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埔軍校畢業後,由於戰績驕人,胡宗南的官也越做越大,但他卻不婚娶。有人為他做媒,他一一婉拒,說是國難當頭何以為家。就這樣,胡宗南年過不惑仍未婚娶。此事被蔣介石引以為傲,常訓導部下要以胡宗南為楷模。
他們哪裡知道,女人和婚姻是胡宗南心底的黑色秘密,是他心底的痛。許多時候,傷害別人有多深,自家心底所殘存的黑洞就有多深。
1938年,胡宗南為擴軍急需大筆費用,難能籌得。恰在這時,陳立夫發來電報,請胡宗南前往上海,說有要事相商。陳立夫和胡宗南是同鄉,又有師生關係。兩個人都從軍後,陳立夫給予胡宗南不少的關愛和援助,使胡宗南如魚得水如虎添翼。
接到陳立夫的電報,胡宗南揣摩著,準是恩師要給他一筆可觀的軍費,不由得十分興奮。
到了上海,才知道陳立夫要為他做媒,女方是孔祥熙的二千金孔二小姐孔令俊。
孔二小姐自幼便撒野成性,在學校最喜歡挑起同學打架鬥毆,她則作壁上觀。長大後,這個孔二小姐亦是十分另類,留大背頭,西裝革履,歪戴禮帽,或商賈打扮,手持摺扇,口叼雪茄,令人雌雄莫辨。時人曾稱之為「混世魔女」。
「混世魔女」到了婚嫁年齡,遲遲找不到合適的對象,其母宋靄齡甚是著急。這時,陳立夫向孔家推薦了一個「乘龍快婿」——胡宗南。陳立夫利用自己在中統的地位,為胡宗南大造輿論,說他如何有軍事才幹,帶兵有方,是少有的將星,又是如何潔身自好,為官清廉。如此一番造勢,孔家動心了,渴望夫婿的孔二小姐也是聽得心花怒放,大有非胡宗南不嫁之意。
陳立夫沒有料到,胡宗南對這樁婚事並不感興趣。胡宗南早就聽說了孔二小姐的一些事,也知道她挑選郎君多年,沒人入得她的眼。他很是猶豫孔二小姐能否看得上他。陳立夫笑了:「沒有足夠的把握,我找你談嗎?」
一邊是老師的極力撮合,一邊是自家的疑慮橫生,胡宗南猜不透,這般好事怎會突然尋到他頭上呢?
胡宗南想起了軍統特務頭子戴笠,想聽聽戴笠的意見。
戴笠也是浙江人,當年不得志時,曾流落杭州街頭,時任小學教師的胡宗南帶領學生去杭州春遊,和戴笠邂逅,談話投機,從此結為莫逆之交。二人都在軍中發跡後,相互扶持,戴笠更是常在蔣介石面前為胡宗南美言。曾追隨戴笠多年的沈醉也說:「戴笠在工作上和私生活上能打成一片的知心朋友,應當首推胡宗南了。每次見到胡,真是三天三夜都談不完一樣。」如此交情,很自然,胡宗南每有要事,多與戴笠相商。
見到戴笠,胡宗南說到將和孔二小姐結親之事,戴笠悚然一驚,但面上不動聲色。陳立夫為中統巨頭,戴笠為軍統巨頭,兩派為爭權奪利可謂是冤家對頭。陳立夫來做媒,戴笠怎會要他如願?戴笠毫不留情地奚落孔二小姐:明明是個女人,卻偏愛打扮成男人樣,使人難辨雌雄,哪有半點女人味?再則,她性格乖張飛揚跋扈,娶了她,豈不是引狼入室自討苦吃?
