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較完整的《四百擊》評論,對之前短動態的補充。
Four Hundred Blows,或LES QUATRE CENTS COUPS,片名取自法國諺語「Faire les quatre cents cuops」,指淘氣的小孩要挨打四百下才能驅除惡魔,健康成長。13歲的安託萬正是一個頑劣調皮的孩子,課堂惡作劇、翹課逛遊樂場、偷竊繼父的打字機……耐心耗盡的父母把他扭送警察局,關進少管所。而他義無反顧地奔跑逃離,直到抵達一片曠遠的海灘。
無須多談《四百擊》在影史的標誌意義。我帶著微笑追隨安託萬101分鐘輕快敏捷的步伐,行過巴黎高低錯落的城市公園,加入遠足時三兩成群的溜號小隊,撲進遊樂場笑聲起伏的離心圓筒。還有不慎失火的巴爾扎克「神龕」,以及挨了結結實實一巴掌後依然滿不在乎的渾小子的臉——這是一部陽光燦爛式的童真記錄,又讓人目擊霧都孤兒式的沉重生活。沒有荷爾蒙,沒有大革命,沒有心善的富人,孩子不必發言。
我深愛特呂弗對日常生活的精細觸感與全力掌控。「日常」絕不是一個輕浮庸常的詞彙,它聯通自我與他人,包容記憶與欲望,是一種確鑿的「此在」。而描繪強烈生動的此在感不僅需要天賦,更加需要勇氣。作為一部兒童主題的影片,《四百擊》優秀地平衡了此在感與藝術性的統一。橫向對比,《放牛班的春天》、《穿條紋睡衣的男孩》、《小鞋子》等固然也塑造出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兒童主人公,但它們總給我留下一種迫不及待討論崇高話題的緊張感——孩子在嬉笑、歌哭、受難,而電影的藝術語言讓他們發言,為他們發言,最後推出藝術、人性和愛。
只有《四百擊》。安託萬布置桌面,放膽扯謊,看母親與外人幽會,一邊自顧自走自己的路。光彩照人的城市景觀,刻板無趣的學校課堂,荒謬可怖的警局拘留室,孩子只是天真行過,情緒全部留給銀幕前的觀眾。「新浪潮之父」安德烈·巴贊稱電影為「現實的漸近線」。我以為特呂弗不僅達成對客觀現實的忠實,更在此基礎上實現了對主觀經驗的忠實:在這自傳性的電影敘事中,特呂弗是至高無上的「作者」,他本可指涉教育之惡、社會之繁、人心之炎涼……但在一鏡黑白裡,是長串腳印和孩子面向大海的側影,徒留純粹通達的美。
我想起塞尚。他繼承印象派對自然光影的關注,擷取古典大師精妙的筆法和構圖,強調繪畫的純粹構成。他對故鄉埃克斯四季萬種景觀(聖維克多山)的細微體察,與特呂弗唯一一種童年敘事的無數鏡頭,性質庶幾相近——最真切的視角,最恰當的濾鏡,最神秘的光影遊戲,排除一切政治/文化隱喻,復歸純粹的觀察者,醞釀隱秘的哀愁。從而《四百擊》構成我心目中對「電影藝術」的最好想像:一段曲折的旅程,一種平靜的召喚。戈達爾評:「這部電影充滿坦白、快節奏、藝術、新鮮、攝影感、原創性、魯莽、嚴肅、悲劇、力量、友情、宇宙性、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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