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祖在上面勸大家要對法寶生起恭敬,不要褻瀆。今天開始的第二段風格為之一變,主要闡述對世間法的態度,因為當時佛學報館所刊載的不僅是純佛學的內容,可能還有一些對於時事的評論。
可能當時報館版面上對時事的評論所持的立場比較尖銳,印祖對這個內容頗不以為然,所以就以一個具足德行的過來人的姿態,對他們的評論進行了一番帶有呵斥性的糾偏。教導他們要以佛法的胸懷來進行包容和調和,要做積德行善之事,做好媒體引領時代潮流的擔當和責任。
所以說,這篇文章就是從這個緣法當中,引出了印祖在後面所進行的一段非常有深度的評論。
「乾為大父,坤為大母,四海內外,同是同胞。清朝雖屬滿洲,畢竟同一父母。」
在《周易》裡面,乾卦為陽,代表天;坤卦為陰,代表地,那麼整個乾坤二卦就代表了天地父母。四海內外,同是同胞。印祖首先提出了一個觀念,就是一切眾生都是平等的,特別是作為人道來講,我們有緣處在天地之間,應該是同氣連枝、血脈相連的,不應當是互相對峙的關係。這個話好像換了一個節目內容,其實並沒有離開佛法。
後面講「清朝雖屬滿洲,畢竟同一父母」,這就是把民族之間的裂痕和隔閡,用同在一個天地之間把它給聯繫起來了,大家雖然民族不同,種族有別,畢竟都是四海之內的同胞眾生。雖然滿族是在關外,民族也不一樣,但都是人嘛,所以不要有歧視和分別。
「況列廟聖德,直同天高地厚。雖堯舜禹湯,亦不過如是。近以兵歉疊遭,強鄰見逼,政憲更新,稍有參差。」
什麼意思呢?「列廟」就是指愛新覺羅歷代的祖廟,以此指稱滿清政權。就是說,滿清歷代帝王的聖明德行,他們的統治與恩澤,也可以說是天高地厚,就是歷史上像堯、舜、禹、湯等三皇五帝時期也不過如此。
事實上,清朝確實有過鼎盛的時期。當時在順治、康熙和雍正年代,所有的大臣初一、十五都要在宮裡的萬善殿一起讀誦《無量壽經》,後來的康雍乾盛世也跟這個有關,是栽培而來的。不能夠抹殺他們對中華民族的貢獻,這是印祖的一個態度。
後面又講了清朝沒落的原因。是什麼呢?第一是「兵歉疊遭,強鄰見逼」,就是當時清廷屢屢遭到外國列強的侵略,從八國聯軍等西方列強,再到東洋日本的侵略,一次又一次地打敗仗。就是說國運開始走下坡了。
再一個是「政憲更新」,就是政治體制跟原來不一樣了。滿清真正的衰敗應該是從女眾(慈禧太后)掌權開始的,此後的皇帝一個不如一個,特別是末代皇帝溥儀,最後淪為一個戰犯。所以招感了政憲更新,引發了辛亥革命。由於這種種原因,所以才有這前後不同的境況。
「然推究皇仁,仍復如故。但以境緣不嘉,致見傾覆。今既成共和,正好一體同觀。」
雖然說清朝已經滅了,但是我們在評論清朝歷代皇帝的仁慈福德的時候,應該客觀公正,不要誹謗抹殺他的功績,還是應該實事求是地讚嘆感恩他們。清朝之所以滅亡,也只是遇境逢緣不順,所以才導致傾覆,這是很正常的事兒。現在既然成立了共和體制,那也要一體同觀,要以平等包容的心態來對待。
「論政體,則盛稱共和。論前清,則褒美皇仁。譬如新官上任之後,不妨樹碑立祠,以彰舊官之德。」
那怎麼「一本同觀」呢?如果評論當今政權的話,可以讚嘆共和的體制;如果是評論滿清,就可褒揚清朝帝王的仁德。就像新官上任一樣,應該肯定和讚頌前任的功績,以表彰他的功德和貢獻。
印祖的這個觀點是很有代表性的,意思是說,儘管現在成立共和體制了,也不要說世襲制就是錯誤的。你看他用了一個比喻——「譬如新官上任之後,不妨樹碑立祠,以彰舊官之德」。古人非常講究對前任的歌頌,而不是為了顯擺自己而把前任給打壓下去。所以古代的官員上任後,他會給前一任立碑建祠,以表彰他的德行和貢獻。
「共和既成之後,二百餘年之撫育栽培,豈可頓忘。吾見第三冊中,有獨夫、專制、奴隸等語,心甚怏怏。」
