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詩人柳宗元,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唐代河東(今山西運城)人,傑出詩人、哲學家、儒學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著名作品有《永州八記》等六百多篇文章,經後人輯為三十卷,名為《柳河東集》。因為他是河東人,人稱柳河東,又因終於柳州刺史任上,又稱柳柳州。柳宗元與韓愈同為中唐古文運動的領導人物,並稱「韓柳」。在中國文化史上,其詩、文成就均極為傑出,可謂一時難分軒輊。
江雪 - 唐代·柳宗元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晨詣超師院讀禪經 - 唐代·柳宗元
汲井漱寒齒,清心拂塵服。閒持貝葉書,步出東齋讀。真源了無取,妄跡世所逐。遺言冀可冥,繕性何由熟。道人庭宇靜,苔色連深竹。日出霧露餘,青松如膏沐。澹然離言說,悟悅心自足。
溪居 - 唐代·柳宗元
久為簪組累,幸此南夷謫。閒依農圃鄰,偶似山林客。 曉耕翻露草,夜榜響溪石。來往不逢人,長歌楚天碧。
小石城山記 - 唐代·柳宗元
自西山道口徑北,逾黃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尋之無所得;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而川分,有積石橫當其垠。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塢,有若門焉。窺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響之激越,良久乃已。環之可上,望甚遠,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益奇而堅,其疏數偃仰,類智者所施設也。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及是,愈以為誠有。又怪其不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神者儻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或曰:「以慰夫賢而辱於此者。」或曰:「其氣之靈,不為偉人,而獨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餘未信之。
始得西山宴遊記 - 唐代·柳宗元
自餘為僇人,居是州,恆惴慄。其隟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遊。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臥而夢。意有所極,夢亦同趣。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僕人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勢,岈然窪然,若垤若穴,尺寸千裡,攢蹙累積,莫得遁隱。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然後知是山之特立,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然後知吾向之未始遊,遊於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是歲,元和四年也。
與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華親故 - 唐代·柳宗元
海畔尖山似劍鋩,秋來處處割愁腸。 若為化得身千億,散上峰頭望故鄉。
漁翁 - 唐代·柳宗元
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回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雲相逐。
黔之驢 - 唐代·柳宗元
黔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入。至則無可用,放之山下。虎見之,龐然大物也,以為神,蔽林間窺之。稍出近之,然,莫相知。他日,驢一鳴,虎大駭,遠遁;以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益習其聲,又近出前後,終不敢搏。稍近,益狎,蕩倚衝冒。驢不勝怒,蹄之。虎因喜,計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斷其喉,盡其肉,乃去。噫!形之龐也類有德,聲之宏也類有能。向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小石潭記 - 唐代·柳宗元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珮環,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巖。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珮 通:佩)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遊者相樂。(下澈 一作:下徹)潭西南而望,鬥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悽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同遊者:吳武陵,龔古,餘弟宗玄。隸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零陵春望 - 唐代·柳宗元
