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討厭坎城電影節
Why I loathe Cannes
文/Mark Kermode 譯/CheshireCat
編者按電影節就是一個吵鬧的商品交易場所,拿著話筒的商販們大聲叫喊著自己的電影產品,根本不會理會消費者的聲音,更別說那些自取其辱的記者了。
平庸又疲憊的影評人更願意去哪呢?是在陽光明媚的蔚藍海岸跟羅賓·威廉士和約翰尼·德普說俏皮話呢,還是在陰雨綿綿的北芬赤利一家半空的小破電影院呢?答案並不像你想得那麼簡單……
一位受人德高望重的英國電影公關曾說:「每個影評人都應該去一次坎城電影節,因為這能教教他們什麼叫羞辱。」我認為他的意思是,即使是最直率的記者,在面對每年蜂擁到法國南部的全世界的媒體時,也會發現他們的意見是多麼微不足道。
知名電影評論家 | Mark Kermode
不過,我在做第一電臺影評人的時候發現,在明星爭鋒的時候,電影本身完全被忽略了——嗯,說的就是坎城電影節。
回顧我九十年代報導坎城電影節那五年,我記住的不是精心選取的國際電影大雜燴,而是一輪卡夫卡式的熟臉交鋒。我記得追著(或者說是「跟蹤」)史泰龍13個小時才在酒店大堂堵到他,結果就錄上了三分鐘哼哼聲。
我記得皇后樂隊的布萊恩·梅一臉認真說給一個新版匹諾曹電影(「跟迪士尼那個完全不一樣」)譜曲的時候我憋笑憋出內傷,埃裡克·克萊普頓還擔心《猜火車》美化了海洛因。
我記得羅賓·威廉士在他的人鬼情深大作《美夢成真》的新聞發布會上模仿我的「搞笑」英國口音時,我留下了寬慰的淚水,因為我可終於拿到真正的「獨家」了——有明星當眾作踐我。
美夢成真 | 羅賓·威廉士的坎城之旅
1998年,也就是六年前,我崩潰了(後來還崩潰過幾次),發誓再也不去了,還立了座右銘:「不去坎城!」不過現在嘛,應了BBC 2套《新聞夜評論》(我只會為他們才做這事)的請求,我放下驕傲,直面恐懼,要回到坎城了。我這次不是付費戰士,而是更像個娘娘腔戰地記者。
鑑於官方認定跟蹤史泰龍不在我的日程上,我確信我這次的主要任務破天荒是要「看電影」。這聽起來可能不錯,但是在這個以激起瘋癲怪異反應出了名的地方還是得出問題。
以前,我只要是在坎城看過的電影就得回英國再看一遍,要不我都不能確定,比如羅伯特·奧特曼的《堪薩斯情仇》和尼克·卡薩維蒂的《可人兒》真的像電影節狂熱中那樣糟糕(是也不是)。
我也不確定是麥可·哈內克的導演本身,還是我自己著急回家,導致我在看完《趣味遊戲》之後在海濱大道上哭泣(兩者都有)。我也不是唯一一個反應過激的。
想想看那些可憐的人為了在坎城電影節看拉裡·克拉克的《半熟少年》,瘋狂地把放映室門都給撞壞了。他們中大多數都是買到當年的「搶手票」大鬆一口氣,而忽視了那部電影多狡猾虛偽地說瞎話。
半數少年 | 海報
一個保持頭腦清醒的方法當然是遠離著名的「圓桌」採訪——這是坎城電影節很多記者的必經羞辱,我有幸不用再去一次了。我還生動地記得和其他六個外國記者一起被推進一個大紙箱子(就是字面意義),被告知「安靜等著!」(原文法語——譯註)
直到上一組人跟約翰尼·德普見面的4分鐘結束了。然後我被粗魯地派去問一個尖銳的問題(「約翰尼啊……你在坎城玩得開心嗎?」),然後一個荷蘭人開始談論一個八十年代的電視劇,結果發現德普不在那部劇裡。然後嘛,當然啦,我們就「結束!」(原文法語——譯註),然後回到紙箱子裡去等吉爾莫·德爾·託羅。
我很喜歡《恐懼拉斯維加斯》,德普和德爾·託羅也是來宣傳它的,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根本沒說到電影本身。
恐懼拉斯維加斯 | 主創團隊在坎城
諷刺的是,我開始懷疑坎城電影節和我開始喜歡電影都是一個原因。我不喜歡陽光,不喜歡人群,我沒有扯皮的天賦,我也覺得能在國內看外國電影的話就沒必要出國。
我覺得天堂就是深夜在潮溼多風的東芬奇利一個半空的電影院看一部喜歡的老電影。我覺得地域就是早上八點在陽光明媚的法國南部一個水洩不通的碉堡裡看一部炒得火熱的新片發布。我會變得困惑,暴躁,還特別好戰。
顯而易見,我的坎城生涯低谷是在拉斯·馮·提爾的《白痴》上映期間。一群鑑影專家坐得筆直,看了一個小時左右的手持歐洲正經扯皮(英國人不把自己當歐洲人——譯註)之後,終於得到了幾秒鐘硬核愛情動作片作為獎勵,大家興奮地激烈鼓掌,小聲喝彩。
這真的太過分了。被熱浪所激、為電影節所惱,也被把這種無聊鬧劇稱作「藝術」而不是「剝削」的雙標所震驚,我爆發了。我從座位上站起來,用高中會考掛科水平的法語吼到:「這是垃圾!垃圾中的戰鬥機……世界最垃圾!」(原文法語——譯註)好吧,語法挺亂的,說得還磕磕巴巴的,但是感情到位了——至少到位得讓人迅速把我送出門去,送到海濱大道上去。
白痴 | 著名硬核愛情動作片
後來,我排了一小時隊去看麥可·貝的垃圾製作《世界末日》的不完整版(顯然沒進比賽),結果發現我手裡的票不是那場電影的,而是某個促銷露天遊樂園的。
那個時刻似乎定義了我整個坎城的消極體驗:想看個不咋地、沒完成,都不在電影節裡的電影,還沒看成。巧的是,我在坎城合住的朋友和同事奈傑爾·弗羅伊德在那同一個電影節上過的特別開心——跟麗芙·泰勒敘舊,跟史蒂夫·布塞米一起度過「優質時光」,對他有幸看過的一大堆電影做出中肯評價。
BBC一個紀錄片劇組那年跟拍我們兩個,在海濱大道拍下了我們的最後一天——奈傑爾時尚精緻,我半死不活。
希望我這次為了《新聞夜評論》回到坎城會比之前體驗好點。我年紀長了,更聰明了,更冷靜了……我得到保證,不用再在紙箱子裡等候了。也不用伏擊史泰龍。相反,我可以「看一些電影」。見鬼,可能我還能玩得挺開心。那可就是個全新的體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