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軍隊連連失敗後,變分進合擊為加強縱深,密集靠攏,穩步推進,24個整編師45萬人形成一個大坨坨,先打通了徐州至濟南段鐵路和克州至臨沂段公路,繼佔萊蕪、新泰、蒙陰、沂水,壓迫華野主力決戰。當整編11師推進到蒙陰時,粟裕率軍至蒙陰城下,準備攻殲整編11師,胡璉迅速收縮,援敵腳跟腳地逼近蒙陰,慄裕只好繼續向東移動。蔣軍迅速切斷新泰至蒙陰公路,把六縱隊擋住了。一個縱隊孤懸在敵軍重兵陣營中,處境十分危險。六縱隊政治委員江渭清當機立斷,走了一步他們都感後怕的險棋:率領六縱隊向敵人背後挺進200多裡,隱蔽下來。5月12日16時,六縱接到電令:六縱回師晝夜兼程,飛兵向東北疾進,限14日夜間佔領垛莊,斷敵退路,完成戰役合圍;堅決阻擊整編第二十五師和整編第八十三師的增援,保障主力圍殲74四師於孟良崮地區。
粟裕揮動他神奇的手術刀,要從一個大坨坨上割下整編74師這塊肥肉。當時,華野主力全在正面和敵人對陣,要封住「口袋」底,需要一個「飛子」。隱蔽在敵人背後的六縱隊是再好不過的「飛子」了。
可是,還相距240裡,時間只有兩天,路只有一條,光把四萬人馬拉成行軍隊形就要幾個鐘頭。來不及動員,讀完電報就決定行軍序列。18師是先頭師。皮定均率領先頭師出發了。為了使部隊儘快拉開,先頭團一氣跑出30裡。部隊邊走邊動員,白天走,晚上走。半夜,遇到還鄉團反動武裝,帶先頭營的三團參謀長袁捷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跑上去,佯稱國軍,把還鄉團小頭目臭罵一通,命令還鄉團帶路,到天亮才繳了這股反動武裝的械。白天,飛機來了。所有戰士槍口一律對向天空,邊走邊扣扳機,空中到處都是子彈,飛行員碰到這樣不要命的隊伍,哪敢低飛?沒有時間埋鍋做飯,供給人員到前面買能夠塞進嘴裡的一切東西,擺在路邊上,一塊白薯,一把花生,一卷冷煎餅……
戰士們邊走邊吃。14日凌晨,先頭營行至垛莊南邊敵83師和25師結合部彭家嵐,碰到一個連敵軍,怎麼辦?事到萬難需放膽,打!一個衝鋒,把這個連消滅了,從兩個整編師的接合部進去了。這天黃昏後,皮定均和十八師師長饒守坤登上垛莊南面的一座山,他們舉起望遠鏡,鏡頭裡出現了他們的死對頭、從孟良崮下來的手電光。
「敵進我進,衝進去!」18師師長饒守坤說。
饒守坤,三年遊擊戰爭時是閩東北的司令,久經沙場的猛將。他不失時機地抓住了戰機。
垛莊,蒙陰至臨沂公路上幾百戶人家的鎮子,成了整個棋盤上的棋眼。三天前,張靈甫就是從這裡出發,穿越人們稱作七十二崮的一片大山。他突出了三公裡。這三公裡,為粟裕提供了轉瞬就會消失的契機。當張靈甫感受到來自正面和左右兩面的壓力時,萬萬沒有想到,飛來一個棋子,逼近他的後路要點垛莊。在垛莊他只留了兩個工兵連。
他命令輜重團下山,牢牢控制垛莊。這便是望遠鏡裡手電光的由來。
兩個團,一個是六縱18師三團,一個是74師輜重團,一個在垛莊南,一個在垛莊北,向垛莊對進。
一陣馬蹄聲從背後趕上來,趕到先頭營,一個人影滾鞍下馬,此人是18師參謀長。他找到帶領先頭營的三團參謀長袁捷。
「皮副司令在我們師坐鎮。他命令不惜一切代價,迅速拿下垛莊!」18師參謀長向袁捷傳達了皮定均的命令。
袁捷避開垛莊南面工事,率領部隊從西邊穿過公路,繞到垛莊北,把屁股對著正在逼近的手電光,冒著受兩面夾擊的危險,發起進攻。守垛莊的工兵連槍口向著南邊,兵力又不強,迅速土崩瓦解。當敵人輜重團靠近時,袁捷已牢牢控制垛莊。
