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進/重慶
中國人稱六十歲為下壽,七十歲為中壽,九十歲為上壽。上壽者在現代社會日益增多,但總的來說,還是人瑞吧。《禮記·曲禮》說:「八十、九十曰耋。」1923年出生的詩人穆仁就到了耄耋之年,是最年邁的在世的重慶詩人。民間素有「慶九不慶十」的風俗,大概「九」與「久」同音吧,而「十全為滿,滿則招損」。新詩研究所隨俗,最近舉辦了「穆仁詩歌朗誦會」,為穆仁祈福。研究生們還折了千紙鶴,上面寫滿各種祝願,裝在一個玻璃罐裡,送給他們尊敬的詩人。
穆仁本名楊本泉,這個名字來自《孟子》:「源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有本者若是,是之取爾。」他從上個世紀四十年代開始寫詩,即有詩名。穆仁屬於新時期的「歸來者」詩人。在頭上戴著「極右派」帽子的艱苦歲月,他更懂得時代,更親近人民,所以歸來後的詩歌比過去更深刻。「穆仁詩歌朗誦會」的會標是「和他的花瓣握握手」,採自穆仁的詩篇《豆蔻天竺葵》:「和她的花瓣握握手/你的手就香了/你就變成一朵芬芳的花了」。
穆仁是詩壇的伯樂。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他擔任恢復建制的重慶出版社的副總編,在總編田伯萍的堅決支持下,在全國發掘了不少優秀詩人,重慶出版社一時成為全國新詩集出版的基地。山東孔孚的《山水清音》,重慶餘薇野的《辣椒集》,成都王爾碑的《流雲集》,重慶李鋼的《白玫瑰》,北京劉湛秋的《無題抒情詩》,非常轟動。山東詩人孔孚當時名不見經傳,在當地沒有資格單獨出書。經詩人鄒絳推薦,穆仁親當責編,熱情地推出了《山水清音》,孔孚一舉成名。紐約《華僑日報》發表長文,稱孔孚為「當今中國新詩壇山水詩派祭酒」。我去濟南出差,孔孚老是圍繞穆仁問東問西:外貌,年齡,風度等等,對穆仁充滿友好和感激之情。李鋼的《白玫瑰》已經基本編成的時候,他又發表了洛陽紙貴的組詩《藍水兵》,責編穆仁堅持把這組詩補編進去,這使得《白玫瑰》的分量大大加重,《白玫瑰》和《無題抒情詩》分別獲得全國第二屆、第三屆優秀新詩(詩集)獎。到了新世紀,穆仁又發現了素不相識的山東工人詩人蔡培國,並出資為他出版詩集。穆仁向我推薦蔡培國,並力促我為蔡培國的處女詩集《紅帆船》寫序。我在序言裡稱蔡培國是「蔡三行」,這個稱呼居然流傳很廣。
穆仁歷來喜歡助人。在北碚兼膳中學就讀時,有一個同學陳琤,這就是1984年到1992年的重慶領導人肖秧。肖秧在1947年就讀清華大學電機系時入黨,後來被捕。同時被捕的兩位同學被處決,肖秧年齡小,個子也小,敵人又抓不到證據,於是被釋放了。犧牲的同學,一個姓肖,一個名秧,於是,陳琤從此改名肖秧。1989年春天我去成都到四川省作協開會。那個時候火車軟臥控制很嚴,開車時,我的房間進來的是市委書記肖秧,他沒有帶隨行人員。我們談到深夜。肖秧說:「我讀中學時常常打楊本泉的秋風呢。」原來,肖秧那時很窮,有時甚至餓肚皮,楊本泉總是接濟他。肖秧後來在重慶請楊本泉吃飯,說是「還債」。在楊本泉這裡,這類事情實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