這就是說,你現在成立了共和憲政,怎麼就可以對前清二百多年的功績一筆抹殺呢?它畢竟也有過盛世輝煌時期,難道對中華民族的政治、經濟、文化及社會進步就沒有一點利益嗎?怎麼能徹底否定呢?我看見你們出版的刊物第三冊裡面,將前清貼上了「獨夫」「專制」「奴隸」的標籤,我看到這些不免憂心忡忡。
「獨夫」就是說滿清是強權政治,是飛橫跋扈的統治者。「專制」就是跟民主是相違背的。「奴隸」可能包括兩個層面:一是對百姓不仁慈,殘酷剝削壓迫;再者,或是指清末對外的屈辱政策,甘於做外國列強的奴隸。所有這些都是說清朝的過失。
「夫吾國自開闢以來,其繼天立極、君臨天下之大聖人,亦未必不慮及此。」
那印祖怎麼會如此憂心呢?他接著說,中國是一個有著五千年文明的古老國度,我們華夏民族自開疆闢土以來,到現在有多少代了啊!那些君臨天下的帝王當中,也不乏承繼天地參贊化育之德的大聖人住世,難道他們就沒有考慮過一定要共和,而不能世襲給自己的子孫嗎?
這就是說,共和體制有它的優點,但皇仁的世襲制也有它的合理性啊。確實也是如此,其實封建時代也有好多盛世,那就說明如能遇到明君,也是眾生的福報。
「或恐民若強悍,則號令有所不行,而反致亂亡。此聖人傳子孫之本心,豈羲農湯武,盡欲私受其利乎?以非此不足以振綱常、息爭端,亦時勢使之然也。非羲農諸聖,皆有慚德也。」
那為什麼要世襲呢?就是假如不是世代相傳的話,如果碰到那種愛好革命、喜歡揭竿而起的人,那就會導致政令不暢通,就不能進行正常的統治,那就會導致天下大亂,最終可能會使國家滅亡。
國家一旦發生動亂,那就會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所以國家穩定其實是最珍貴的,只有穩定才能安居樂業,才能國泰民安,是以「穩」和「安」是第一等的要素。所以國君們從大局出發,才會把江山社稷傳給他們的子孫的,這是他們根本的用意。
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印祖把伏羲、神農、商湯、周武王這些有名的有德之君全給引出來了。難道他們是為了自己的私慾,就是想做皇帝、想坐江山嗎?不是這樣的。這也是大勢所趨啊,因為不這樣做的話,就不能提振綱常、平息爭端,並不是伏羲、神農等聖人的德行有過失之處啊。
「今人各為公,共和郅治,亦時勢使之然也。非今人便優於羲農等諸聖也。」
什麼是「郅治」呢?就是大家同治。這一句就是說,當時的皇帝要世襲,我們現在講究共和,提倡天下為公,也是時勢製造的必然結果啊,才造就了這麼一個政體,所以沒有對錯之分,只不過是時代性的結果,是大家共業所感招而呈現出來這麼一種局勢而已。
並不是說你現在成立共和了,你就比原來這些古聖者要優秀多少,或者是偉大多少。你看印祖多麼客觀,這也只有局外之人才能看得這麼清楚,寫得這麼明朗。誰說祖師們只會死塌塌地修行呢?他是整個世出世間法都瞭然於胸的。
「似宜推美共和,不必苛論前清。方合共和之體,免蔑古聖之愆。」
什麼是共和?就是天下之大和呀。所以說,我們可以稱揚讚嘆共和體制,但是也不要用苛刻尖酸的語言去貶責前清的不是,這樣才符合共和體制的氣度和格局嘛。因為古來的皇帝確實是有他的福報和德行的,你不要以貶低別人的方式去抬高自己,這樣就可以避免污衊古聖的罪過呀。
再一個,無論是共和制,還是世襲制,這都是因緣使然。共和制是新時代的產物,那古來的世襲制也有其歷史的合理性,從佛教的因果輪迴觀念中,也是能說得過去的。皇帝老子傳給兒子,兒子皇帝又傳給孫子,在這個因緣法中,大家不要忘了它有合理性。我們常說「太子墮地,貴壓群臣」,就是他只要生到皇帝家裡了,那天生就是作太子的命。那他本身就具足了這個福德,才跟他的皇家父母結這個緣;如果沒有這個福德,他是投生不到皇帝家的。
「佛世毘耶離國即用此法,如來於諸經中,亦未深斥輪王世世相承之非。」
