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乃武與小白菜」的故事屬於「晚清四大奇案」之一。自問世以來,先後被搬上多種戲曲舞臺。稍後它又被幾次改編成了電影、電視劇,其中,堪稱經典的一部,當屬上海電視臺在1990年拍攝的14集電視連續劇《楊乃武與小白菜》。
《楊乃武與小白菜》七分真三分假雖然被稱作「千百年罕見」的「奇案」,但「楊乃武與小白菜」的案情其實並不複雜。浙江餘杭(今屬杭州)人「小白菜」本名畢生姑。她因為長相清秀,又喜穿一件綠色上衣,腰間系一條白色圍裙,所以鄰居們都叫她「小白菜」。按照當時的習慣,她嫁給葛品連後改稱「葛畢氏」,夫妻一起租住在餘杭士紳楊乃武的院子裡。
既然同在屋簷下,楊乃武便經常教葛畢氏讀經書識字,流言蜚語遂不脛而走,結果楊乃武只好以漲房租為名,逐走了葛家。誰知同治十二年(1873)秋末冬初,葛品連意外身亡。他的母親懷疑葛畢氏與楊乃武私通謀害了自己的兒子,憤而告官。當時的餘杭知縣劉錫彤是個糊塗官,在驗屍時,將屍體口鼻流淡血水認作「七竅流血」。於是便認定葛畢氏串通楊乃武毒殺親夫,將兩人抓來屈打成招,隨後上報杭州府。知府老爺陳魯聽了案卷後,正義感大為發作,感嘆「姦夫淫婦謀害親夫!」根本不容楊乃武分辯,又是一頓嚴刑拷打。楊乃武只得招供畫押,還編造了在店鋪購買砒霜毒殺葛品連的「經過」。各路證人眼看兩位當事人都已承認,何必再為他們申辯,遂都信口雌黃,作了偽證。陳魯以此草草定案,按《大清律例》判處葛畢氏「凌遲處死」,楊乃武「斬立決」。大清官吏之草菅人命,可見一斑。
楊乃武教「小白菜」寫字按說這是極明顯的冤案(不過大清朝的冤案也不多此一樁),但楊乃武畢竟是個舉人,家庭與官場總算有些關係,楊乃武在獄中寫了「供辯」,託家人申冤。又趕上剛成立的上海《申報》把這個案子看作賣點,持續3年4個月進行跟蹤報導,引來社會對這個「桃色」案件的廣泛關注,甚至驚動了慈禧太后為此下了10道上諭。最後案子提到北京的刑部覆審,又開棺驗屍,證明葛品連並非中毒身亡。案件總算水落石出,一批浙江官員因此丟掉了頂戴花翎。
官員頂戴花翎落地神奇的是,雖說已給楊乃武與「小白菜」平反,但刑部的邏輯卻是:「無風不起浪,為何不冤枉別人!」於是楊乃武落個「杖一百,革去舉人功名」,葛畢氏「雖無奸私實據,實屬不守婦道,擬杖八十」。
所謂「奇案」的經過,如此而已。但流傳民間之後,藝人為了滿足大眾的獵奇心態,在史實與文人記載的基礎上補充了大量虛構的情節,擴充了許多精彩的故事點,令整個「楊乃武與小白菜」的故事變得十分精彩。最早反映這件事情的文藝形式要算是蘇州評彈,分一百二十回,從大年初一可以一直說到端午。1990版的電視劇《楊乃武與小白菜》同樣取材於評彈故事,於是與歷史上的實際情況,雖然大體脈絡一致,細節不免有了一些出入。最主要的變動,就是增加了劉錫彤之子劉子和這個角色。這個紈絝子弟因為饞涎「小白菜」的美色,與藥店老闆錢保生勾結,先用迷藥麻翻了「小白菜」,將其姦污,又趁葛家來開藥的機會暗下砒霜毒死了葛小大(即歷史上的葛品連),知縣劉錫彤為保住兒子,索性設計誣陷楊乃武。實事求是地說,這樣的改編,到底讓這一「奇案」的由頭與之後的發展變得合理了許多(反而現實不一定合理)。可見對於歷史故事的改編,如果沒有虛構,那麼評彈會沒人聽,電視劇大概也會沒人看。關鍵是看虛構得好不好。
劇情的看點1990版《楊乃武與小白菜》電視劇的文學劇本原本為二十集,導演李莉壓縮為十七集的分鏡頭拍攝本,最後的成品則又精剪為十四集。它在播出後,立即成為當時的熱播劇,就連那首「小白菜,淚汪汪,從小沒了爹和娘」的插曲也在街頭巷尾傳唱一時。當年4月,《楊乃武與小白菜》還在美國舊金山新成立的華語電視臺華聲臺播出,吸引了華埠許多以往一直看臺灣電視劇的觀眾轉而收看此劇。
以現在的眼光看,30年前的《楊乃武與小白菜》並無炫目的特效(連「五毛」特效也沒有),更無流量明星的加持(當時還沒這個概念),贏得觀眾的手段,不過劇情與(演員)演技。
在傳統故事裡,楊乃武和「小白菜」之間早有牽扯。比如,在1957年的滬劇版本中,「小白菜」就與楊乃武「暗結私情常來往」。當「他娶我嫁」之後,「小白菜」心裡卻依舊舊情難捨。據說,1964年,年近古稀的楊濬(楊乃武之女)在書場聽到評彈藝人渲染楊乃武與「小白菜」的私情時,就曾憤然離座,拂袖而去。
不過,到了《楊乃武與小白菜》電視劇裡,楊乃武與「小白菜」兩人,雖然互生情愫,到底清清白白。劇中有一場戲,葛小大之母請楊乃武來家中吃飯,有意讓小白菜侍酒,實際上是想讓她賣身求助,楊乃武雖然在酒醉之餘流露出對其愛憐之意,卻無任何親暱之舉。由於這樣的安排,「冤案」之「冤」,自然又坐實了一層。
