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面對面》劉慈欣·想像與現實
過去的一個多月,因為劉慈欣,和他的小說《三體》,中國科幻文學迎來了最令人心潮澎湃的時刻。
從邊緣位置變成熱門話題,這針強心劑來自8月23日的美國小城斯波坎。這天,第73屆世界科幻大會,將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授予了中國科幻小說《三體》。雨果獎,這個在世界科幻領域最具權威和影響力,堪稱科幻藝術諾貝爾獎的獎項,也由此迎來了第一個亞洲獲獎者,中國作家劉慈欣。
劉慈欣:從70年代我就開始閱讀雨果獎的作品,可以說,雨果獎的作品一直伴隨著我成長,伴隨著我從少年時代到現在。但是自始至終,我覺得雨果獎距離我們是相當遠。甚至雨果獎距離中國人的距離,與諾貝爾獎距離中國人的距離相比,我覺得都遠的多。
記者:為什麼?
劉慈欣:諾貝爾獎是獎給主流文學的,中國的主流文學,有著它葉大根深的基礎,我們有著雄厚的現實主義文學基礎,也有很多的優秀作品。但你要知道科幻文學,美國是科幻文學的中心,全世界可以這麼說,只有美國科幻文學是發達的,其他的國家,科幻文學都處於低迷的狀態。就說作為新中國第一部翻譯到美國的長篇科幻小說,能拿雨果獎,在我來說確實是有種不真實感,我們真的認為它的距離很遙遠。
遺憾未能現場領獎
似乎是一種巧合。最佳長篇小說的頒獎者,就特別選擇了距離地球350萬公裡,國際空間站上來自美國宇航局的航天員。而當結果公布時,劉慈欣卻身在山西陽泉,並未前去出席頒獎典禮。
記者:那當他頒獎的時候,您都沒有在現場,不後悔嗎?
劉慈欣:是,當然很後悔,因為覺得獲獎的希望不是太大。當時出於旁敲側擊的問這個雨果獎評委會的一些人,相關的人員說,你要忙,來不來都無所謂。
記者:覺得好像得不了獎了似的,有某種暗示。
劉慈欣:是,所以就沒有去,應該去的。
記者:但是它頒獎的方式很特殊。
劉慈欣:很特殊,其實真正獲得雨果獎,我當時處於一個很平和的狀態,唯獨那一瞬間,確實是讓我激動了一番,因為我沒想到,它居然是國際空間站的太空人,從太空中頒獎。這對我們科幻作者來說,真的是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
記者:那種夢幻是什麼樣的?
劉慈欣:太空也好,航天員也好,空間站也好,它象徵著我們的夢想,象徵著我們必勝的一種嚮往,一種追求。哪怕就是你和它有一絲一毫的聯繫,有一點點的聯繫,也十分激動。就是說這次獲獎,我們中國有一個航天員,他給我發來了一個簡訊,說很祝賀。
記者:他們如果認同了您的作品,您會覺得開心?
劉慈欣:你要知道,我們每天在幻想,在想像,在創造的那個世界是一個科幻世界,即便在我們的印象中,它離現實也是很遠的。但是現實中,卻有這麼一批人,他們冒著巨大的風險,有著堅定的使命感,居然把想像中的科幻變為現實,這是很讓人激動的一件事情。
一顆衛星一本書開啟科幻世界
宇宙,正是劉慈欣寫作科幻,釋放想像力的巨大舞臺。代表作《三體》當中,地球文明因為暴露了坐標,要直面更高級的三體星人的絞殺。這個宇宙,文明間沒有脈脈溫情,只有非生即死的黑暗森林法則。他說這是一個「最糟糕的宇宙」。奇思妙想的起點,來自7歲時仰望的一片夜空。
童年的一個夜晚在我的記憶中深刻而清晰……我和他們一起仰望著晴朗的夜空,漆黑的天幕上有一個小星星緩緩飛過。那是中國剛剛發射的第一顆人造衛星「東方紅一號」,那是1970年4月25日,那年我7歲。
記者:7歲的那個晚上,為什麼觸動了您?
劉慈欣:我認為可能很多的人,都被東方紅一號所影響,那天晚上,改變了他人生的軌跡,可能不光是我一個人。簡單的說,那一個瞬間就是,把我那種很狹窄的人生和十分廣闊的那個星際空間聯繫到一塊了,就是這個東方紅一號,它是一條線索。
記者:在那一刻打開了你的一個幻想的一個空間?
劉慈欣:這種感覺確實很難用語言來形容。
記者:那個時候的您,有接觸過任何跟科幻,或者跟幻想有關的文學嗎?
劉慈欣:沒有,那個時候國內不出版任何科幻小說,也沒有科學幻想這個概念。但是後來,大概在我上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我看到了一本凡爾納的《地心遊記》。當時我看到那本書的時候,很奇怪,我以為那寫的都是真的,因為凡爾納的文筆本來就很寫實。後來我父親看到我看了那本書,才告訴我這是科幻小說,科學幻想小說。
記者:那時候能看到這樣的書,挺難得的。
劉慈欣:它是50年代留下來的一些舊書,很難得,當時一說是幻想的,我就很震撼,感覺很奇怪,但是那就是我第一次接觸科幻文學。
寫作是為無邊幻想找的一個出口
閱讀,給年幼的劉慈欣帶來想像力的啟蒙,也成為他此後寫作最主要的養分。到初中,他已經是一個科幻迷。無邊的幻想需要尋找一個出口。1979年,劉慈欣16歲,開始嘗試寫作。
記者:為什麼那個時候寫科幻小說?