印祖還真的會說,他還把佛陀給引出來。在佛陀住世的時代,當時的印度有一個毗耶離國,皇帝就是轉輪王,也是用的世襲法,也是太子繼承王位。但是以佛陀那麼圓滿的智慧,他也沒有在經典裡說過世襲制不對,那說明在那個時代這確實是合理的。我們學佛的都知道,一切法都是因緣法,也就是說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它是不違因果的。
「善乎,孔子之言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義之與比者,因時適宜之謂也。」
印祖通儒通佛的大祖師,又接著引用儒家聖人孔老夫子說的話了。也就是說,不要去說這個對,那個不對,不要來回地說是與非,或者此是彼非地對比著評論。他因此特別引用了「義之與比」的概念,什麼意思呢?就是這兩種體制沒有誰優誰劣的區別,只有合不合時宜的問題——「因時適宜之謂也」。
「夏葛而冬裘,渴飲而飢食,不可互非,亦不可專主一法。唯求其適宜,則有大利而無少弊矣。」
印祖為了更形象地論證自己的觀點,又打了一個比喻。他講到,比如我們夏天穿的是葛麻衣,冬天都是穿裘皮大衣;又比如我們渴了就喝水,餓了就吃飯。你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夏天穿裘皮大衣,冬天穿通風透氣的葛麻衣;也不能渴了吃飯,餓了喝水。為什麼?因為這不合時宜啊。
當然,在天氣有變化的時候,穿衣也可以酌情加減;吃飯時也不妨喝點水,喝水時也不妨吃點飯。所以說「不可互非,亦不可專主一法」。不要去辯論誰是誰非、誰優誰劣,只求其適宜不適宜,這樣我們才能得到大利,才可避免弊端的發生。
我們平常學佛也是如此,不管讀誦哪一部經典,或者學習哪一個法門,都不可彼此互非,但是可以專主一法,一門深入。在行門上一定要一門深入,可是在聞思上要廣學多聞,這是一樣的道理。
「然人心不一,倘再有投稿者,帶此詞意,祈略事筆削,以歸完善。」
這是印祖的一個勸告,他設身處地地從報館編輯的角度考慮,而不是帶著自己的見解要強加給他們。意思是說,如果再有投稿的人,帶這種比較刻薄極端的詞意,那麼就請校勘一下,把它給刪掉,要讓人挑不出刺來。
現在的某些媒體總是喜歡揭露一些傷風敗俗的醜聞,以此來博取受眾的眼球,很少有真正提倡德行的。但媒體的職責就應該是抑惡揚善,提倡民眾要勤儉,要聚德,要發心如初……只有這樣才是合理的,才是媒體的本分和良心所在。
「俾天下後世之閱者,佩服諸君大公之量,佛法平等之懷,所有言論,唯理是尚,毫無偏私。因茲古今來大聖大賢,無不歸心而崇事焉。」
這一名是最後的落腳點,印祖在這裡殷殷囑託:既然你號稱佛學報館,在天下後世看到你們這個雜誌時,就要讓他們生起敬佩心,說你們有「大公之量」,有佛法的平等胸懷,果然不愧是佛學報館,看問題的觀點與世間人就是不一樣,客觀理性,不是憑著自己的好惡和偏見去武斷評判。
正因為佛教有這種宏量和胸懷,所以才有恢宏的影響力,才能讓人家生敬佩心,能夠從中得到利益,真正起到教化世間的作用。所以古往今來的這些大聖大賢的才德之士,才能為佛法所折服,才能依教而奉行——即「無不歸心而崇事焉」。這才是印祖對於所謂時事點評的最終落腳點。
我們在學佛的過程中,因為凡夫的我執,因為菩提心不夠圓滿,所以就越學越狹隘,越學越執著,說話尖酸,不到位,都會有這些情形。所以我們可以學習印祖的視野和天下為公的精神,看待問題也要「唯理是尚,毫無偏私」,這是我們每一個佛弟子都應肩負的使命。
從另一個角度來講,這也是祖師們對我們法身的灌溉,希望大家能夠有一些受用。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到佛法不是平面的、呆板的,而是立體的、活潑的。真正大開圓解的人,他能把一切法都會歸到佛法上,也能把佛法滲透到世間法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