平野春草綠,曉鶯啼遠林。日晴瀟湘渚,雲斷岣嶁岑。仙駕不可望,世途非所任。凝情空景慕,萬裡蒼梧陰。
冉溪 - 唐代·柳宗元
少時陳力希公侯,許國不復為身謀。風波一跌逝萬裡,壯心瓦解空縲囚。縲囚終老無餘事,願卜湘西冉溪地。卻學壽張樊敬侯,種漆南園待成器。
秋曉行南谷經荒村 - 唐代·柳宗元
杪秋霜露重,晨起行幽谷。黃葉覆溪橋,荒村唯古木。寒花疏寂歷,幽泉微斷續。機心久已忘,何事驚麋鹿。
種樹郭橐駝傳 - 唐代·柳宗元
郭橐駝,不知始何名。病僂,隆然伏行,有類橐駝者,故鄉人號之「駝」。駝聞之,曰:「甚善。名我固當。」因舍其名,亦自謂橐駝雲。其鄉曰豐樂鄉,在長安西。駝業種樹,凡長安豪富人為觀遊及賣果者,皆爭迎取養。視駝所種樹,或移徙,無不活,且碩茂,早實以蕃。他植者雖窺伺效慕,莫能如也。有問之,對曰:「橐駝非能使木壽且孳也,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築欲密。既然已,勿動勿慮,去不復顧。其蒔也若子,其置也若棄,則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長而已,非有能碩茂之也;不抑耗其實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他植者則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過焉則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則又愛之太恩,憂之太勤,旦視而暮撫,已去而復顧,甚者爪其膚以驗其生枯,搖其本以觀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離矣。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為哉!」問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駝曰:「我知種樹而已,官理,非吾業也。然吾居鄉,見長人者好煩其令,若甚憐焉,而卒以禍。旦暮吏來而呼曰:『官命促爾耕,勖爾植,督爾獲,早繅而緒,早織而縷,字而幼孩,遂而雞豚。』鳴鼓而聚之,擊木而召之。吾小人輟飧饔以勞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則與吾業者其亦有類乎?」問者曰:「嘻,不亦善夫!吾問養樹,得養人術。」傳其事以為官戒。
捕蛇者說 - 唐代·柳宗元
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御之者。然得而臘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攣踠、瘻癘,去死肌,殺三蟲。其始太醫以王命聚之,歲賦其二。募有能捕之者,當其租入。永之人爭奔走焉。 有蔣氏者,專其利三世矣。問之,則曰:「吾祖死於是,吾父死於是,今吾嗣為之十二年,幾死者數矣。」言之貌若甚戚者。餘悲之,且曰:「若毒之乎?餘將告於蒞事者,更若役,復若賦,則何如?」蔣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將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向吾不為斯役,則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鄉,積於今六十歲矣。而鄉鄰之生日蹙,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號呼而轉徙,饑渴而頓踣。觸風雨,犯寒暑,呼噓毒癘,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與吾祖居者,今其室十無一焉。與吾父居者,今其室十無二三焉。與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無四五焉。非死則徙爾,而吾以捕蛇獨存。悍吏之來吾鄉,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譁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吾恂恂而起,視其缶,而吾蛇尚存,則弛然而臥。謹食之,時而獻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盡吾齒。蓋一歲之犯死者二焉,其餘則熙熙而樂,豈若吾鄉鄰之旦旦有是哉。今雖死乎此,比吾鄉鄰之死則已後矣,又安敢毒耶?」 餘聞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嘗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嗚呼!孰知賦斂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為之說,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饑渴而頓踣 一作:餓渴)
