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誅仙 I》在中秋檔期的激烈競爭中，以極大的優勢成為票房領跑者，在9月13日上映之後，直到9月19日都保持著單日票房冠軍的優異成績，總票房已超過3億。
對導演程小東來說，這也是他與觀眾相別已久的再次重逢。他上一部擔任導演的公映影片，還是早在2011年的《白蛇傳說》，而上一部單獨擔任動作指導的影片，還是2013年的印度電影《印度超人3》。
《誅仙 I》劇照
程小東無疑是中國武俠風格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他出生於1952年，早在上世紀60年代末，他就以龍虎武師的身份入行，在70年代成為正式的武術指導。很快，到了1982年，他就擁有第一次擔任獨立導演的機會，成為《生死決》的導演，講述一出中國和日本劍術高手對決所引發的兄弟情誼。
在《生死決》中，他就在營造自己的獨特風格。「我們每個動作導演都必須有個人設，當時有洪金寶、袁和平，他們有他們的東西，我進來算哪一個？」於是，他將重點放在了動作片常規的打打殺殺之外的「靈氣」上。在他看來，要達到有靈氣，首先構圖需要帶有國畫風格，「不是一個很俗的說什麼就是什麼的畫面，得有（亮）點才行。」
《生死決》劇照
程小東與張藝謀導演連續合作的《英雄》、《十面埋伏》、《滿城盡帶黃金甲》中，能非常明顯地感受到他飄逸、詩意、唯美的動作氛圍。另一方面，也能在簡潔中體會到不同的精彩，時間不會過長，能夠讓不擅長動作的演員，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展現出非常精彩的動作，「（設計動作）是我的強項，我拍了這麼多年武俠片，你看我去拍張曼玉、林青霞、王祖賢，她們都不會打，但她們出來（的效果），是吧？」
這樣飄逸的打鬥風格，擁有非常得天獨厚的「仙俠」風格，畢竟在「修仙」領域，眾人不應該像普通武俠片那樣拳拳到肉，但又不能一直在天上飛來飛去僅依靠特效表現戰鬥。在《誅仙 I》中，程小東就設計出許多不同於劇集中的動作，並考慮到三位年輕主角肖戰、孟美岐和李沁的動作能力，在他們在能力範圍內做到最佳效果。
《英雄》劇照
程小東的另一個優勢，就是都能在動作場面上進行非常全面的把控，不論是擔任導演還是動作指導，都能憑藉自己的能力完成極為困難的動作設計，贏得導演的尊重。「我們去做動作導演，導演都聽我們的，我們去跟他設計。聽了他的東西，我們一定去想一個比他更好的，所以後來就變成他聽我們設計的更好的東西了，會很放心地交給我們去做。」如果是跟張藝謀這樣並不太擅長動作的導演合作，程小東就會想出許多比他們之前準備的動作更好的設計；如果是跟徐克那樣非常擅長動作的導演合作，就變成了兩人在思維上的碰撞，在探討中將動作完成地更好。但不論跟什麼樣的導演合作，他都會有不小的壓力，不管多麼精妙的設計，只有完成有意義，「一句話下去幾百萬花掉了，不是開玩笑，必須說的出就做得到。」
【專訪】《誅仙》導演程小東：中國武俠片絕對不會死
界面文娛對話程小東：
界面文娛：《誅仙 I》原著的故事是哪裡打動到你，讓拍過這麼多武俠的你來執導這部影片？
程小東：多年來一直有人跟我說適合拍《誅仙》，所以我一直有留意。能不能拍到是個問題，沒拿到版權就不能拍，後來片方拿到版權找到我，問我有沒有興趣。這是很好的機會，所以我就拍。
《誅仙 I》 的題材更廣，以前我都是武俠，現在可以拍仙，裡面有魔、道、佛、仙，多了很多發揮空間。多年來我都想拍仙俠的東西。我也看了很多電視裡的仙俠（劇），我又不想跟人家是一樣的，所以要把我的感覺拍出來。我拍這些電影也有一定的經驗，能把我的想法拍出來。
界面文娛：會跟原著作者蕭鼎進行交流嗎？
程小東：有交流一兩次，當然要問他的創意是怎樣，因為整個故事很長，我不能在一部電影裡把所有東西講出來，就選了很多必須要說的儘量說，儘量貼近故事，不要改動太大是最重要的。拍的時候拍了蠻多的，後來也只能精簡一下。
《誅仙 I》劇照
界面文娛：動作上，你的仙俠會跟之前的武俠有什麼不同？
