝託魯奇在中國拍攝過《末代皇帝》,中國的電影人用中國人的方式稱呼「老B」,表示他是自己人。
貝託魯奇導演握著我的手開始說話,李安來幫助我翻譯,「怎樣能看到《無用》?那是你的作品中,我唯一沒看過的。」我有些受寵若驚。
作為前輩,貝託魯奇不吝表達對晚輩的讚揚。自己的作品被他注意到,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鼓舞人心了。
2008年,《二十四城記》坎城新聞發布會的時候,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導演站在門後,我走過去,他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們什麼都沒有說,他轉身離開,但是擁抱的餘溫仍留在我身上。
2015年,《山河故人》拍照環節時,阿涅斯·瓦爾達導演路過,在幾十臺相機面前突然徑直走了過來,一隻手拉著我,一隻手拉著趙濤。之後我再看那天的照片,她的視線一直看著我們,目光中有一種外祖母般的慈愛。
貝託魯奇、阿巴斯、阿涅斯·瓦爾達如今都去世了,但在坎城電影節,他們留下了對年輕一代電影人的關注與溫暖,讓我們從中吸取力量,並堅持拍電影。
愛麗絲·洛爾瓦徹
她的《幸福的拉扎羅》和《奇蹟》曾入圍了坎城電影節
坎城改變了我的生活。
它向我展示了那些可以拓展我天馬行空思想的電影,也為身為導演的我表示了熱烈的歡迎。
當我寫下這些想法的時候,我聽到了窗外傳來的鄰居Carlo的聲音,他與坎城也有些聯繫。
Carlo Tarmati是一名卡車司機,我以前從來沒有和他交談過, 因為他是我父親最大的宿敵。我們兩家的房子就坐落於相鄰的小山坡上。每當我父親和Carlo互相斥罵的時候,他們的叫喊聲就會在樹林裡迴蕩。
在我為《奇蹟》選角時,Carlo來試鏡了。當時我很尷尬,因為他是敵人,但是他是天生的演員。
隨著我們的合作,我們也開始越來越了解彼此。接著我們的電影入圍了坎城電影節,我有些心慌。我想帶Carlo去,但我也想帶我的家人,但是他們萬一在電影節期間打起來應該怎麼辦?
我還記得《奇蹟》劇組的紅毯儀式上,我的姐姐阿爾芭牽著我的手,亮相的還有參演電影的四個小演員、我的父母、我的女兒、光彩奪目的莫妮卡·貝盧奇,當然還有Carlo。
我一直緊張的看著父親。放映開始後,Carlo和父親在電影中找到了自己,他們又哭又笑,還分享恐懼。他們很喜歡我們共同完成的電影。在放映結束後的派對上,他們彼此開玩笑,幾天之後他們成了最好的朋友,形影不離。
樹林裡再也沒有傳來憤怒的叫喊聲了,取而代之的是彼此友好的問候。
在隔離期間,Carlo Tarmati是我父母唯一見的外人。他們彼此幫忙一些無法獨自打理的農活,他們成為彼此的陪伴,每天晚上就睡前都會打電話給對方問候。
這是坎城改變我生活的一種形式。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
坎城的寵兒,曾有五部影片入圍主競賽單元,在2009年獲得終身成就金棕櫚獎
我去過坎城很多次。幾年前,他們舉辦了《不可饒恕》25周年放映會,那是我最後一次去那裡。很高興有新的觀眾去看一部老電影。
我有好多年沒看這部電影了,所以再次看到自己,感覺很有趣。
這部電影依然不錯。有時候,我還能跟讀當年的臺詞,我也好奇是怎麼回事。但是當我看到這部電影時,很多記憶都會重新湧上心頭。
第一次帶著《蒼白騎士》去坎城的時候非常有趣,也有些不知所措,因為周圍有很多人,很多事情都需要當即決定。
後來再去的時候,就會相對輕鬆,因為你會說,好吧,我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緊張,因為最終你都需要回答很多問題。
阿貝爾·費拉拉
《壞中尉》、《異形基地》《絕色驚狂》曾在坎城放映
《異形基地》首映式那晚,我整裝待發,計算好了從酒店到放映廳的五分鐘走路的完美時間,然後準備去系領帶,但是發現沒有領帶,我害怕極了。
當時我妻子對所有的領結都持懷疑態度,但公關部的人要求我把襯衫扣好就可以了,「你是導演,你不需要領帶。」就像所有的癮君子都能在最後一刻找到解決辦法,我也想到了一個好點子。
我打電話給酒店服務,告訴(服務員)我想用五十美金換他的卡夾式領帶。他先是拒絕了,但在我又給了五十美元的法郎後,我得到了這條領帶直到午夜的使用權。
我們到達紅地毯時整整遲了五分鐘,這對於負責人來說,無異於在行禮時掐死了戴高樂!