▲孟良崮戰役打響前,陳毅和粟裕到前線視察
佔領垛莊的消息無須部隊報告,張靈甫直接用明語對話「報告」了。張靈甫見後路被堵住,急了,他在電臺上哇啦哇啦地叫著:83師李天霞玩忽職守,見死不救。他在和南京大本營對話.他的聲音嘶啞。常勝將軍終於失態了。
「我們佔領垛莊正是時候。」皮定均聽完張靈甫的話,這樣說。
83師本應掩護74師右側翼安全,但83師師長李天霞銜私怨只派出一個連,帶一部電臺,冒充一個旅的番號裝神弄鬼,致使張靈甫右翼完全暴露。
命令規定,六縱隊首先佔領垛莊封住「口袋」底,然後阻擊25師和83師的增援。但王必成、江渭清和皮定均一致要求除完成自身任務外,會攻孟良崮。他們的要求得到批准。
縱隊指揮所設在垛莊旁邊一座山的半腰。山下有個小村,叫十裡牌。為了完成進攻和防禦部署,皮定均整整忙了一夜。天亮了,他正打電話,特務團副團長何鳳山跑到指揮所。他向何鳳山打了個招呼,繼續打電話。一旁,王必成與何鳳山有如下對話:
「你來幹什麼?」
「來看看,沒有動靜麼。」
「你慌什麼,還沒輪到你呢!」
「這麼重要的戰鬥,還沒有我們的一份兒?」
「你還怕沒有你們的一份兒?回去好好準備。」
何鳳山走了。
15日一整天,沒有動用特務團。
16日下午兩點鐘,皮定均打電話給何鳳山:「你現在到指揮所來。」
何鳳山跑步上了山。
皮定均說:「你們特務團,現在就用上,用上就要解決問題!」
經過激戰,已經把74師壓到以孟良崮為中心的幾座大山上。74師斷水,彈藥已經不多,沒有水連機槍都打不響了,整個大山全是大石頭,無法挖工事,炮彈打到石頭上,炮彈碎片和碎石全都傷人,山溝裡積屍累累。
但是,包圍74師的十幾萬人處境也十分危急,幾十萬敵軍的大包圍網快要合龍了。
皮定均和何鳳山舉起望遠鏡。孟良崮,一座奇峰要地推近了。所謂「崮」即是有著蘑菇狀山頂的大山。皮定均說:「你的第一步,打下孟良崮底下那個山頭,有個立足點。第二步,從那裡往上打。這會很困難。最後一步,打到崮頂,直搗74師指揮所,活捉張靈甫。」
消滅74師,活捉張靈甫,這是中央軍委提出來的口號,所有參戰部隊都在爭取這份殊榮。
▲張靈甫
何鳳山帶上警衛營,首先佔領了崮頂腳下的小山包,從那裡仰攻。山勢陡峻,部隊運動緩慢,敵人的側射火力很強,為了減少傷亡,他採取前輕後重的戰術。所謂「前輕後重」,是前面放小部隊,往上一攻,敵人到處打槍,發現了火力,再去消滅它。這樣,雖然時間稍長,但能保證白天進攻不削弱戰鬥力,能保證部隊始終有旺盛的戰鬥精神。
戎馬數十年的張靈甫,十分明白越來越清晰的槍聲說明了什麼。《孟良崮》一書中記載說,全軍覆沒前夕,他還召開了軍事會議,道是:指揮所在炮彈慘叫的聲響中還召開著最後軍事會議,會議是異常的緊張、嚴肅。指揮所裡有師長張靈甫將軍、副師長蔡仁傑將軍、五十八旅旅長盧醒將軍、五七旅旅長陳噓雪將軍、參謀長魏振鉞將軍、副參謀長李運良將軍……經過一小時會議,研討作戰失敗原因,互相痛哭流涕,泣血推心的呼籲,接著還進行了最後的成仁殉國的緊急會報,個個抱定成仁絕大之決心,誓願自裁殉國,決定劉參謀處長立梓為成仁殉國的最後執行者。同時,劉參謀處長在會議中更承受了師長的諭命,通令著各級官長至臨難時一律自裁殉國。
會議結束後,師長便立刻擬具電文發給主席,但電文是這樣寫著終沒有譯出去。
主席蔣鈞鑑:被圍六晝夜,僅負傷高級將領及衛士且糧盡彈竭援軍不至,匪軍已有九個縱隊(27個師)重圍且繼續馳援來犯,今職等誓願成仁殉國,懇祈賜予家屬撫恤以終。