程小東：我覺得這次又把動作提升一個層次，始終是仙俠，真的可以飄一點、更飄一點，我的設計也是要給觀眾看以前沒見過的，「原來我們可以把動作拍成這樣」，這是我最重要的原意，不要跟以前一樣。我每一部戲都要有點新的東西，這次尤其是最後那一本戲，最重要，我把仙的味道都表現出來。
界面文娛：這些仙的飄的動作難度大嗎？三位主演都是青年演員，完成起來會不會比較有難度？
程小東：（設計動作）是我的強項，我拍了這麼多年武俠片，你看我去拍張曼玉、林青霞、王祖賢，她們都不會打，但她們出來（的效果），是吧？這批年輕演員雖然沒有拍過什麼武俠片，但我會給他們設計一點比較炫的東西，但是又比較簡單，他們能接受，最重要的是不要把他們弄傷，在他們能力範圍內幫他們做到最好。每一個演員我都是一步步慢慢地加強，不是一下子跳到最高級給他們，是等他們能接受了，再加點、再加點，慢慢把難度加上去。
界面文娛：另外港片裡的老戲骨們加盟飾演片中的師父，也是非常驚喜的，為什麼選擇他們來出演？
程小東：我們這個戲，前面幾位都是青年演員，所以需要一批很強大的幕後或幕前的人去幫他們，儘量往上推，像姜大衛、徐少強他們，金馬獎影帝都拿過，演這些還不簡單，可以把氣勢烘託出來，也能讓他們更沒有後顧之憂，而且幕後美術是奚仲文，剪輯是林安兒，都是做周星馳電影的，是最好的那批。
《誅仙 I》中徐少強飾演的蒼松道人
界面文娛：作為動作指導，你是最早那一批自己獨立當導演的，但在導戲的同時又常常會擔任其他導演的動作指導，你怎麼看這兩個身份之間的切換？
程小東：我做動作指導的時候是修養，真的。為什麼呢？做導演的時候很累的，所有都要兼顧，如果做動作導演是小菜一碟了，不用兼顧太多，只要把動作做好就行。後來我也幫張藝謀拍《英雄》、《十面埋伏》、《滿城盡帶黃金甲》對不對？我只顧這一端，小菜一碟。所以每次我都會這樣子，做了一段導演，又修養一下，又去做動作指導，差不多我覺得好玩了，我又做導演。
界面文娛：很多人當了導演後會希望持續擔任導演，這樣才能保證自己表達的核心能表現出來，你會覺得只做動作導演會不太好表達嗎？
程小東：一般不會，因為我們去做動作導演，導演都聽我們的，我們去跟他設計。聽了他的東西，我們一定去想一個比他更好的，所以後來就變成他聽我們設計的更好的東西了，會很放心地交給我們去做。當然如果整個戲我既當導演又當動作指導是最好的，等於自己懷胎一個孩子生出來，但這樣很累很累，需要一兩年去做一個戲。如果只做動作導演，一年兩三部、三四部都沒問題。而且待遇還非常好，你要吃什麼都弄給你，跟廚房說今天吃魚，好，馬上去，吃蝦，好，吃水果，拿西瓜過來，還要切最甜的那部分給我。當導演就沒有這種待遇，要去兼顧很多東西，比如演員的檔期都要去安排，會很累很累。
程小東執導的《古今大戰秦俑情》，主演正是張藝謀與鞏俐
界面文娛：張藝謀導演和徐克導演你都合作過，他們一人對動作不太懂，另一人特別擅長武俠動作，跟他們合作會有什麼不同？
程小東：有不一樣。張藝謀導演把動作都交給我了，很多想法我會跟他設計，每次他先有想法，我再推翻，但推翻時需要給他更好的，他才服你。他們都是大導演，不是隨便忽悠兩下就行的，還得能把他拍出來。我能說到就能拍出來，人家才信你，所以我才跟他合作這麼多部。跟徐克就不一樣了，我跟他開會，每次十幾個人一張長桌子上開，只有我跟他兩個人在創意上說。我跟他鬥快，誰先講出來就是誰的，一想到就說，有時候他覺得我說的好，他就不說，所以大家碰撞起來，是很過癮的。
這兩種我都喜歡，一種是他們聽我的，但其實每次有想法告訴他，他接受後，我會有壓力，因為聽你的就是必須做好，一句話下去幾百萬花掉了，不是開玩笑，必須說的出就做得到。比如我在《滿城盡帶黃金甲》裡面，有場戲是天坑，黑衣人在滑道滑下來去天坑裡的客棧，那就是我設計的，劇本裡面沒有，我還要去看景，替他們設計怎麼走位，怎麼綁怎麼弄，很高難度很危險的。
《滿城盡帶黃金甲》中的天坑
界面文娛：只要是你設計的動作，都非常具有飄逸、詩意的特點，做了50多年的動作指導，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刻意研究並設計極具風格的動作的？
程小東：你要提升職位、提升創意、提升境界，第一要有個人風格，還有就要拍出打打殺殺之外的靈氣，電影裡有靈氣了就是不一樣。我怎麼比別人好呢？第一要懂得戲，還有就是在畫面上、構圖上要很像國畫，不是一個很俗的說什麼就是什麼的畫面。每樣東西都有點才行，這是最難的。