愚溪詩序 - 唐代·柳宗元
灌水之陽有溪焉,東流入於瀟水。或曰:冉氏嘗居也,故姓是溪為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謂之染溪。予以愚觸罪,謫瀟水上。愛是溪,入二三裡,得其尤絕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士之居者,猶齗齗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為愚溪。 愚溪之上,買小丘,為愚丘。自愚丘東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買居之,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蓋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為愚溝。遂負土累石,塞其隘,為愚池。愚池之東為愚堂。其南為愚亭。池之中為愚島。嘉木異石錯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予故,鹹以愚辱焉。 夫水,智者樂也。今是溪獨見辱於愚,何哉?蓋其流甚下,不可以溉灌。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淺狹,蛟龍不屑,不能興雲雨,無以利世,而適類於予,然則雖辱而愚之,可也。 寧武子「邦無道則愚」,智而為愚者也;顏子「終日不違如愚」,睿而為愚者也。皆不得為真愚。今予遭有道而違於理,悖於事,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則天下莫能爭是溪,予得專而名焉。 溪雖莫利於世,而善鑑萬類,清瑩秀澈,鏘鳴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予雖不合於俗,亦頗以文墨自慰,漱滌萬物,牢籠百態,而無所避之。以愚辭歌愚溪,則茫然而不違,昏然而同歸,超鴻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於是作《八愚詩》,紀於溪石上。
鈷鉧潭西小丘記 - 唐代·柳宗元
得西山後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鈷鉧潭。西二十五步,當湍而浚者為魚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奇狀者,殆不可數。其嶔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於溪;其衝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於山。丘之小不能一畝,可以籠而有之。問其主,曰:「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問其價,曰:「止四百。」餘憐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時同遊,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剷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高,雲之浮,溪之流,鳥獸之遨遊,舉熙熙然回巧獻技,以效茲丘之下。枕席而臥,則清泠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噫!以茲丘之勝,致之灃、鎬、鄠、杜,則貴遊之士爭買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棄是州也,農夫漁父,過而陋之,賈四百,連歲不能售。而我與深源、克己獨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書於石,所以賀茲丘之遭也。
桐葉封弟辨 - 唐代·柳宗元
