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3月18日那天,在寶清、密山、勃利三地交界處的一個叫藍棒槌山的地方(今雙鴨山市寶清縣西部),突然爆發了一場沒有任何徵兆的戰鬥。戰鬥主要在藍棒槌山北麓的大頂子山南、寶石河上遊河谷一片開闊平原上的一座百餘米高、孤零零的小山包上進行。人喊、馬嘶、槍聲、炮聲夾雜著大風的呼號,響了一整天。
儘管已經到了三月中,但這裡還是白茫茫一片,方圓百裡看不見人影。像是被風颳來的一樣,一股有幾百人的日軍和偽興安軍組成的聯合討伐隊突然出現在這裡。關東軍不說了,那興安軍都是由擅長騎射的蒙古人組成,穿著翻毛皮大衣、戴著狗皮帽子,騎著矮小長毛的蒙古馬,不僅配備有馬刀和馬槍,還裝備了滑雪板和套馬杆,套馬杆是草原牧民用來降服狂野的兒馬的,套在人脖子上往往能把人活活勒死。
與興安軍這樣一支兇蠻而彪悍的軍隊對陣的,是抗聯五軍三師八團一連的十六名戰士。
本來一連的戰士們是作為前哨部隊,把守在大頂子山北慢坡山腳下的哨卡,因為距離他們身後30多裡的高山密林中,有抗聯第二路軍的總部機關以及五軍的密營。
早一天,連長李海峰和指導員班路遺接到了轉移的命令,但他們為了接應攜帶重要文件的地下交通員,就讓副連長帶著大部分人先撤,李海峰和班路遺帶著十幾個人、一挺輕機槍留下來等著交通員。
18日那天清早,天剛蒙蒙亮,交通員終於回來了,他同時帶來了一個壞消息,鬼子討伐隊和興安軍騎兵正在向這裡兜過來。大敵當前,連長和指導員馬上集合隊伍,向山裡轉移。雖已是初春,但東北的大地上依然覆蓋著厚厚的積雪,一步一滑,還經常一腳踩空掉進雪窪子裡。
其實他們心裡清楚,最致命的問題還是雪,敵人是騎兵,抗聯是步兵,白茫茫的雪野中留下的腳印,像是留給敵人的路標。一連的戰士們只有儘快跑進山裡,才有可能把敵人甩開。
果然,很快李連長就發現在他們的側翼,相隔幾裡遠,有一群像螞蟻一樣的黑點在和他們同向而行。再往身後看,白茫茫的雪地中有一群穿黃呢子大衣的鬼子騎兵尾隨而來。他們不開槍也不迫近,只是遠遠地跟著,看樣子這次敵人是有陰謀的。
李連長也能大概猜透敵人的心思,他們想循著小部隊的蹤跡找到總部密營。
李連長觀察了下地形,周圍過於空曠,只有旁邊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包突兀在雪野中,他下令上山。
李連長和班指導員把情況跟戰士們說了,並決定就地堅守,等到黑夜再突圍。這些久經沙場的戰士們抬頭望望剛剛升起的日頭和幾百個兇悍的敵人,心裡明白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麼,但他們都義無反顧地把子彈推上膛。
要說這些抗聯戰士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大多是從小鑽林子的獵戶炮手出身,槍法奇準不說,也是出生入死闖過來的。就說李海峰連長吧,儘管他只有一隻眼睛,但兩百米內的野獸只要露頭就準跑不掉,何況是人呢?
