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徐曼菲 劉雪兒 邵藍潔
編輯/ 孫靜
噹噹：希望李國慶離得越遠越好
有李國慶在的地方，噹噹從不缺頭條，且不必主動去做公關。
當當網新近發布的公關總監招聘信息中，明確職責之一便是「處理企業危機公關，將企業形象及聲譽損失降到最低」，並開出最高月薪4萬元。但羨慕高薪的網友很快就發現，這個崗位可能是「史上最難公關」。
「老闆重奪股權，老闆娘被掃地出門。」4月26日上午，一則消息迅速在噹噹內部傳開。繼「摔杯」為號、「梅毒」潑糞之後，噹噹集團再次上演「宮廷政變」。網傳截圖顯示，公司創始人李國慶在四個「大漢」的護駕下，闖進公司的公章保存處，取走公章揚長而去。據稱當時老闆娘俞渝不在公司，現場無人敢攔截，只有行政人員報了警。
據噹噹集團事後清點，李國慶一行共帶走11枚公章和36枚財務章，前後用時不超過15分鐘。
當天下午3點，聞訊趕往噹噹總部的十多家媒體，並沒有見到李國慶本人。對於AI財經社的採訪訴求，李國慶本人回應稱，「接管噹噹，太忙了」。
噹噹所在的靜安中心，現場安保森嚴。物業叮囑門口保安看好大門，禁止外來人員進入。在噹噹所在的8層，AI財經社透過玻璃窗看到，辦公室秩序如常，並無騷亂或是喧譁，但出入員工守口如瓶，詢問時幾名員工說辭出奇一致：自己剛來上班，現任老闆是俞渝。「今天的瓜，我不是很了解。」另一名基層員工稱。
圖/徐曼菲
李國慶晚上回應了「接管」行為，糾正隨行者並不是網傳的「四個大漢」，一行人中有公司董事（仍在公司任職）、董秘、律師，以及攝像和保安。從如此聲勢浩蕩的「叩門」以及時間節點的巧妙選擇——俞渝一般上午不在公司，不難看出所謂「接管」更是一場事先謀劃好的「政變」。
李國慶在噹噹公司LOGO下方貼了一張《告當當網全體員工書》，裡面數落了妻子俞渝種種「罪行」，比如無視股東權利，拒絕分紅；暴力裁員數百人；輕視新冠疫情危害，致使員工感染；利用社交媒體對李國慶施加輿論壓力等。
一通口誅筆伐之後，李國慶對外宣稱自己已經接管噹噹，並表示在24日的臨時股東會議上，已經決定收回俞渝擔任噹噹執行董事、法人和總經理的權力。
對於李國慶的發難，當當網副總裁闞敏在26日晚的電話會議上表示，年初李國慶方面已經與噹噹公司達成和解，但他這次又私自毀約，在今年2月單方面終止了和解。至於李口中的裁員問題，闞敏表示這是無中生有。提到分紅，闞敏稱，電商行業未有分紅先例，本質是不希望分紅削弱現金流，此前李國慶在的時候也未實施分紅。
闞敏放話，希望李國慶「離噹噹越遠越好」，且強調噹噹「管理層百分百都支持俞渝」。
但事實似乎並不如此。「對闞敏的發言，我只能說我理解他的處境。」噹噹副總裁張巍被視為「站隊」李國慶。
4月26日晚，張巍獨家回復AI財經社稱，「我只能說，我代表的是團隊小股東的權益，團隊小股東希望看到公司改善治理結構，希望引入新的投資人，希望噹噹有更好的未來。」
張巍在當當網近十年時間。2015年，李國慶帶領張巍負責噹噹的新事業部，這個部門由數字業務和原創文學部組成，包括後期引入的線下實體書店O2O項目，這個業務曾被李國慶規劃為可能獨立發展的業務。2018年5月，海航科技就收購當當網一事召開了重組說明會，創始人李國慶夫婦並沒有露面，出席的是當當網副總裁兼總裁助理張巍。張巍在當時特意發了微博，「知行合一，協力重組」，並且發了包含海航、噹噹以及他本人的照片。
按照張巍的說法，「目前公司有董事會和董事會任命的總經理，但董事之一的俞渝女士拒絕交出管理權。」
股權羅生門
雙方口水仗的本質就是一點：李國慶的奪印或者說「接管」，是否合法？
噹噹於2010年在美國上市，2016年完成私有化。當當網副總裁闞敏強調，噹噹私有化後只有執行董事，沒有董事會。此外，他認為李國慶口中的股東會議無效，原因是李國慶的決議所說事項，涉及修改章程，按照《公司法》第43條，修改公司章程必須有公司2/3表決權以上股東通過，而目前俞渝持股52.23%，李國慶22.38%，兒子的18.65%由兩人代持，「李國慶不可能得到超過2/3的支持」。