我在第一部戲，1982年的《生死決》第一次當導演的時候，就已經在用這樣的意境了。當時我既然有機會，就像去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酒席，剛擠進去，必須要有東西給人家，才不會被人擠出來。我們每個動作導演都必須有個人設，當時有洪金寶、袁和平，他們有他們的東西，我進來算哪一個？老闆當時叫我去拍他們那些風格，我說我不拍，必須要創造我的個人風格，那才有觀眾去看你的片。所以這次拍《誅仙 I》也必須有個人風格，必須有靈氣，不光是飄來飄去，有靈氣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這是最重要的。
界面文娛：拍了這麼多年，要在這種風格的基礎上每次再拍出一些新意，會覺得是輕鬆還是困難？
程小東：真的不輕鬆，尤其是現在更不輕鬆。為什麼？我們年紀在這裡了，我們的東西不能跟年紀同步走，要往回走，要（保持）很年輕的跟你們大家一樣年紀的想法。所以我整天在想你們在想什麼，不是說我在想什麼。我要跟你們看的（一致），你們才是最重要的觀眾，拍給七八十歲的人有什麼好看的？有多少人看？我就要去研究現在年輕人的想法，他們的感情、動作怎麼樣，更要去多點創意。
還有就是我的經驗告訴我，每次邁步，只能邁大半步，不要去跑，跑起來觀眾接受不了，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所以必須一步步慢慢地往前走。拍戲很累人的，拍的時候就會想有時候很累，算了，放我以前拍過的東西進去，我們叫行活，那種行活誰不會，但我一直提醒的自己，不要，不要。
《倩女幽魂》是程小東導演作品中評價最高的一部
界面文娛：現在你通過什麼途徑去了解年輕人？
程小東：抖音、微博，也會看看現在的電影，失敗的電影我也看，上了兩三天下片的我也看，我還要趕著去看，好幾次都是最後一場，第二天就沒了。我必須要去看他失敗在哪裡，需要去了解觀眾不太接受的是什麼東西。當然好的更需要去看，（了解）他為什麼成功。
界面文娛：現在傳統武俠片很難獲得大眾的普遍喜愛，入行五十多年，你怎麼看武俠片從頂峰到現在進入調整期的變化？
程小東：我們中國的武俠片絕對不會死的，你放心，因為這是我們的本質，我們歷史所有都是（這些）。只是說不管什麼電影都有一個周期，好像愛情片、喜劇片，都是像曲線的，當他到一個頂尖的時候，就會往下走，但當他往下走的時候，又會（等到）另外一個上來。為什麼會又上來？只是到了一個周期，大家想到新的點子，新的東西一下就來了，大家再開始慢慢跟風，會有更多創意。到差不多了，完了又下去了，又到了另一個愛情片上來。天時地利人和，所有的東西都是循環類的。
大家都在等好的題材，當每個部門都（做到）加分時，比如好的故事、演員……他就會起來。大家都在等好劇本、好時機。還有年輕的一輩上來，他們的想法跟我們現在不一樣，他們有了更多經驗，加上他們的想法，（這個類型）就起來。電影行業一直在更新換代。
程小東擔任動作執導的《新龍門客棧》，是香港武俠片的一個高峰
界面文娛：不過現在年輕的，尤其是做動作指導這一領域的創作者，反而更少獲得像你們之前那樣成為導演的機會。
程小東：以前我們機會這麼多，隨時都有機會，拍兩部武指，好那就你做導演吧。因為現在成本越來越高，動不動就一兩個億的成本，誰敢？老闆怎麼敢隨便找，一定寧願找有一定經驗的，寧願多付點錢，都找一個安全的，所以他們（年輕人）機會就越少。但不是沒有這樣的機會，還是會有新導演上來。比如拍《繡春刀》的路陽，還有《刀劍笑》的烏爾善，都很厲害。
程小東認為路陽的《繡春刀》也很有特色
界面文娛：現在現代特工動作片其實很受歡迎，你會去嘗試拍這些非武俠的動作片嗎？
程小東：我也拍過特工片嘛（《冒險王》、《赤裸特工》等），但那些公司一致都想讓我拍武俠片，其實我很想拍時裝片，你看他們可以到咖啡店喝喝咖啡、奶茶，多好，我拍武俠片，一天到晚跑到森林裡面餵蚊子多可憐，我拍《誅仙 I 》零下20多度，凍死我們了。不過他們（投資方）一直覺得，拍武俠片就應該找程小東，拍時裝片找吳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