劉慈欣:因為我也常說,我是中國第一代科幻迷。看的多了就有自己想法,有自己的想像世界,希望和別人分享,所以從那個時候寫。當時我們很多的人,包括我在內,處於一種文化生活,各方面都很貧乏的一種環境。但是可能想像力要找到一個出口的話,就會變的十分的強烈。大多數的人,對於那些極大的東西,或者說極小的東西,只是在他們腦海中就是一個數字而已。宇宙是200億光年半徑,2000億有啥了不起,反正加一個零而已,但在我不是那個樣子。每一個很大的尺度,在腦海裡面,它都會形成一種很形象化的東西,這個確實我用語言很難表述清楚,這是一種感覺,我覺得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我認為很多的人,特別是這個科幻迷中間的人,都有這種感覺。這是科幻文學最核心的一個靈魂、一個感覺。我是找到這種靈魂,找到這種感覺的人。
這個愛好並沒有一直延續。1989年,大學畢業後分配到山西陽泉娘子關發電廠的劉慈欣,成了一個電腦程式員。在這家國企裡,晚上沒事兒就打牌打麻將。結果有一次輸掉了整個月800塊工資。他想必須幹點別的,起碼是不賠錢的事兒。
劉慈欣:要填滿業餘時間是一個原因,但是更多的原因,還是我作為一個科幻迷,更本能的有一種衝動。
記者:因為您之前也說,要把科幻小說寫的像近代史一樣真實,那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去寫歷史,不去寫文學呢?為什麼要寫科幻?
劉慈欣:歷史它本身就是真實的,它不需要用想像力來構造這個世界。我的最終的愛好,就是用想像力來構造一個世界,這個和寫歷史,寫現實主義文學是有本質區別的。
記者:那您的想像力,是與生俱來的嗎?
劉慈欣:我覺得任何人都有與生俱來的想像力,只不過有人善於表達它,有人不太善於表達它。
記者:一個科幻作家的想像力,肯定跟我們普通人不一樣。
劉慈欣:這倒不一定,科幻作家不是最有想像力的人,在我看來,最有想像力的人是那些,研究最前沿科學東西的科學家,只不過他們那些想像力,只能用方程式來表達,我們一般人看不懂。你要是真的看懂了他們的那些想像力,你會很震撼,比科幻小說要震撼。科幻小說,只能把那種想像力的一小部分,冰山的一角,用文學形式來展現給讀者。
理工科背景的劉慈欣,對科學極為迷戀。在大學期間,他鑽研過狹義相對論,也廣泛閱讀量子力學著作。嚴謹真實的理論和方程式,與想像力相遇。兩個看似矛盾的屬性碰撞,構成了科幻文學最本質的魅力。
嚴謹的科幻設定、技術設想,和絕妙的想像,讓劉慈欣的作品特質鮮明。從1999年發表第一部短篇小說開始,他連續7年拿下中國科幻小說銀河獎。同時還將兩屆華語科幻星雲獎最佳科幻作家獎收入囊中。而從2006年開始連載的《三體》,更被認為是中國科幻文學的裡程碑之作。作品的大熱,也讓讀者對幕後的劉慈欣越發好奇。有人覺得他是上懂天文下知地理,談得了軍事,聊得來人工智慧,一位百科全書式的作者。可他自己卻數次解釋,自己只是在計算機方面還可以。
面對下一部作品:平庸的作品還不如不寫
獨特理念催生出的《三體》,自2006年連載以來,就受到科幻屆的熱捧。今年獲得雨果獎,更是讓科幻之外的讀者,開始關注這部小說。作家、歌手、科學家、網際網路精英、意見領袖紛紛推崇,將它當作哲學聖經,或者從中總結職場法則,商業秘笈。改編電影正緊張製作,試圖扛起中國科幻電影的大旗。借著《三體》和劉慈欣,中國科幻,似乎要迎來一個最好的時代。
記者:我已經聽到您這個行業裡面,很多人都說,說現在您火了,所以所有的錢,人,精力,包括獎項都會向您傾斜,那些在黑暗當中影子裡邊的作者,還是看不到。
劉慈欣:是這樣。這是個很遺憾的事情,有很多優秀的作者,他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卻得不到幫助,而像我現在,並不需要什麼幫助了,反而那些幫助,那些東西就都來了。整個中國科幻文學,整個的局面,並沒有大的改變,仍然處於一個很低迷的狀態。
也正因此,科幻這面大旗,還是要劉慈欣繼續扛下去。無論是在網絡論壇,還是籤售、講座活動當中,他都要不可避免的被人問到,距離《三體》出版已將近5年,下一部作品要等到什麼時候?
記者:有人會說,你之所以沒有寫作,是因為你被讚譽衝昏頭腦,你自滿不前。
劉慈欣:我對我自己唯一的最驕傲的一點就是,我知道我自己是誰,什麼樣子,我不會被讚譽衝昏頭腦。這是我少有的,對自己有信心的一件事。
記者:對自己的定力特別有信心。
劉慈欣:我不知道為什麼,反正我覺得,我不會被讚譽衝昏頭腦,永遠不會。但是,你不被讚譽衝昏頭腦,並不意味著,你就能寫出東西來,這個還不是那麼簡單的。寫作,特別是這種科幻的這種創意型寫作,它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它需要時間,需要機遇,需要靈感。你與其創作出一個很平庸的,甚至垃圾的作品,你還不如不寫。
來源/央視新聞
本期監製/周慶安
主編/侯振海 張竣
編輯/何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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