現在我們回到《絕色驚狂》的時間。那部電影並沒有入圍主競賽單元,不過因為有丹尼斯·霍珀、碧翠斯·黛爾和克勞迪亞·席弗參與,我們要在非競賽單元做特別放映。
我提前很多時間到達現場,沒系領結,有點焦急地繼續等待演員們的到來。我聽到我們的公關人員(拿著兩部手機)重複說:「好的,碧翠斯還在她的化妝間,好的,她現在拒絕出來。」然後從另一個電話中傳來聲音,「克勞迪亞終於穿上她的鞋子了,她又脫了它們。」
四十五分鐘之後,碧翠斯和克勞迪亞到了。沒有人對她們說過一句話,她們開始踏上了紅地毯,世界上所有的燈光都為之閃爍。
達內兄弟
《羅塞塔》和《兩天一夜》入圍坎城
這個五月對每個熱愛電影的人來說都會失去一些東西。對我們來說這是一次巨大的損失,因為坎城就是我們的第二個家,收養我們的第二家鄉,它擁抱我們的電影並讓它們受到更多的關注。
我們希望明年回來時還是繼續以斯派克·李擔任評委會主席。在我們等待2021年5月的時間裡,我們覺得應該利用這次活動的停頓來反思我們的工作,反思電影,反思電影在社會中的作用。
有人說,電影的未來存在流媒體平臺的私人空間裡。疫情隔離期間這些平臺快速增長的用戶就是證明。
但這種增長難道不是只能證明,流媒體符合一個現實社交生活已經消失的禁錮社會的需求嗎?
我們真的要生活在這樣一個偏執的世界裡嗎?
我們這些社會人難道不就是渴望在公共空間裡與他人相處,尤其是在電影院裡,我們可以一起在比自己大的銀幕上看電影,然後聚在咖啡館和餐廳裡聊一聊看了什麼嗎?
這難道不應該喚醒我們去要求我們的領袖們,要制定和擴展對健康、教育和文化等方面的基本權利嗎?
我們也許正處於新型社會團結的萌芽期。這取決於我們自己的願望。
克裡斯託夫·奧諾雷
參與坎城《喜歡,輕吻,快跑》
我的生日是在四月份。一般這個時間,巴黎就會捕風捉影地傳播著哪些電影會入圍坎城電影節的風言風語。
對我來說,春天總是與避開喧囂和活躍在電影院裡聯繫在一起。
我在生活中失去的,可以在電影院裡獲得。
當青少年時期,我從布列塔尼大區夢見的那些電影似乎是法國南部最美的生活。之後我成為了一個電影人,從而開始經歷坎城選片美妙而有悽慘的冒險之旅。
今年,從我的巴黎陽臺上,如果有一兩部電影的名字傳入到我的耳朵,那微弱的聲音聽起來猶如墓志銘般的共鳴。
我並不想說沒有了坎城電影節,它們就成了死電影,但它們會錯過一些東西。它們被剝奪了有仙女和女巫靠在搖籃邊的誕生儀式。它們被剝奪了可能的脫胎換骨的機會。
所有的電影都不希望有童話般的命運,但觀眾需要這些傳奇故事的延續,我們需要相信電影能拯救我們迷失的生命。沒有坎城的一年是缺失生命力的一年。無需去否認它。它是一個洞,一片真空,一次無法彌補的缺席。
羅伯特·艾格斯
第二部長片《燈塔》入圍了「導演雙周」單元
整個經歷對我來說太瘋狂了,因為滿場的能量和激情。顯然我並不知道坎城會給我帶來什麼,羅伯特·帕丁森和威廉·達福他們來過很多次了,他們給我講了很多事情。
就在我們放映之前羅伯特告訴我在坎城電影節被人喝倒彩的感覺。我當時真的挺擔心的。
在了解到人們不僅接受了這部電影,並且還能理解我和我哥哥的意圖,那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然後我知道還有那麼多影痴希望能看到這部電影,我想說的是,那真是一次令人難以忘懷的體驗。
克萊爾·德尼
處女作《巧克力》
在這場疫情發生之前,不管我去不去坎城,它對我來說都代表著春日裡的一陣溫暖。
即使我不去,我也會知道所有主競賽單元的電影名單,我會緊跟著媒體報導,閱讀所有的文章。
我從來沒有經歷過一個沒有坎城電影節的五月。
科洛·塞維尼
曾擔任「影評人周」單元的評委
我第一次去的時候是因為史蒂夫·布西密導演的電影《傷心樹屋》。我記得當時是和製片人克裡斯·漢利和羅伯塔·漢利一起飛過去的,他們也都是演員。
然後我的行李丟了,這是坎城無需言說的故事之一,每個人都丟過行李。
我記得我必須借用羅伯塔的東西,跟著他們去了他們住的伊甸豪海角酒店,但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那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下榻的地方,可關鍵是我也不知道哪些人是有頭有臉。
我記得我和羅伯塔在動物公墓裡拍了一張照片,我們兩個人慢悠悠得走著,就像是,「我們到底在哪裡?」
翻譯自:《紐約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