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閱讀:如果您某日跨出地球,凡見人都親切;如果您置身異域,一聲鄉音會令您倏然回首……然驚喜之餘,天涯海角相逢的卻是一位往日冤家,您又該如何置處?敬請閱讀「孤鴻文苑」為您編發的女鴻小說《他鄉一遇》,讀後,您或許會有一番糾結和思考……
他鄉一遇
(小說)作者:女 鴻
我早有登泰山看日出的想法,可什麼時候去呢?報團在法定假日去,遊人一定很多,不敢去;平時有空了,我先生又沒空陪我,還是不敢去。我先生說:「你以為你丟了,天下會有多少人想把你撿去?一個,我!」我說:「那我就一個人去,讓它丟,讓你去撿!真是,別以為我只是你一個人的寶,才不呢!」
那日,我一個人換乘了幾次大巴,終於到了泰安。一下車還是後悔自己任性了。讀書的時候不得已往返蘭州四年,說是出過遠門,沿途見過多少大地方,其實就是在隴海線上的兩個火車站之間來來去去,沿途的一座座古城,只是在列車呼嘯聲中乘務員報出的站名而已。從教八年,年年又都頂著畢業班,理論上教師假日很多,可對於畢業班老師比公務員假期還少。直到現在我還很少一個人走出過縣域之外。今天一個人置身於他鄉,那舉目無親的感覺是何等的強烈!我趕忙給我先生打了電話說:「我,我要丟了,不知道在哪……」他像是正在給經理布置營銷的事。我顧不了那麼多,公司損失再大,也不會比真的丟了我損失大!他安慰我說:「寶貝,你先別急,找一家餐館坐下來,要一份最好的菜,喜不喜歡吃不要緊,然後就可以向老闆打聽一下附近最好的賓館,到了賓館就好辦了。打車過去,住下來,然後把賓館的名稱和地址發給我。只要不出地球,有我呢,寶貝!」
他的聲音真管用,我心一下子安定了。我在那個小吃部要了最昂貴的一份水餃,咬開一個又偷偷吐了,原來是回民飯店,羊肉餡!放下筷子,詢問之後,打車到泰安賓館住下,服務員就一應說得明明白白。我心想,想丟,讓他急,還丟不了呢!
那天晚上,服務員又專門過來提醒我,務必要在午夜十二點前到達山口坐專程大巴,才能趕上第二天看日出。所以那夜的前半夜,我怎麼也睡不著,也不敢睡著。如果有一個熟人同遊,多好!我先生一直和我打電話,直到我聽出他在克制打哈欠的聲音時,我才想起告訴他我手機要充電了。掛機之後,我想,哪怕有一個熟悉的仇人,現在睡在那一張床上,也好!
我準時到達山門,經不住遊說,買了拐杖和手電,坐上大巴,在盤山路上行駛了好一會,到了泰山腳下時剛好零點。午夜裡,沿登山的天梯望上去,滿階上移動的人影在模模糊糊地向上倒湧,無數手電的光芒晃動的亮點一直延伸到黑漆漆的天空。在頭頂天空上,有一盞燈亮著,那是天上的一顆星。我想泰山極頂處,真是天了!危樓高百尺,可以摘星辰,就是這個感覺吧!想不到,攀上了那顆「星」才知道真的是一盞燈,是經營買賣人的燈。我問一下他人,說像這樣的「星」要爬過三顆才能到達天街!
我的媽呀!爬過第二個「星」的時候,我買了兩個黃瓜,顧不了平日的矜持,也不會有人在這認識我,坐在石階上喘著粗氣猛啃。下面有一個人上來,站在我面前的階上看了一會,突然說:「江老師,901江老師嗎?」
怎麼會是她:902女人!
902女人是我的鄰居,她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就一直用這個概念去代表她。我先生說:「你呀,說穿了是瞧不上人家的職業。」其實也是。她大約是在某個工地上做工,下班總有一些廢品帶回來,為了幾個零錢,有時還帶回很髒的東西。那些東西又常常放在門外,雖沒佔我們的門空,但一開門總是那麼不舒服。我說過一回,那女人說:「您是老師吧,看不慣?挪挪,挪挪。」向他們那邊挪了挪,等於沒動。過了幾天,我說:「什麼東西都往回撿,門一開這樣大的氣味!」她說:「那您就少開門好了。」竟說得那樣平平靜靜,讓我覺得她就是那麼想的,為了她放破爛,我們最好不開門!我越想越覺得受不了,就通知了物業。從此,門外乾淨了,我們就再也沒說話。偶然在電梯裡見了,我看一眼她的眼神,本能地要去摸手機報警求救。沒想到在這天與地之間遇上了她!
