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加瑞爾近幾年專注於對現代愛情的探索,其短小精悍、韻味獨到的風格深受我的喜愛。《眼淚之鹽》看起來有前幾部的影子,但具有更強的普世意味。這不僅是一場愛情教育,男主角反覆自我詰問「什麼是愛」,這一對愛的無知與渴望纏繞生成了一段段「戀人絮語」。依羅蘭·巴特的意旨,愛情是當事者迷的哲學,在想弄清楚的東西(愛情)和所討論的東西(戀人絮語)之間,反思寓於一連串的形象之中,無從得解。因而最好的做法或許便是拆解一連串的行為,試圖重構絮語的組織,以此作為註腳。
Djemila-等待。(戀人註定的角色便是:我是等待的一方。)
從一開始,Djemila便堅定地選擇了等待的方法論。等待他搭訕,等待他追上我,等待他接我下班,等待他來巴黎找我……在等待的過程中,戀人心裡充斥著諸多疑慮,這延宕了感情的升溫,也造成了感情的裂痕。等待是有周期的,而當兩人的周期不同,等待便成了徒勞。等待先是化作綿延的思念;思念遠離的情人是單向的,總是通過呆在原地的那一方顯示出來,而不是離開的那一方;無時不在的我只有通過與總是不在的你的對峙才顯出意義。由此看來,思念遠方的情人從根本上就意味著戀人的位置與他情人的位置無法相互取代;這就是說:我愛對方要甚於對方愛我。或許正是當認清了這一事實,她決定停止等待,採取主動,但此時主動業已失效。從等得來到等不來,Djemila一步步走向等待失敗後的焦灼、憤怒、絕望。焦灼是悲哀的變體:害怕將要經受的悲哀,而悲哀已經發生了。在許久之後再度見到男主角時,她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她以沉默宣告了她的敵意。
Geneviève-身體。(愛偶的身體在戀人心中觸發的種種思緒、感情和興趣。)
Geneviève採取的無疑是身體的攻勢。身體,作為我們最重要的武器,亦是後現代的靈感之源。尼採宣稱世界就是權力意志,我們自身也是權力意志;身體是存在,是力的源泉,身體凌駕於意識、精神,「要以身體為準繩」。Geneviève的出現彌補了男主角的挫敗心理——在Djemila拒絕他的性請求後,他轉而投入另一方身體的激情中。我們隨著他的視線端詳Geneviève的身體:探索對方的身體,似乎想從中探出個究竟,好像我愛欲的機理就藏在對方的身體裡似的。然而身體必須承擔結合的重負,當那件事終於成真時,我將無法再以同樣的目光注視她的身體,愛欲消散了,身體成了災難的場所。Geneviève天真地希望以爭吵換回一點同情,相比之下Djemila的一言不發顯得如此反英雄。
Besty-未知。(戀人試圖抽身於戀愛關係的格局之外,以人物類型、心理或精神氣質型的標準來考察並界定「作為自在體」的心上人。)
對於Besty,我們始終是以男主角的視角去認知。她的主體性被包裹在男主角炙熱著迷的目光中飄忽不定,她對我們而言是個謎,正如她對男主角來說一樣。她出現於男主角對愛感到最迷惘的時刻,她的神秘使他感到愛的召喚。對方不可捉摸,不可控制,不可探尋,使我殫精竭慮。「我無法了解你」意味著「我將永遠無法知道你究竟是怎樣看我的」。我力所能及的事便是將自己的無知轉化為真實。所謂愛得愈深,了解愈深的說法並不真實;通過愛情經歷我所得到的啟悟僅是:我是無法了解對方的;她的模糊並不存在著某一個被屏障所遮蔽的隱秘,而是證實表象與內在真實之間的遊戲已不復存在。這樣,因愛一個陌生人而產生的一陣狂喜便懾住了我——那個人將永遠存在——一個莫名的衝動——我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了。在這種情況下:只能通過對方給我帶來的痛苦和歡樂的多少來給她下定義。
Luc-「我想弄明白」。
1.追求愛情。(勾銷。在語言的突變過程中,戀人終於因為對愛情的專注而抹去了他的情偶:通過一種純粹愛的變態,戀人愛上的是愛情,而非情偶。)
2.告訴我去愛誰。(哪兒有等待,哪兒就有移情。我依賴並介入另一個存在,而這個存在的實現又需要時間——整個過程像是在克制自我欲望,銷蝕我的需求。讓人等著——這是超於世間所有權力之上的永恆權威,是「人類古老的消遣方式」。)
3.「我為對方感到痛苦」。
4.忌妒-默契。
Luc想對Besty說「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但卻只有忍耐,這是力量懸殊的對比。以至於最終達成了一種默契的三角關係。當她說她不愛他時,我不知該如何應答:一方面,不去利用對我有利的知心話——那似乎能「加強」我的地位——是一種「高尚」行為;另一方面則是出于謹慎:我很明白自己跟對手處於同樣的地位,並且,從今以後,一切心理活動、一切價值都被撇開,任什麼都不能保證我將來不會遭遇同樣的命運(被關在門外)。在這一關係中,人們總是同時嫉妒兩個人:我嫉妒自己的情偶和自己的情敵。對手也為我所愛:他使我感興趣,使我驚訝,並呼喚我。
5.眼淚之鹽。
藉助淚水,我敘述了個故事,我敷設了一個悲痛的神話,然後便將自己維繫其上:我與它俱生,因為通過哭泣,我為自己設立了一個探詢者,得到了「最真實的」訊息,身心的、而不是口頭的訊息:「嘴上說的算什麼?一滴眼淚要管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