李國慶則有另一番解釋，自己和俞渝尚未離婚，噹噹股權應該作為夫妻共同財產一人一半。李國慶強調，自己是按照公司法規定召集股東會，噹噹公司小股東參加股東會並選舉李國慶為董事長和總經理。股東會決議獲得半數以上股東同意並生效。
事實是，不管根據工商信息，李國慶持股27.51%、俞渝持股達64.2%，還是根據闞敏提供的股權結構，俞渝都是絕對的大股東。
圖/視覺中國
北京盈科（杭州）律師事務所名譽合伙人方超強告訴AI財經社，董事的產生沒有明確法律規定，根據公司章程來。但董事的任免和董事會的產生，都是公司極其重要的事項，一般公司章程會設定較高決策條件，此外公司章程修改需要2/3以上股東同意，「李國慶可以召開臨時股東會，但俞渝的持股比例足以否決李的任何決議，更別說改組董事成員、任免董事長等重大事項。」
在方超強看來，李國慶的言論是「自說自話」，決議是否合法有效存疑。「李國慶搶印章是下下策，如果沒有合法接管身份，輕則有可能算幹擾噹噹正常經營的侵權行為，如果導致噹噹經營困難和重大損失，也涉嫌破壞生產經營罪。」
理論經濟學博士後劉安則相對謹慎，他認為沒有看到公司章程等規則文本前，難以斷言臨時股東大會的程序和決議是否合法。不過他認為李國慶應該做好充分的法律功課，否則貿然行事不僅無效，還會招來公司、股東、當事董事等提起的法律訴訟。
北京志霖律師事務所副主任趙佔領這樣總結，「李國慶奪權是否成功，取決於股東會決議是否合法有效，這個又取決於李國慶能否在離婚訴訟結案前，以所謂實際持有股權比例（即和俞渝平分股權）來行使表決權。」
在趙佔領看來，兩人股權為公司共有財產，但表決權不屬於財產範圍，應由公司法調整。「如果兩人離婚訴訟結案前，分別以各自名義行使包括表決權在內的股東權利，那麼這份股東會決議很可能被認定無效。」
圖/視覺中國
他認為，按目前持股佔比，如果俞渝不同意，李國慶沒轍。「但兩人同時在打離婚訴訟，最終可能對兩人股權均分，那麼李國慶持股達到45.85%，再聯合其他小股東便能過半。」他猜測李國慶的策略是，不管股東會決議是否最終被認定為有效，先控制公司並爭取員工支持再說，因為即使俞渝再提起訴訟，也耗時很久。
那麼關鍵問題就在於，離婚官司裡兩人能否均分股權。
方超強認為均分股權可能性不大。「哪怕是財產均分，也不意味著股權均分，因為法院在分割股權時，也會考慮公司經營的穩定性，以及公司的『人和屬性』。」換句話說，做生意講究合得來，不會以股權分割形式，硬塞一個與大家合不來的人。
奪走的公章，是否還有效？
回歸到搶公章本身，公章對兩名創始人以及噹噹公司的影響有多大？
有律師提到中國一起典型案例：2014年8月， 雷士照明董事會罷免吳長江CEO職務後，吳拒絕交出公司營業執照、公章、財務專用章等，一度導致大股東無法行使對公司的控制權。在訴訟結束前，董事會依然無法取得控制權。這意味著公章在中國直接象徵公司的控制權。
劉安透露，爭奪公章常見於國內公司控制權的爭奪中，主要目的是癱瘓公司，從而逼迫對方就範。而公章、法人代表章、合同章、財務章、發票章等，都由專人保管。
事後噹噹報警，並聲明公章遺失期間，不承認任何蓋章文件。「現階段對李國慶談不上違法，尤其李可能取得股東大會授權，公安機關介入也很謹慎。」劉安進一步分析，「如果噹噹按遺失補辦，李國慶方能提出異議，說章在他們手中，公司已經另選了管理團隊，現有團隊的聲明反而不合法了，那合作方可能覺得等你們內鬥結束再籤合同，結果導致業務癱瘓。」
趙佔領認為，如果遺失期間李國慶使用公章，雙方間存在訴訟，又有股東會決議和董事會決議，「至少短期內沒法認定李國慶是違法的」。中聞律師事務所張曉菊則認為，「期間李國慶代表公司行事，因公章對外有公示效力，如果合同相對方也是善意的（比如對此知情，並支付了合理對價），個人認為蓋章有效。」
圖/視覺中國
事實上，目前雙方對噹噹的控制權各執一詞。4月26日晚，李國慶回應稱「我已經得到了小股東支持，獲得任何意義上的超過51%的票數。我已經在8%小股東裡獲得6.5%以上支持，有股東、董事會紀要、籤字蓋章。」他透露第一步是接管公章和財務章，第二步組建班子，第三步進駐噹噹。