古之傳者有言:成王以桐葉與小弱弟戲,曰:「以封汝。」周公入賀。王曰:「戲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戲。」乃封小弱弟於唐。吾意不然。王之弟當封邪,周公宜以時言於王,不待其戲而賀以成之也。不當封邪,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戲,以地以人與小弱者為之主,其得為聖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從而成之邪?設有不幸,王以桐葉戲婦寺,亦將舉而從之乎?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設未得其當,雖十易之不為病;要於其當,不可使易也,而況以其戲乎!若戲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過也。吾意周公輔成王,宜以道,從容優樂,要歸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為之辭。又不當束縛之,馳驟之,使若牛馬然,急則敗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況號為君臣者邪!是直小丈夫缺缺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箕子碑 - 唐代·柳宗元
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蒙難,二曰法授聖,三曰化及民。殷有仁人曰箕子,實具茲道以立於世,故孔子述六經之旨,尤殷勤焉。當紂之時,大道悖亂,天威之動不能戒,聖人之言無所用。進死以並命,誠仁矣,無益吾祀,故不為。委身以存祀,誠仁矣,與亡吾國,故不忍。具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與之俯仰;晦是謨範,辱於囚奴;昏而無邪,隤而不息;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正蒙難也。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乃出大法,用為聖師。周人得以序彝倫而立大典;故在書曰「以箕子歸作《洪範》」,法授聖也。及封朝鮮,推道訓俗,惟德無陋,惟人無遠,用廣殷祀,俾夷為華,化及民也。率是大道,叢於厥躬,天地變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歟?嗚乎!當其周時未至,殷祀未殄,比幹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紂惡未稔而自斃,武庚念亂以圖存,國無其人,誰與興理?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然則先生隱忍而為此,其有志於斯乎?唐某年,作廟汲郡,歲時致祀,嘉先生獨列於易象,作是頌云:蒙難以正,授聖以謨。宗祀用繁,夷民其蘇。憲憲大人,顯晦不渝。聖人之仁,道合隆汙。明哲在躬,不陋為奴。衝讓居禮,不盈稱孤。高而無危,卑不可逾。非死非去,有懷故都。時詘而伸,卒為世模。易象是列,文王為徒。大明宣昭,崇祀式孚。古闕頌辭,繼在後儒。
梓人傳 - 唐代·柳宗元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裡。有梓人款其門,願傭隙宇而處焉。所職,尋、引、規、矩、繩、墨,家不居礱斫之器。問其能,曰:「吾善度材,視棟宇之制,高深圓方短長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眾莫能就一宇。故食於官府,吾受祿三倍;作於私家,吾收其直太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闕足而不能理,曰:「將求他工。」餘甚笑之,謂其無能而貪祿嗜貨者。其後京兆尹將飾官署,餘往過焉。委群材,會群工,或執斧斤,或執刀鋸,皆環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執杖,而中處焉。量棟宇之任,視木之能舉,揮其杖,曰「斧!」彼執斧者奔而右;顧而指曰:「鋸!」彼執鋸者趨而左。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視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斷者。其不勝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慍焉。畫宮於堵,盈尺而曲盡其制,計其毫釐而構大廈,無進退焉。既成,書於上棟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則其姓字也。凡執用之工不在列。餘圜視大駭,然後知其術之工大矣。繼而嘆曰:彼將舍其手藝,專其心智,而能知體要者歟!吾聞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於人。彼其勞心者歟!能者用而智者謀,彼其智者歟!是足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為天下者本於人。其執役者為徒隸,為鄉師、裡胥;其上為下士;又其上為中士,為上士;又其上為大夫,為卿,為公。離而為六職,判而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連率。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嗇夫、版尹以就役焉,猶眾工之各有執伎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天下者,舉而加焉,指而使焉,條其綱紀而盈縮焉,齊其法制而整頓焉;猶梓人之有規、矩、繩、墨以定製也。