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現在死了,肯定什麼也不會留下。世人很快都會忘記,有個叫北野武的人曾活在這個世上,就像落在地上的一滴雨,會被隨後一滴又一滴的雨輕而易舉地抹去痕跡。不是害怕被別人遺忘,而是害怕因為自己的人生空空如也,所以就這麼輕易地被別人遺忘了。這樣就太可憐了。」
——書籍《北野武的小酒館》
北野武是一個奇妙的天才,喜歡講粗俗的笑話,公然在電視上脫褲子,通過漫才(類似於相聲)紅遍日本,轉型做導演卻以暴力美學著稱,有《大佬》《花火》等生猛勁道的電影,也有《菊次郎的夏天》這樣溫情的電影,在亞洲和歐美都有一批粉絲。
出生在貧民窟的他 ,是如何"野蠻生長"的?
1.
1945年,日本投降,2年後,北野武出生在日本一個貧困的家庭,那個時期,可以說是近代日本最"窮"的時期,剛剛經歷過戰敗,四處都是戰爭留下的痕跡,斷壁殘垣,滿目瘡痍。
父親菊次郎是一位油漆工,以"入贅"(倒插門)的形式和母親北野佐紀結婚,北野佐紀是二婚,前夫是一位海軍中尉,後來在戰爭中死去。
從小,北野武就不喜歡父親,父親菊次郎是一名油漆工,做著卑微的工作,整天沉默寡言,大字不識幾個,喝醉後就回家打老婆。
母親北野佐紀原本出身貴族,對菊次郎充滿了不滿,感覺"連呼吸都讓人不悅",常對北野武說:
不要和菊次郎一樣。
北野武一生都和父親關係不好,直到父親去世後,收拾父親的遺物時,北野武看到幾張紙,是父親一直在練習寫自己的名字北野菊次郎,但是一直沒有寫好。
北野武那一刻才真正理解了自己的父親,後來拍攝了電影《菊次郎的夏天》,自己飾演了自己的父親菊次郎。
小時候,北野武居住的地方,都是貧困的勞工階級,童年的回憶中充滿了酒鬼身上廉價的酒精味、流浪漢的尿騷味、隔壁大嬸家的魚臭味。
對北野武幫助最大的是母親,母親北野佐紀篤信"學習能斬斷貧困",寧可餓著肚子,也要把錢省下來給孩子讀書,為了讓北野武好好學習,把北野武送到了其他城區讀中學。
雖然父親有收入,但是基本都花在了酒館,母親北野佐紀白天在建築工地打零工,晚上還在家裡接點零碎活,每天都要做到深夜。
在日本的那個困難年代,北野武的母親愣是把三個兒子送入了大學,一個女兒送入了高中。
但是北野武生性頑皮,小時候愛上了棒球,鄰居送了一副棒球手套給他,為了不讓母親發現,北野武將棒球偷偷埋在了樹下,結果再次翻開時發現,早已被母親偷偷換成了教科書。
要想出人頭地,就得好好讀書,然後去企業上班,做個穩定的上班族,這是母親為北野武做的人生規劃,但是北野武喜歡和小流氓一起偷雞摸狗,整天到處亂晃。
他常常和母親爭吵,你幹嘛年紀這麼大還要生我?母親也是直接回懟:
因為沒錢把你打掉。
高中畢業後,北野武考上了日本六大名校之一的明治大學理工部,成為理科男,這讓母親十分高興,但是大四時,北野武從學校退學了。
因為我被束手束腳地五花大綁著,因為我對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所以我體會不到活著的感覺。
雖然深知母親對自己的期望和付出的辛苦,但是他覺得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活,人生將會非常無聊。
學生時代的北野武最怕的是死,"我還什麼都沒有體會過呢"。
他也曾理性分析過自己的未來,一是成為工程師,進入某家企業,最終混成個二把手,沒啥前途。
二是想要成事必須進入官僚階層,參加公務員考試。
三是做與文學、藝術相關的工作,在學校附近的酒館裡,北野武看到了很多文學青年,也看到了很多藝人,他們談天說地,好像從來不知人間疾苦。
從酒館出來後,北野武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對呀,我應該退學。"
北野武離開大學後,希望成為藝人,去了日本淺草,當時淺草聚集了很多藝人,有點像美國好萊塢,在成名前,北野武也經歷了一段默默無聞的日子,幹著各種臨時工,開過計程車。
對於一個理工男,為什麼突然想去說相聲?北野武在書中說:
自己腦子進水了。
讓北野武人生發生轉折的工作是——電梯小弟,每天的工作是擦洗電梯的大門,然後站在電梯裡,為搭乘電梯的人,按電梯。
那段時間,北野武對搭乘電梯的人,都非常留心,沒事和他們聊天,搞好關係,後來終於結識了深見千三郎,深見千三郎把北野武像徒弟一樣培養,唱歌、跳舞、吉他等,無所不教,最重要的是,北野武獲得了上臺的機會。
兩年後,北野武遇到了後來的搭檔兼子二郎,兩人組成了"two beat"組合,此後的幾年,兩人紅遍了日本,北野武的前半段成名經歷,和郭德綱非常像。
因為表演十分大膽,時常爆粗口,甚至喝醉了在電視節目中脫褲子,北野武獲得了大量日本人的喜愛,亞洲人通常以儒家的低調內斂為性格,一旦出現這種有些嬉皮士的人物,常常會報以很大的喜歡。
同時也有人抨擊他"低俗",就好像當年郭德綱的"三俗"。
母親知道後,託人傳話,讓北野武回家,北野武一回到家,母親就劈頭蓋臉地說:
藝人什麼的,你趁早別做了。
母親覺得自己北野武背叛了自己,自己辛辛苦苦送他去讀書……面對母親的指責,北野武只能點頭認錯,並希望自己更紅。
此前,我已經談過許多關於我母親的事。儘管我無法用片言隻語來概括,但不管怎麼說她都是一個非常勤勞的女人,而且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現實主義者。藝術啦,哲學啦,文學啦,她完全不認可這類東西的價值。對她來說,愛好這類玩意兒就是在浪費人生。
——《北野武的小酒館》
很快,北野武就與經紀公司籤約,在電視上亮相,北野武說:
幸好沒才華的人這麼多,讓這件事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然而,北野武和母親的關係一直十分緊張,母親要求北野武每月寄回來10萬日元,後來增加到30萬日元每月,北野武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直到母親死後,北野武發現了母親的以自己名字開設的存摺:
1976 年4 月× 日 300,0001976 年7 月× 日 200,000……
母親索要的錢,一分錢都沒有花,全給他存著。
2.