以上這段文字,據說是被俘虜的一個發報機電訊員獲釋後給《孟良崮》一書提供的材料。
《孟良崮》一書中還影印著張靈甫給他妻子的絕命書:
十餘萬之匪向我猛撲,今日戰況更惡化,彈盡援絕,米糧俱無,我與仁捷,決以最後之一彈飲訣成仁,上報國家與領袖,下答人民與部屬,老父來京,末見痛極,望善待之,幼子望養育之,玉玲吾妻今永訣矣! 靈甫絕筆,五月十六日孟良崮。
這份絕命書,字跡工整,魏碑體,頗具書法功力。據說也是獲釋的俘虜帶回去的。
張靈甫決心殺身成仁的消息,皮定均從電臺上收到了。張靈甫和25師參謀長有如下對話:
「我們決心成仁了……成仁了,請轉總部!」
「我們師長在前面督戰,快解你們圍了,界碑快拿下了,快拿下了。」
「兩小時之內,你們能替我們解圍,本師全體官兵向貴師致敬……」
聽完這幾句對話,皮定均繼續觀察何風山率領的衝鋒隊伍。
何鳳山已經快接近山頂。張靈甫作為指揮所的那個山洞,離山頂只有二三十米遠。
這時,何風山把戰鬥隊形由「前輕後重」變為「前重後輕」。這是最後一錘子。
▲張靈甫與太太
一直目送特務團仰攻的皮定均,把胳膊支在交通壕上,手麻了,眼花了,偏偏這個節骨眼上,從崮頂衝下一支隊伍,與特務團混戰在一起了。他忙把望遠鏡交給警衛員:「你來看——」警衛員接過望遠鏡,看了一會,報告:「特務團把俘虜押下來了!」
這股俘虜裡,有74師參謀長魏振鉞。魏振鉞告訴何風山,張靈甫在山洞裡。
何鳳山派人把俘虜押下去,兵分兩路直撲山洞,蘑菇狀的山頂,給他造成很大困難。他組織戰土搭人梯,從戰土的雙肩上開闢通向最後勝利的道路。
皮定均等視力舒展開,又從警衛員手裡接過望遠鏡。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與峭壁齊高的人梯。一個戰士上去了!又一個戰士上去了!他背後的電臺又響起張靈甫的聲音:
「南京,蔣先生?」
「你是誰?」這是蔣介石的浙江口音。
「我是張靈甫。黃百韜不援助我,七軍不援助我,我已到了盡忠報國的時候。」
「祝你成功!」
在指揮所裡所有人都聽到了張靈甫與蔣介石最後的對話。報話機沉默了。皮定均說道:「戰鬥快結束了。」
這幾句對話,何鳳山在洞外直接聽到。
張靈甫終於面對集體成仁的時刻!
就在這個時候,副師長蔡仁傑、58旅旅長盧醒拿出老婆孩子的照片,相向而哭,不肯把槍口對準自己的頭顱扣扳機。74師副參謀長李運良向洞口跑去,在洞口向腮幫子上擦著皮打了一槍,弄得滿驗血汙,橫在洞口裝死。但經過這樣一鬧,大抵都不想死。而且,集體成仁的機會已經失去:手榴彈、子彈已經打進山洞。
倘若不是裡邊喊話,何鳳山還不會下達停止攻擊的命令。
裡邊在喊:「你們不要打了,我們師長都被你們打死了!」喊話的是發報機電訊員。
槍聲停了,但繼之而來的是更大的聲響。忽然之間陰雲四布,暴雨驟至,狂風怒號,山嶽欲裂。這是百年不遇的暴風雨。
何鳳山沒有進洞。進洞的是三連指導員。
「這是我們師長。」發報機電訊員指著一具屍體說。
那具屍體俯臥在電臺旁邊。電臺架在摺疊桌上。戰士翻轉過屍體,取下胸符,上寫中將張靈甫。張靈甫左腕戴著手錶,還在滴滴答答地走,指明是五點零二分。
至此,震驚中外的一場大戰結束了。
——摘編自《皮定均中將》 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
來源:文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