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視都知野,視野知國,視國知天下,其遠邇細大,可手據其圖而究焉,猶梓人畫宮於堵,而績於成也。能者進而由之,使無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慍。不炫能,不矜名,不親小勞,不侵眾官,日與天下之英才,討論其大經,猶梓人之善運眾工而不伐藝也。夫然後相道得而萬國理矣。相道既得,萬國既理,天下舉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後之人循跡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談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執事之勤勞,而不得紀焉;猶梓人自名其功,而執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謂相而已矣。其不知體要者反此;以恪勤為公,以簿書為尊,炫能矜名,親小勞,侵眾官,竊取六職、百役之事,聽聽於府庭,而遺其大者遠者焉,所謂不通是道者也。猶梓人而不知繩墨之曲直,規矩之方圓,尋引之短長,姑奪眾工之斧斤刀鋸以佐其藝,又不能備其工,以至敗績,用而無所成也,不亦謬歟!或曰:「彼主為室者,儻或發其私智,牽制梓人之慮,奪其世守,而道謀是用。雖不能成功,豈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餘曰:「不然!夫繩墨誠陳,規矩誠設,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狹者不可張而廣也。由我則固,不由我則圮。彼將樂去固而就圮也,則卷其術,默其智,悠爾而去。不屈吾道,是誠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貨利,忍而不能舍也,喪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棟橈屋壞,則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餘謂梓人之道類於相,故書而藏之。梓人,蓋古之審曲面勢者,今謂之「都料匠」雲。餘所遇者,楊氏,潛其名。
永州韋使君新堂記 - 唐代·柳宗元
將為穹谷嵁巖淵池於郊邑之中,則必輦山石,溝澗壑,陵絕險阻,疲極人力,乃可以有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狀,鹹無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難,今於是乎在。永州實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環山為城。有石焉,翳於奧草;有泉焉,伏於土塗。蛇虺之所蟠,狸鼠之所遊。茂樹惡木,嘉葩毒卉,亂雜而爭植,號為穢墟。韋公之來,既逾月,理甚無事。望其地,且異之。始命芟其蕪,行其塗。積之丘如,蠲之瀏如。既焚既釃,奇勢迭出。清濁辨質,美惡異位。視其植,則清秀敷舒;視其蓄,則溶漾紆餘。怪石森然,周於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僕,竅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棟宇,以為觀遊。凡其物類,無不合形輔勢,效伎於堂廡之下。外之連山高原,林麓之崖,間廁隱顯。邇延野綠,遠混天碧,鹹會於譙門之內。已乃延客入觀,繼以宴娛。或贊且賀曰:「見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勝,豈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擇惡而取美,豈不欲除殘而佑仁?公之蠲濁而流清,豈不欲廢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遠,豈不欲家撫而戶曉?夫然,則是堂也,豈獨草木土石水泉之適歟?山原林麓之觀歟?將使繼公之理者,視其細知其大也。」宗元請志諸石,措諸壁,編以為二千石楷法。
初秋夜坐贈吳武陵 - 唐代·柳宗元
稍稍雨侵竹,翻翻鵲驚叢。美人隔湘浦,一夕生秋風。積霧杳難極,滄波浩無窮。相思豈雲遠,即席莫與同。若人抱奇音,朱弦緪枯桐。清商激西顥,泛灩凌長空。自得本無作,天成諒非功。希聲閟大樸,聾俗何由聰。
送元暠師詩 - 唐代·柳宗元
侯門辭必服,忍位取悲增。去魯心猶在,從周力未能。家山餘五柳,人世遍千燈。莫讓金錢施,無生道自弘。
種柳戲題 - 唐代·柳宗元
柳州柳刺史,種柳柳江邊。談笑為故事,推移成昔年。垂陰當覆地,聳幹會參天。好作思人樹,慚無惠化傳。
酬曹侍御過象縣見寄 - 唐代·柳宗元
破額山前碧玉流,騷人遙駐木蘭舟。春風無限瀟湘意,欲採蘋花不自由。
酬王二十舍人雪中見寄 - 唐代·柳宗元
三日柴門擁不開,階平庭滿白皚皚。今朝蹋作瓊瑤跡,為有詩從鳳沼來。
韋使君黃溪祈雨見召從行至祠下口號 - 唐代·柳宗元