我倏地跳起來說:「是,是902姐姐,黃瓜!」我把另一個黃瓜塞給她。她沒接黃瓜,卻拉住了我的手說:「是我,錯不了!你家老闆呢?」我說:「他忙。就我一個人!」她說:「哎呀,我這賤命,沒人怕丟;你家老闆也敢把你這寶貝疙瘩一個人放到這?真是,真是……一起走,在這地方能遇上一個熟人,真跟說夢似的!」她說她兒子今年考上這兒學校,男人比她還孬,不敢送來,就她來了。怕這輩子只來這一回,就想把泰山看了帶回去,「那死人還等我回去告訴他,泰山出上來的太陽是團的還是長的呢!你說他痴不痴?」說著我和902結伴而行。
由於有人說話,好像沒注意上了天街,風很大,一夜成秋天了。租了大衣,902把新的那件讓我穿,說:「你是要好看的人。」我說:「在這沒人認識的。」她說:「我認識你呀,你們這些人在我心中永遠不一樣!」攀上玉皇頂時,看到懸崖邊沒有欄杆,又怕我在後面看不到,902一直把我黃大衣的後襟抓在手中。看完日出,回到天街,花十塊錢任吃油條和稀飯,902又掙著付錢。下山分手時,她說:「我還要留幾天,看看這裡的瓷磚市場,能買一些託運回去。」她走了。
回到家,我先生一邊欺負著我一邊說:「一個人出去,也沒丟嘛?」
我說:「不是我一個人,兩個人。」
他說:「還有誰?男的女的?」
我說:「當然是男的!」
他說:「誰!」
我說:「902!」
他說:「不可能,昨天我還見他穿一件油漆工作服下樓呢。」
我說:「那就是他女人。就是她,送兒子到泰安上學,陪我登上了玉皇頂!」
我先生沒再問。
我想: 902既不再把破爛放在門口,又和我說上話,從此我們可以好好做鄰居了。
想不到她回來之後和先前一樣不再理我,偶然在電梯裡見了,我看一眼她的眼神,又本能地要去摸手機報警求救……
作者:
編者點評:面對不同的事物,人們的取向是益者為友,礙者為敵,並因時地而輪轉,這是人的屬性。女鴻的小說《他鄉一遇》以一個素常溫爾的故事給通常的人性做了形象的註腳。從主題立意看,作者把筆觸探進了人物的本欲地帶,把住了人的最原始的心音,文章支點很高。
作者主要筆力用在「我」即「江老師」這個人物身上,她在老公呵護下的嬌嗔,在地位不及她的人「902」面前的刻薄,在登泰山遇上「冤家」時的違心示好,反映了一個知識分子虛榮、自傲又缺乏堅貞的性格。當我們讀到結尾的時候,才覺得作者精心刻畫的「江老師」卻是另一個人物——「902」的映襯和鋪墊。文章的結尾,當故事中的人物被重新放回到正常生活池塘中的時候,不是「冰釋前嫌」,而依舊的耿耿於懷,使「902」這個一直輕描淡寫的人物形象突然豐滿起來,躍然紙上。她的性格由開始的「我行我素」,到登泰山的不計前嫌,再到回家後的「鄰裡如敵」,讓人不是琢磨不透,而是暗暗為之小人物做人的剛強而喝彩。作者巧妙將主次人物彌合刻畫,重彩寫次,一經「揭牌」,主要人物突然呼之欲出,手法老道而嫻熟。
從構篇看,文章開頭反覆強調「我」沒出過遠門,這是一再暗示讀者,主人公這次旅行必然遭遇波折,為通篇文本置下伏筆;到了泰山,遇上的竟是往日的「冤家」,首次掀起波瀾;「冤家」在異鄉卻是互喚姐妹,又是出人意料,給讀者些許之寬慰之際轉而頓生疑慮;回到家後又「坐回」到「隨時報警」的環境氛圍。不是一波三折,而是波瀾起伏,步步洞天,變換的面孔令讀者目不暇接。以「冤家」——「冤家」,構成環形故事鏈節。結構悠然放開又款款收縮,讓人物有序登場又同臺退幕。
作者在細節描寫上的女性文學語言陰柔而纏綿,敘述娓娓道來,對白玲瓏有聲,透過五彩的文字,能聽到「江老師」鶯語般的矯情之聲,看到「902」的女生男態,續綠了作品人物的鮮活性和可觸摸感,體現了女性文學敘寫的綿柔情緒,令讀者有行走脂粉小巷,透過花牆偷窺了乍開的海棠和暴放的玫瑰妖嬈芬芳,而各具情態,又各領風騷,風香裡心下不禁一陣陣悸動……
女鴻之作,值得一讀,也希望讀者向好友再作推薦!
編者:
趙國洲,筆名孤鴻清影,江蘇省灌南縣人,原淮陰市文聯會員,小說作家,曾在《雨花》《飛天》《小小說大世界》《小說月刊》《百花園》《北京文學》等報刊發表中、短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