看到抗聯小部隊跑到一個小山包上,興安軍也停了下來。一名抗聯戰士端起三八大蓋露一手,槍響了,興安軍走在最前面的旗手應聲栽下馬。
戰鬥就在小孤山打響了,當敵人發覺他們的計劃無法實現時,就把仇恨都集中在這股十幾個人的小部隊身上,把他們團團包圍。
一開始鬼子和興安軍真沒把這十幾個人放在眼裡,以為槍一響,一個衝鋒就把這股馬鬍子收拾了,他們還想著用套馬杆套個活人玩耍一下呢。
騎著矮小的蒙古馬的興安軍和騎著高頭大馬的鬼子騎兵,分幾個方向嗷嗷叫著,揮著雪亮的馬刀向山頂衝鋒。
山頂一片寂靜。當衝擊的馬隊逼近到離山頂只有幾十米的地方時,馬匹上坡吃力,放慢了速度。這時抗聯的排槍響了,一排七九步槍幾乎同時開火,敵人的馬隊像同時被拉住了韁繩,戛然停住,跌倒。
戰鬥幾乎在四個方向同時打響。
前排的戰馬嘶鳴一聲倒下,後面的戰馬停不住,馬蹄子直接踩到落馬者的身上,頓時一片鬼哭狼嚎,這時反倒顯得槍聲過於稀疏了。這也是李連長他們事先制定的戰術,最大程度發揮每一顆子彈的作用。
東北抗聯隊伍裡不乏神槍手。那時候東北戰場上武器種類很多,日造的、英造的、德造的、美造的等等,需要配備的彈藥種類也很多。就拿步槍來說,有日軍制式的步兵武器,口徑是6.5毫米,而德國毛瑟步槍和奉軍留下的七九式步槍口徑是7.7毫米,美國造的和蘇聯造的多為7.62毫米。即使口徑一致,槍彈還分長彈和中間彈。彈藥的金貴使抗聯戰士練就了精準的槍法。
這下子敵人吃了虧也長了教訓,紛紛跳下馬、放下套馬杆,沿慢坡匍匐下身子,遠遠地架起迫擊炮和擲彈筒,咣咣地向山頭轟擊。不大的山頭立刻被團團硝煙和雪霧籠罩,黑色的彈坑和周圍飛濺的泥點,像一朵朵死亡之花。
打了一陣兒,抗聯陣地上沒有了動靜,敵人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向山頂爬去。
爬近了,山頭上雪堆裡躍起白色身影,槍聲響起,敵人像受驚的羊群炸了窩,散了。
李連長和班指導員的駁殼槍像小機關槍,一陣風掃過去,穿黃呢子大衣的鬼子兵像鐮刀下的穀子一樣倒下去。
獵手出身的魏希林和夏魁武則把標尺盯到了幾百米外的敵人機槍手,槍響之處,敵人的機槍啞了。
一名戰士被敵人丟過來的手榴彈炸成重傷,他冷靜地射出最後一顆子彈,然後把槍栓拆下,遠遠丟開,掂著兩顆手榴彈等待敵人下一輪的衝鋒。敵人衝過來,想要活捉他,手榴彈炸起一團血霧,敵人倒下一片。
鬼子討伐隊長惱羞成怒,不顧衝上山頭的興安軍,命令集中炮火轟擊,不少興安軍也在這通炮火下被炸得血肉橫飛,最後還是敗退下來。
把守東南方向的魏希林被彈片擊中了胸口,鮮血染紅了白雪。他強忍劇痛,舉槍瞄準幾百米外噴吐火舌的敵人機槍,穩穩地扣下扳機。突然一顆子彈飛來,魏希林頹然倒下,原來一個狡猾的鬼子裝死,藏在屍體堆裡打了黑槍。
臨近黃昏,山頭上的槍聲有些稀疏,但每一槍響,都有一聲哀號。
興安軍攻上去被打下來,鬼子官揮著戰刀在後面督戰,衝鋒再次被打退。就這樣你攻我擋,幾番交手,戰鬥溜溜兒打了一天,陣地前丟下了數十具敵人的屍體。此時山頂上的抗聯小隊也僅存5名戰士,負傷的李連長讓戰士們收集彈藥,他自己則拖著受傷的身軀在陣地上移動,舉槍瞄準射擊。隨著敵人的倒下,瘋狂的機槍子彈像暴雨般掃過來。
天黑了下來,已身負重傷的李連長看著遠處敵人燃起的篝火,告訴交通員帶著文件和剩下的3名輕傷員突圍,自己打掩護。
交通員和輕傷員們趁著夜色,從西南方向順著雪坡滑下去,找了個雪洞隱藏起來。
夜深了,隨著最後一顆手榴彈爆炸聲響過,四周歸於寂靜。敵人攻上了小孤山,還沒等他們清點戰果,周圍又響起了爆豆般的槍聲,敵人只好撤下去。
原來是抗聯五軍派出的增援部隊趕到了,由於天黑,敵情不明,他們採取敲山震虎的計策。鬼子也不明來的抗聯到底有多少人,再說打了一天仗了,人困馬乏,損兵折將,已經無心戀戰。
天亮了,抗聯戰士來到已經冰冷的戰場,共收殮12具抗聯烈士殘缺不全的遺體。據周保中將軍戰地日記記載,此戰擊斃日偽軍48名,擊傷30名。從此這個無名的小孤山有了名字——十二烈士山。記住這十二烈士吧,他們是:李海峰、班路遺、朱雨亭、魏希林、陳鳳山、李芳鄰、夏魁武、王仁志、張金富、楊德才、王發、李才。抗聯第二路軍總部為李海峰等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並決定將小孤山命名為"十二烈士山"。後任第五軍政治委員、中共道南特委書記的季青飽蘸濃墨,寫下了一篇《十二烈士山記》。在這篇文章後,附上了第二路軍總司令周保中將軍的詩句:
藍棒山頂雲霧重,
寶石河邊雪花飛。
寇賊兇焰猶未盡,
十二烈士陷重圍。
神槍縱橫掃射處,
倭奴蒙狗血肉堆。
竟日鏖戰驚天地,
膽壯氣豪動鬼神。
不惜捐軀為革命,
但願失土早回歸。
他年民族全解放,
指點沙場吊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