驕陽愆歲事,良牧念菑畲。列騎低殘月,鳴茄度碧虛。稍窮樵客路,遙駐野人居。谷口寒流淨,叢祠古木疏。焚香秋霧溼,奠玉曉光初。肸蠁巫言報,精誠禮物餘。惠風仍偃草,靈雨會隨車。俟罪非真吏,翻慚奉簡書。
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 - 唐代·柳宗元
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驚風亂颭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嶺樹重遮千裡目,江流曲似九迴腸。共來百越文身地,猶自音書滯一鄉。
早梅 - 唐代·柳宗元
早梅發高樹,迥映楚天碧。朔吹飄夜香,繁霜滋曉白。欲為萬裡贈,杳杳山水隔。寒英坐銷落,何用慰遠客。
中夜起望西園值月上 - 唐代·柳宗元
覺聞繁露墜,開戶臨西園。寒月上東嶺,泠泠疏竹根。石泉遠逾響,山鳥時一喧。倚楹遂至旦,寂寞將何言。
衡陽與夢得分路贈別 - 唐代·柳宗元
十年憔悴到秦京,誰料翻為嶺外行。伏波故道風煙在,翁仲遺墟草樹平。直以慵疏招物議,休將文字佔時名。今朝不用臨河別,垂淚千行便濯纓。
巽公院五詠·苦竹橋 - 唐代·柳宗元
危橋屬幽徑,繚繞穿疏林。迸籜分苦節,輕筠抱虛心。俯瞰涓涓流,仰聆蕭蕭吟。差池下煙日,嘲哳鳴山禽。諒無要津用,棲息有餘陰。
別舍弟宗一 - 唐代·柳宗元
零落殘魂倍黯然,雙垂別淚越江邊。一身去國六千裡,萬死投荒十二年。桂嶺瘴來雲似墨,洞庭春盡水如天。欲知此後相思夢,長在荊門郢樹煙。
首春逢耕者 - 唐代·柳宗元
南楚春候早,餘寒已滋榮。土膏釋原野,白蟄競所營。綴景未及郊,穡人先偶耕。園林幽鳥囀,渚澤新泉清。農事誠素務,羈囚阻平生。故池想蕪沒,遺畝當榛荊。慕隱既有系,圖功遂無成。聊從田父言,款曲陳此情。眷然撫耒耜,回首煙雲橫。
柳州二月榕葉落盡偶題 - 唐代·柳宗元
宦情羈思共悽悽,春半如秋意轉迷。山城過雨百花盡,榕葉滿庭鶯亂啼。
戲題階前芍藥 - 唐代·柳宗元
凡卉與時謝,妍華麗茲晨。欹紅醉濃露,窈窕留餘春。孤賞白日暮,暄風動搖頻。夜窗藹芳氣,幽臥知相親。願致溱洧贈,悠悠南國人。
酬婁秀才寓居開元寺早秋月夜病中見寄 - 唐代·柳宗元
客有故園思,瀟湘生夜愁。病依居士室,夢繞羽人丘。味道憐知止,遺名得自求。壁空殘月曙,門掩候蟲秋。謬委雙金重,難徵雜佩酬。碧霄無枉路,徒此助離憂。
零陵贈李卿元侍御簡吳武陵 - 唐代·柳宗元
理世固輕士,棄捐湘之湄。陽光竟四溟,敲石安所施。鎩羽集枯乾,低昂互鳴悲。朔雲吐風寒,寂歷窮秋時。君子尚容與,小人守兢危。慘悽日相視,離憂坐自滋。樽酒聊可酌,放歌諒徒為。惜無協律者,窈眇弦吾詩。
零陵早春 - 唐代·柳宗元
問春從此去,幾日到秦原。憑寄還鄉夢,殷勤入故園。
重別夢得 - 唐代·柳宗元
二十年來萬事同,今朝岐路忽西東。皇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為鄰舍翁。
詔追赴都二月至灞亭上 - 唐代·柳宗元
十一年前南渡客,四千裡外北歸人。詔書許逐陽和至,驛路開花處處新。
得盧衡州書因以詩寄 - 唐代·柳宗元
臨蒸且莫嘆炎方,為報秋來雁幾行。林邑東回山似戟,牂牁南下水如湯。蒹葭淅瀝含秋霧,橘柚玲瓏透夕陽。非是白蘋洲畔客,還將遠意問瀟湘。
汨羅遇風 - 唐代·柳宗元
南來不作楚臣悲,重入修門自有期。為報春風汨羅道,莫將波浪枉明時。
夏初雨後尋愚溪 - 唐代·柳宗元
悠悠雨初霽,獨繞清溪曲。引杖試荒泉,解帶圍新竹。沉吟亦何事,寂寞固所欲。幸此息營營,嘯歌靜炎燠。
夏夜苦熱登西樓 - 唐代·柳宗元
苦熱中夜起,登樓獨褰衣。山澤凝暑氣,星漢湛光輝。火晶燥露滋,野靜停風威。探湯汲陰井,煬灶開重扉。憑闌久彷徨,流汗不可揮。莫辯亭毒意,仰訴璿與璣。諒非姑射子,靜勝安能希。
詠三良 - 唐代·柳宗元
束帶值明後,顧盼流輝光。一心在陳力,鼎列誇四方。款款效忠信,恩義皎如霜。生時亮同體,死沒寧分張。壯軀閉幽隧,猛志填黃腸。殉死禮所非,況乃用其良。霸基弊不振,晉楚更張皇。疾病命固亂,魏氏言有章。從邪陷厥父,吾欲討彼狂。
湘口館瀟湘二水所會 - 唐代·柳宗元
九疑浚傾奔,臨源委縈迴。會合屬空曠,泓澄停風雷。高館軒霞表,危樓臨山隈。茲辰始澄霽,纖雲盡褰開。天秋日正中,水碧無塵埃。杳杳漁父吟,叫叫羈鴻哀。境勝豈不豫,慮分固難裁。升高欲自舒,彌使遠念來。歸流駛且廣,泛舟絕沿洄。
嶺南江行 - 唐代·柳宗元
瘴江南去入雲煙,望盡黃茆是海邊。山腹雨晴添象跡,潭心日暖長蛟涎。射工巧伺遊人影,颶母偏驚旅客船。從此憂來非一事,豈容華發待流年。
從崔中丞過盧少尹郊居 - 唐代·柳宗元
寓居湘岸四無鄰,世網難嬰每自珍。蒔藥閒庭延國老,開樽虛室值賢人。泉回淺石依高柳,徑轉垂藤閒綠筠。 聞道偏為五禽戲,出門鷗鳥更相親。
湘岸移木芙蓉植龍興精舍 - 唐代·柳宗元
有美不自蔽,安能守孤根。盈盈湘西岸,秋至風霜繁。麗影別寒水,濃芳委前軒。芰荷諒難雜,反此生高原。
唐鐃歌鼓吹曲·河右平 - 唐代·柳宗元
河右澶漫,頑為之魁。王師如雷震,崑崙以頹。上聾下聰,驁不可回。助讎抗有德,惟人之災。乃潰乃奮,執縛歸厥命。萬室蒙其仁,一夫則病。濡以鴻澤,皇之聖。威畏德懷,功以定。順之於理,物鹹遂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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