「小白菜」為楊乃武侍酒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楊乃武與小白菜》可以看成一部《官場現形記》——比根據小說改編的電視劇《官場現形記》幾乎要早出現十年。它所指斥的不是封建制度的某一毒瘤,而是這一制度即將全面崩潰前,上上下下無可救藥的腐敗。出現在劇中的大清官員,從七品縣令到軍機大臣,不只被表現為一個比一個貪婪狡詐,更表現為一層比一層熟諳權謀機詐的法門,一層比一層更懂得在運用自身權力時,如何在下屬和百姓面前保持自己的聲威和做派。至於高高在上的慈禧太后,表面上雖然是洗刷楊乃武、小白菜冤情的「救世主」,但從實質看,她不過是一個把千萬蒼生的命運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暴君——只憑她的一句話,「小白菜」就落得削髮為尼的下場(歷史上的葛畢氏案結之後回到餘杭生計無著才遁入空門的)。
劇中的慈禧太后為了表現出封建制度的腐朽殘暴,《楊乃武與小白菜》電視劇保留了評彈原有的一個重要情節——「滾釘板」。按照劇中的說法,老百姓上京城告御狀,需要俯臥在釘板上一字不差地背誦出狀書。其實史書只說「楊令其姐及妻兩次京控」,出現「滾釘板」的情節還是得益於蘇州評彈的創作改編。但是這一情節到底極具戲劇效果,於是在以後的戲曲、影視版本裡還是延續了下來。當劇中楊淑英(楊乃武姐姐)鮮血淋漓地臥到在釘板之上,艱難地說出「江南無日月,神州有青天」的申冤狀時,封建官場與民對立的本質被揭露得淋漓盡致。
楊淑英「滾釘板」配角的舞臺實際上,雖然電視劇名叫《楊乃武與小白菜》,但全劇的中心情節,其實就是「楊淑英為弟申冤」。扮演楊淑英的張閩,倒是將「規勸胞弟」、「求告孔家」、「拜訪夏老夫人」、「千裡赴京」、「刑部擊鼓」、「攔轎告狀」直至「大堂滾釘板血淚陳詞」都演得頗為感人,毫無故意「做戲」的痕跡。
這或許可以看作這部電視劇的一大特點,主角與配角的界限,並不是那麼清楚的。比如,李志輿是上海戲劇學院研究所副研究員、著名電影演員,曾在《苦惱人的笑》、《巴山夜雨》等影視片中有過出色的表演,在《楊乃武與小白菜》中,他扮演了杭州知府陳魯。在劇中眾多的封建官吏中,這個從好變壞的角色形象是很獨特的。
在寧波任上陳魯口碑頗佳。這場冤案移交過來,他一眼就看出了個中蹊蹺,儘管他與劉錫彤是親家,他本想不拘私情。他可以不愛金錢,卻禁不住三姨太的求情和名貴書畫的誘惑。一幅郎世寧臨摹的《清明上河圖》終於收買了他的做人良心。他硬是屈打成招,在製造這場冤獄中起了關鍵性作用。酷刑荼毒下楊乃武的慘痛呼號,甚至令三姨太生出悔意。這時陳魯由堂前退回後衙,鐵青著臉講道:「我已用刑。他不招也得招,他不冤也得冤!他不死也得死!否則,我的清名何在?我的聲威何在?此時不得不如此,哪容得婦人心腸!」這番話真是有聲有色,充滿心理內涵的戲劇性。
杭州知府陳魯如同李志輿一樣,《楊乃武與小白菜》的配角裡不乏「大腕」。著名喜劇演員仲星火扮演刑部尚書桑春榮,把一個深諳為官之道的刑部老官僚事刻畫得入木三分。另一位著名演員魏啟明當時正在參加拍攝電視劇《封神榜》(扮演周文王),沒法剃成清朝的髮型,最後在化妝上想出辦法,解決頭髮難題。果然劇中上承慈禧,下聯刑部的翻案關鍵人物醇親王給他演活了,惟妙惟肖。至於在劇中扮演浙江巡撫楊昌浚的魏宗萬,似乎也正是從《楊乃武與小白菜》開始,在一系列古裝劇中扮演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反派角色(如《三國演義》中的司馬懿與《水滸傳》中的高俅)……
魏宗萬扮演的楊昌浚可以說,劇中的多數人物都很成功,都能讓觀眾承認:「這個人物是這樣的」。這自然也包括名義上的兩位主角。由孫啟新扮演的楊乃武,人物形象確是少年英俊。打官司前,有書卷氣;與縣官據理爭辯時,慷慨激昂、正氣凜然;發覺被誣陷,想到有口難辯時,觀眾似見其一身冷汗;含冤入獄後,仍不乏鐵骨錚錚氣概。他之前所扮演的人物恐怕還沒有超越楊乃武、可與這一藝術形象相媲美的。
至於當時剛拍完電影《紅樓夢》,當了三年「林妹妹」的陶慧敏,在劇中扮演一個舉世矚目的奇案中的童養媳,從盼望幸福到陷身於重重官場陰謀,一再經受酷刑和煉獄……「小白菜」始終是一個可憐的糊塗蟲。好在陶慧敏本身就具有江南女兒清秀婉麗的氣質,與劇中角色十分貼近。天賦氣質與角色性格特徵正相輝映,這樣的「本色」恐怕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在那時候的觀眾心目中,「小白菜」就該是陶慧敏的靚麗形象。
陶慧敏扮演的「小白菜」(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