一個把孔二小姐捧上了天,一個又將她貶入了地,聽在胡宗南耳裡,他為難了。想來想去,左右權衡,胡宗南決定先拖著,既不正面拒絕,也不明確表態。幾天後,藉故軍務繁忙,胡宗南離開上海,回到西安。
陳立夫怎會真的看不出胡宗南的態度,他知道胡宗南看不上孔二小姐,為了儘快促成這樁特殊的有許多利害關係牽扯其中的婚姻,他依然緊鑼密鼓地進行斡旋,鼓勵孔二小姐前往西安,去見胡宗南。
孔二小姐一動身,陳立夫又給胡宗南發電報,要他把握良機,婚姻大事,要從黨國利益考慮,更要從個人前途去著想,否則追悔莫及。
面對孔二小姐上門求親,又有恩師翻來覆去告誡,胡宗南思前想後,決定暗訪孔二小姐。
這次暗訪,後人在傳說中有兩個版本:
一是,胡宗南裝成一位少尉排長,讓侍衛組長領路,以執行公務為名,前往孔二小姐下榻之處。那天,剛到了孔二小姐處,胡宗南就遠遠地看見她穿著緊身的西褲,上身則是燕尾式大開叉西裝,這裝束套在一個女人身上,胡宗南很是感到古怪。孔二小姐給胡宗南的第一印象十分糟糕。更巧的是,這時一個女僕牽著一隻小狗,孔二小姐順手就將小狗抱了過來,與其一陣狂吻。吻罷,她又將小狗交給女僕,誰知女僕未能接穩,小狗被摔在地上,汪汪直叫。孔二小姐伸手就給了女僕兩巴掌,並不就此罷休,雙手叉腰破口大罵,活脫脫像個母夜叉。看見這麼多已經足夠了,胡宗南扭頭就走,還一迭聲地說:「晦氣!晦氣!」
還有一種說法是,孔二小姐到了西安,還沒見到胡宗南,卻有記者先來採訪了。這個記者是胡宗南所扮,他身著西裝,肩挎照相機,還粘了一撮假鬍子。胡宗南走進客廳,只見孔令俊身著黑色西裝,扎一條紅色領帶,一隻手拿著一支雪茄,一隻手牽著一條黃毛哈巴狗,正衝著窗戶吐著煙圈。
孔二小姐一邊逗狗一邊懶懶地問:「找我有什麼事?」
「想……請教幾個問題。」胡宗南慌忙遞名片。
「就你這德性,還當記者!」孔二小姐出言不遜,「也不撒泡尿照照,就想採訪我?回去告訴你們社長,叫他直接來找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胡宗南強壓怒火,繼續賠笑臉,表示希望能拍一張孔二小姐的照片。
「在上海,我的一張照片值十萬塊,滾吧!」孔令俊對胡宗南不屑一顧。
照片沒拍成,胡宗南卻憋了一肚子氣。回到住所,胡宗南把假鬍子一扔,照相機一摔,大罵了一通。
孔二小姐給胡宗南的印象太壞了,舉止粗俗,毫無教養,不男不女,目空一切,這樣的女人娶進門,那可真是引狼入室。胡宗南給陳立夫撥電話,說他要去前線督戰,軍情緊急,個人的事只好暫時放一放。
但,孔二小姐豈肯就此罷休?她直接把電話打到胡宗南的司令部,明確告訴胡宗南的參謀,她必須見到胡宗南,否則就不走了。
胡宗南這時才發現事情沒有他想得那麼簡單。怎麼辦呢?又找戴笠支招。戴笠建議胡宗南和孔二小姐見面,然後想個妙法,讓她主動退婚。什麼妙法呢?戴笠說:「她孔二小姐是個怕吃苦的人,你何不帶她去一個地方遊玩,在遊玩中故意對她冷冷無情,累她一陣子,她就會死心。」
兩天後,胡宗南帶著兩個貼身侍衛,請孔二小姐去華清池。他一身戎裝,而孔二小姐呢,這一次完全淑女裝束,身著套裙,腳穿高跟鞋,還灑了濃濃的香水。倘若胡、孔二人人生初見,孔二小姐就如此有女人味兒,他們未必不會結婚。到得此時,胡宗南心中早有定論,任她孔二小姐再怎麼婀娜多姿他也無動於衷了。
胡宗南和孔二小姐步行觀光,不停地走呀走,大約行了兩個小時的路。孔二小姐腳上磨起了水泡,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胡宗南佯裝不知,只顧讚嘆美景,毫無憐香惜玉的表示。遊玩結束,孔二小姐一回到住處,便大罵胡宗南混蛋,並發誓說:「就是他胡宗南當了皇帝,我孔某人對他也毫無興趣。」
這門親事就此不了了之。
從此之後,孔二小姐再沒有和任何男人談過戀愛,更不要說結婚。她行事越發像個男人了,模仿男人「三妻四妾」,還專好從男人手裡搶女人。直到後來,去了臺灣,陪在姨媽兼乾媽宋美齡身邊,漸漸收斂放浪形骸,歸於循規蹈矩的生活。
或許在認識胡宗南之前的生活中,孔二小姐的性取向一直都是模糊的。那時的她,譬如站在懸崖邊,若遇見一個合適的男人,自有另一番世俗男女夫妻生活,偏偏在那時,她遇見的是胡宗南,又有了那番遭遇,本就性情古怪的她對男人心灰意冷。
一個人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更多時候取決於這個人遇見了誰。一次在旁人看來不值一提的遭遇,於當事人來說,卻有著刻骨銘心的觸動,從而整個人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戴笠幫助胡宗南撇清了和孔二小姐的關係,又過了沒多久,他為胡宗南帶來了葉霞翟。