然而，針對李國慶說取得噹噹管理層合夥公司的支持，噹噹副總裁闞敏一口否認，「我們詢問了兩個股東，都沒有。」並再此重申噹噹目前掌握在俞渝手裡：俞渝持股52.23%，李國慶22.38%，孩子的18.65%股權由兩人代持。
綜合來看，俞渝是絕對的大股東，而李國慶沒有正面回應股權問題，只是強調「投票權過半」。在離婚判決未敲定前，這是否有偷換概念之嫌？
噹噹折騰不息
早在2015年11月9日當當網16周年之日，李國慶的支持者張巍發了一個微博。照片中，俞渝身穿白色套裝，站在人群中C位，左手持刀，指向蛋糕上的「當」字，笑臉盈盈；而與俞渝一人之隔的李國慶，身穿黑色襯衣，抿嘴正視鏡頭，右手持刀，指向蛋糕上另外一個「當」字。張巍寫道，「二八年華，手持利刃」。
「手持利刃」的李國慶夫婦當時已經想好了如何對當當網動刀。2015年7月宣告私有化計劃， 2016年9月21日晚間，當當網佔97.7%投票權的股票持有者投票表決批准了該私有化協議。同日，當當網與中國銀行籤訂1.4億美元的兩年期過橋貸款，以支持 5.56 億美元的管理層收購。
交易完成後，噹噹控股有限公司的實益擁有人為當當網董事長俞渝、CEO李國慶，以及其他幾名高管，包括高級副總裁姚丹騫、副總裁陳立均和副總裁闞敏等。
當當網退市時，市值不足2010年上市時的四分之一，僅有5.3億美元。當當網2015年第三季度財報顯示，GMV為人民幣16.844億元，約2.650億美元，同比下滑3.4%；淨虧損人民幣2810萬元，約合440萬美元，這是當當網連續三個季度虧損。
退市後，當當網的運營數據不再公開披露。2018年4月11日晚，海航旗下天海投資收購噹噹一事正式公布，天海投資以75億收購噹噹100%股權。在隨後5月份召開的說明會上，海航披露了當當網近年來的運營情況。
噹噹的主營業務包括自營圖書、自營百貨、第三方平臺及其他收入三大部分。其中，自營圖書在收入中的佔比約為 55%-60%，自營百貨在收入中的佔比約為38%-40%。在2016、2017年，當當網的營收分別是，營收分別為95.5億元、103.4億元；淨利潤分別為1.32億和3.59億人民幣。
圖/視覺中國
當當網曾對外表示， 2017年利潤增長主要靠毛利率提升，一方面在圖書業務上精細化運營，通過合作出版、降低採購成本等方式，提升圖書品類毛利潤；另一方面調整毛利率低、資金佔用量大的百貨業務，流量向高毛利品類傾斜。
不過這筆交易並未成功推進，9月19日，海航科技宣布收購當當網的交易終止。海航科技將其解釋為，「資本市場等外部環境已發生較大變化」，李國慶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透露，交易告吹的主要原因是海航科技未能按時支付相應款項。
但是這沒有影響到噹噹繼續賺錢，2018年底俞渝對外表示，「噹噹目前是完全私有的公司，沒有銀行貸款，沒有任何資產處於質押狀態。「她透露，2018年，當當網銷售額118億元，同比增加14.4%，淨利潤4.25億元，增長34.9%。
2019年10月，當當網對外表示，按照噹噹方面的預計，2019年，經營利潤可達6.1億元，源於資金情況，理財收益還會再貢獻1億元。
一直增長的利潤數字並沒有安撫到所有員工，對於電商公司而言，市場份額、收入、客戶增長這些指標一樣重要。」李國慶的支持者張巍間接表達了對俞渝的不滿。4月23日，他在微博中寫到，「憑運氣掙到的，遲早憑實力虧掉」，並且配圖「對不起，我故意的」。噹噹另一名核心高管、董事會董事陳立均未回復AI財經社的採訪請求。
4月26日，李國慶帶人闖入噹噹，張貼《告全體員工書》，指責俞渝治理下的噹噹「不成立董事、不分紅和疫情之下裁員」，但副總裁闞敏在隨後的電話會議上回應稱，噹噹沒有進行裁員計劃，只有個別不合適的人可能離開公司，裁員消息是造謠，公司正計劃準備起訴。
看起來，噹噹短期內難以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