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一樣,王維的成功離不開音樂,但他的第一次災難,也是因為音樂。
你是不是在想,這麼一個整天跟音樂打交道的官,離政治的敏感地帶有十萬八千裡,能惹來什麼麻煩呢?
可事實就是這樣的,只因為他在一次排練舞蹈時看了伶人舞黃獅,而「黃」這個尊貴的顏色只能為帝王所賞,年輕的王維就從一屆京城高官被貶為濟州的糧倉保管員。
從此,世事艱辛,他嘗了個遍。
到公元725年的時候,王維已經在濟州司倉參軍這個位子上蹉跎了四載,對官場失望,感前程渺茫。
尤其是對家人,無論是年邁而不能侍奉的母親,還是久別而無法團聚的妻子,他都深感愧疚。
終於,王維等來了他的自由身。
這一年唐玄宗泰山封禪,大赦天下,他這個貶官總算有了辭職的資格,王維如離弦的箭一般奔回家中。
公元729年,王維回到京城,潛心理佛,並結識了孟浩然。
這樣清幽的生活,尤其是與妻子琴瑟和鳴的日子讓王維錯以為噩夢都結束了,可他哪裡知道,一切才剛剛開始。
王維而立之年時,他深愛的妻子竟突然撒手人寰,離他而去。
還有一種說法,說王維的妻子是難產而亡,如果是那樣的話,同時失去愛妻和尚未謀面的孩子,對於這個三十歲的男人來說,該是怎樣一種挖心蝕骨的痛啊!妻子走了,王維沒有寫一首詩來送別,但他卻用終身不再續弦來紀念這段愛情。
也許在王維的心裡,只有後半生裡每一分每一秒的相守,才能詮釋出他對妻子的懷念。
這樣的詮釋,勝過千萬滴眼淚,也勝過千萬首詩。
他無法用肉體來對抗死亡,卻可以用精神來捍衛不渝。
妻子去後的第二年,王維漫遊巴蜀。
這是王維第一次試圖用潺潺流水和不老青山來對抗人世的苦難。
言入黃花川,每逐青溪水。
隨山將萬轉,趣途無百裡。
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裡。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
我心素已閒,清川澹如此。
請留磐石上,垂釣將已矣。
——《青溪》
歡跳的流水是這寂靜青山裡的精靈,而水色卻在深松翠柏裡顯得格外寧靜。
水草在溪流中輕輕搖曳,蘆葦在碧水中呈現倒影。
他的心早已安然,如同這清澈的流水一般。王維勝利了。
蜀地的風光撫平了他的傷痛,從此他知道世間不只有不堪,在廣袤的山水裡,還有一種滋味叫清歡。
在接連的打擊之後,上天終於睜開了他昏昏欲睡的眼,看到了人間還有一個苦命的人,叫王維。
幾年後,一代賢相張九齡走馬上任,他把已漸漸被朝廷遺忘的王維拔擢為右拾遺。
這個右拾遺,官位雖不高,卻可以為皇帝建言獻策。
張九齡相信,以王維的才華,前途是不可估量的。
然而張九齡失算了,僅過了一年,西域發生戰爭,王維調任監察御史,並伴隨著一道聖旨離開京城,擔任河西節度使判官去了。
降職邊塞,這顯然是王維又犯了錯。
可他什麼錯也沒犯,不過是張九齡因遭奸人誣陷而降職,王維也就跟著一損俱損了。
如果一定要找一個王維自己的原因,那大概和這件事有關。
唐玄宗的哥哥寧王李憲依仗自己的權勢強搶民女,破壞了一個賣餅人本來寧靜的生活。
一日李憲宴請賓客,竟把那賣餅人召至府中,女子見到原來的丈夫潸然淚下。
王維聽說了事情的原委,怒髮衝冠,當場作了一首《息夫人》來諷刺李憲荒淫無恥的行徑。
在宗室的兄弟中,唐玄宗跟李憲的關係又尤為親密,而李憲又對王維懷恨在心。
王維被排擠出京城,也就不難理解了。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徵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使至塞上》
這就是王維走出中原時的心情。
他覺得自己仿佛是一棵飄搖不定的蓬草,一隻無奈北歸的孤雁。
「蓬」與「雁」,多是漂泊無依的遊子的象徵,王維作為朝廷命臣卻用它們來形容自己,可見內心有一種被拋棄的荒涼。
忽然,大漠中的一道孤煙在他的眼前直衝雲霄,寂寞卻堅毅;莽莽黃河盡頭的落日啊,悲涼但雄渾。
這一幅畫面瞬間治癒了王維,既然註定要大漠窮秋,何不縱情馳騁,這邊塞風光何嘗不是另一種清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