葉霞翟也是浙江人,原名葉霞娣,生於一個普通農家。1929年,葉霞翟畢業於浙江省立處州初級中學師範,在松陽縣立成淑女子小學任教。父母盼她早日嫁人,有所依託,於是託人為她介紹了一個喪妻的財主。受到現代民主思想薰陶的葉霞翟,堅決抵制這場封建包辦婚姻,1931年考取浙江大學農學院,離開了家。
在農學院讀書不足半年,又轉入浙江省警官學校。為什麼要轉學?無史料可查,只知道,入學時她將「葉霞娣」改為「葉霞翟」,畢業後分配至軍統機要處任職。
有人說,葉霞翟名為戴笠的機要秘書,其實是戴笠最寵愛的情婦。這也只是傳言罷了,其中真實關係無從得知。
有一天,胡宗南去見戴笠,陪侍左右奉茶倒水的葉霞翟吸引了他。戴笠是何等精明之人,一下子就看出來胡宗南迷上了葉霞翟。戴笠雖和胡宗南是好友,但他仍想進一步拉攏或者控制胡宗南,於是投其所好,葉霞翟便成了「禮物」。胡宗南每次前來,戴笠都要葉霞翟作陪,有時還故意推說很忙,單獨留下葉霞翟和胡宗南相處。
天長日久,胡宗南和葉霞翟真的產生了戀情。就在這時,戴笠卻突然將葉霞翟送到美國留學了。戴笠這樣安排,頗有深意:
一,他知道胡宗南最欣賞最崇拜的女性是宋美齡,於是他也讓葉霞翟去接受美式教育,既擺脫了葉霞翟在人們眼中「女特務」的形象,又能提升葉霞翟的素養,這樣,誰也不會說大名鼎鼎的「西北王」胡宗南娶了個「女特務」回家。
二,送葉霞翟去美國留學,也算是吊足了胡宗南的胃口,使其時刻聽命於己,為己所用。
當然,胡宗南並未意識到他中了戴笠的美人計。依著戴笠的手腕,怎能讓他識破?
葉霞翟去了美國後,與胡宗南保持著密切的書信聯繫。他們鴻雁頻傳,互訴愛戀,情意綿綿。據《宗南文存》記載,胡宗南贈詩葉霞翟,其中有一首這樣寫道:「縱無健翮飛雲漢,常有柔情越太華。我亦思君情不勝,為君居處尚無家。」
兩人一別就是七年。1944年,葉霞翟在美國威斯康星大學獲得政治學博士學位,之後回國,居於南京,任教中央大學。這一時期,胡宗南正忙於戰事,沒有時間考慮婚娶大事,葉霞翟為他守候。
1947年,蔣介石特頒「河圖勳章」給胡宗南,還將他由中將加上將銜晉升二級上將。喜不自勝的胡宗南,很有功成名就的感覺,趁勢向蔣介石提出結婚的請求,新娘就是葉霞翟。蔣介石立即允準,並送了一份厚禮。
這一年,胡宗南51歲,葉霞翟34歲。據胡宗南的衛士回憶,婚禮非常簡單,結婚的洞房就是一間窯洞,而且是胡宗南自己粉刷的。有人提議找幾個人來幫忙,胡宗南說:「這是我私人的事情,用不著別人。」之後,請了交情不錯的朋友吃頓飯,婚禮就算完成了。
獨居大半生,終在知天命之年,胡宗南再次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庭。南徵北戰,戎馬半生,胡宗南早已不是當初和梅氏結婚時的那個胡宗南了。他早已學會如何正確地看待男女關係,如何疼愛自己的女人。倘若這個時候,和他結婚的是梅氏,想必梅氏當有另一種甜美生活,可惜,他們相遇太早。
世間男女,糾糾纏纏,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不過兩種遺憾,要麼相遇太早,要麼相逢恨晚。有些人早早地就學會了如何去愛,有些人卻用盡大半生才明了愛的真諦。曾經痛苦為愛糾結,或許並非不愛,只是那時並不懂愛,以為狠狠地刺傷對方方是成全。不成熟的愛,譬如武俠小說中打七傷拳,傷人傷己。
1950年,胡宗南去臺灣,仍擔任一些要職,但早已不復「西北王」時的威風,1960年後更是深居簡出,鬱鬱寡歡。葉霞翟在臺灣投身教育和慈善事業,以「葉蘋」為筆名,著有《天地悠悠》《山上山下》等著作。
1962年2月,胡宗南病逝於臺北。胡宗南走了,葉霞翟並不十分難過,她和他共度十五年,曾有風風雨雨,也有寂寞平淡,足夠了。人生能有幾個十五年呢?能夠一起白頭已屬幸運。
又十九年後,葉霞翟也離開了人間。發不同青心同熱,生不同年死同穴。她和胡宗南葬在一起。
也算得是圓滿結局。
〔本文節選自慕容蓮生《點點梅花為我愁:民國奇男子的愛情往事》,北方文藝出版社2013年2月版〕
慕容蓮生,文史研究者,自由寫作者。愛蓮,好酒,歡喜心過生活。已出版《從前沒有情人節》《民國的四月天》《愛他前先愛自己》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