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元年(742年),長安酒館,有兩個酒癮上頭的人準備好好喝一場。
大概是命運的安排,讓這兩個同樣愛喝酒愛寫詩,甚至到初到長安的年紀都差不多的人,在同個地方相遇了。他們互相切磋「詩」藝,年長的這位拉著年輕的這位說,哎呀老弟,咱必須要去喝一杯,剛讀完你的詩,這哪是人能寫的?走走走!
到了酒館,他們還沉浸在剛剛的詩中互吹彩虹屁,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沒帶錢。怎麼辦呢?長安的老酒鬼表示他什麼場面沒見過?不虛。說著解下腰間的金龜就喚人拿酒去了,要來個不醉不歸。
是不是覺得這個故事很眼熟?沒錯,這倆酒鬼分別是賀知章和李白,這首詩是《蜀道難》,賀知章稱李白是「謫仙人」「太白星精」,以及金龜換酒的故事,都是因此而來。
賀知章不僅是李白的貴人,也許,他的人生也恰是李白所想像和追求的樣子。
很多人說,賀知章是大唐最幸運的詩人。
他出生於一個殷實的家庭,少時便已經以詩文出名;成長的年代正處於「貞觀遺風」,大唐的盛世之一;當官不久,中年趕上了「開元盛世」,可以說是大唐最繁華的時期;仕途過得順風順水,85歲才告老還鄉。臨別之際,玄宗寫詩相贈,太子率百官踐行,人家贏家不過如此。
除了身處好時代,賀知章本人也是一個實力和運氣並存的幸運鵝。
公元695年,他第一次參加科舉就登科及第,是浙江史料記載上的第一個狀元。
中狀元後,他被授予國子四門博士。這個職位品級不高,就是給貴族子弟當老師。賀知章想一展抱負,可惜的是,他在這一職務上幹了很久都沒有升官。
不過不要緊,他的第一個貴人這不就來了。公元711年,陸象先拜相併加授同平章事,剛好,他獨寵賀知章,「季真清談風流,吾一日不見,則鄙吝生矣。」在他的引薦之下,賀知章很快升遷為太常博士。
雖然這個職務的品級只比原來高了那麼一點點,賀知章同樣在這個職務上又幹了好幾年,還是沒升官。不過不用擔心,他的第二位貴人又來了。公元722年,張說徵討突厥叛軍大勝,一下成為朝中紅人。太巧了,張說也獨寵賀知章,非常喜歡他的文辭,在自己升職為宰相之後,立刻推薦賀知章參與撰修《六典》《文纂》等書。而賀知章也因此升遷為太常少卿。
有了張說的鼎力支持,賀知章的仕途算是開掛般起飛,很快他升職為禮部侍郎、集賢院學士,後調任太子右庶子、侍讀、工部侍郎,徹底打入了太子和皇帝的心腹圈。很快因為主持封禪,他真正獲得了玄宗皇帝的獨寵。雖然,這個時候的他已經66歲了。
「四明狂客」是賀知章晚年的自號。
他的狂,第一是因為好酒。杜甫在《飲中八仙歌》寫道:「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就是說賀知章是個酒狂,喝醉之後,顛顛倒倒的騎馬,前俯後仰的樣子像在坐船,即使醉眼昏花地掉到井裡頭,也不會醒來,乾脆在井底睡到天明。
第二則是因為他的文辭和書法。喝醉之後,賀知章晃晃悠悠地穿過人群,隨便遇到一個可以題字的地方,「凡人家廳館好牆壁及屏障」,縱筆如飛,「每醉必作為文詞,行草相間,時及於怪逸,使醒而復書,未必爾也。」他的書法造詣很高,「狂客風流,落筆精絕,芳詞寡儔,如春林之絢採,實一望而寫憂」,「與造化相爭,非人工所到也。」
酒後的筆就是他心中的那把劍,他心中憋了許久的「狂」終於抒發出來了。賀知章36歲中狀元,在四門博士幹了16年,在太常博士幹了11年,可以說在這幾十年,他幹的都是閒職。每個讀書人心中都有一個治世夢,如果是李白,可能早已寫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但是賀知章沒有,他是真耐得住寂寞,並且大器晚成。
在他看到李白的時候,也許他想到了曾經意氣風發來長安的自己,那個對未來充滿期待的自己。現在的賀知章名滿天下,他迎來了他的巔峰,但他已經老了,箇中遺憾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賀知章對李白是偏愛的,愛惜他的才華,他稱李白為「謫仙」,幫他舉薦,想給這個有夢的詩人一個圓夢的機會。倆人性格在某些方面挺像的,他們都是瀟灑的狂客,不同的是,賀知章隱忍,李白外放。
賀知章在86歲時得了一場大病,也許是因為這場病,勾起了他的故鄉情結。他在長安呆了50年,該回家了。於是賀知章上疏請度為道士,求還鄉裡。
玄宗皇帝準許了他的請求,親自寫詩為他送行:
遺榮期入道,辭老竟抽簪。
豈不惜賢達,其如高尚心。
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
獨有青門餞,群僚悵別深。
同時下詔在京城東門設立帳幕,讓太子率百官為之餞行。全長安的達官貴族都在這裡,來送別賀知章。這麼大的場面,也就他一人了。
後來,就是我們從小就學過背過的另一個熟悉的故事。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
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
兜兜轉轉這麼多年,也經歷了各種名利是非,賀知章感慨的是,自己在人生浮沉之後還是那「舊時波」。
賀知章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後的又一個十年,安史之亂爆發了,最繁華的盛唐要開始衰落了。不過幸運如他,早已功成身退,長眠故土。
文案:李 瓊 | 編輯:陳 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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