1980年代,日本興起了漫才熱,作為一種從美國百老匯傳過來的舶來品,漫才最初是在脫衣舞劇場裡表演。
那時,人們走進劇場是為了看脫衣舞女,漫才只是陪襯,但是北野武覺得這種環境反而刺激了自己,越是不被重視,越是要練好自己的手藝。
隨著組合"two beat"的日益走紅,漸漸走上了電視,以前他倆為歌手演唱會"熱場子",後來逐漸變成了壓軸戲,把歌手請來熱場子。
巔峰期,北野武一邊寫段子,一邊和姑娘親熱,枕頭邊放著筆記本,一邊和姑娘們吭哧吭哧幹得熱火朝天,一邊寫漫才段子。
後來,北野武覺得和姑娘們談戀愛太麻煩:
"那我們這麼辦吧。一般來說呢,我們還要再吃兩頓飯,才能一起去賓館開房。可是呢,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啊。我這就給你接下來兩次的飯錢和房錢,我們現在就幹好嗎?"
姑娘們都罵他是"臭流氓",但是他依然身邊充滿了鶯鶯燕燕,情人不斷。
"每周七天都上電視,擁有多個收視率超過百分之二十的節目,從北海道到衝繩,我的大名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為此,我付出了十年時間。所謂走紅,就是這麼一回事啊。"
北野武年輕時一直想要一輛保時捷,有錢後,直接抱著一捆現金走到了4S店,一次性付掉了一千幾百萬日元的車價,然後坐到車內就要開回家,店員趕緊勸阻:
"還沒登記,還沒上牌,你怎麼開呀!"
提車後,北野武反而不開了,特意找了人開上了自己的保時捷,自己叫了輛計程車跟在後面看,越看越開心,對司機說:
"那輛保時捷漂亮吧,是我的車子啊。"
司機感到莫名地問道:
"是你的車子,那你自己幹嘛不開呢?"
北野武說:
"你傻呀,我自己開保時捷,不就看不見保時捷了嗎?"
在最忙碌的時候,北野武曾一年賺了27億日元,在最近離婚時,還給前妻留了200億日元財產。
對他來說,買保時捷就是對過去的一種復仇:
我在落魄的年代,曾經在淺草撿到過別人丟下的一管痔瘡膏,因為我有嚴重的痔瘡,所以我把它拿回家往自己的屁眼裡抹。與此同時,我心裡在想著"我這是在幹嘛呀"?我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萬分可憐。
北野武的金錢觀以說十分豁達和真實:
人要活下去就得殺生,人要有後代就得性交,人要活得健康就得每天早上排便一次。另外嘛,人要活下去,還必須得有錢。說我喜歡錢,就像說我喜歡拉大便,這都是當然的事,說出來純屬多餘。
3.
"日本電影天皇"黑澤明去世前,曾給北野武寫長信說:
日本電影的未來就拜託你了。
被黑澤明給予厚望的北野武,也曾被圈內人視為"門外漢"。
北野武看過的第一部電影是《鐵路員》,主演的第一部電影是《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當時北野武的策略很"簡單":
"實際上我們並不想出演電影。我憑漫才,坂本靠音樂,日子就能過得很好了。即便這樣你還是堅持要我們做演員的話,我們就把醜話說在前頭,因為我們倆都不是演員,所以你就把我們當小貓小狗來看好了。如果你對我們發火,我們就直接走人。"
後來北野武自己做了導演,以漫才(相聲)起家的北野武,在電影方面的表現可圈可點,《花火》、《座頭市》、《菊次郎的夏天》等作品,涵蓋了青春、成長和黑幫等各種題材,也獲得了不少國內外的獎項。
"如果一部電影有一千個分鏡頭,那我的腦子裡就裝著這一千個分鏡頭的先後次序。"
在所有電影中,都可以看到這個男人,生命中經歷的東西,黑暗、暴力、與父母的關係等,有人說他是暴力美學電影的殿堂級大師,其實他拍得是他自己的生活。
北野武曾公開說自己不喜歡宮崎駿,那種東西太過美好。(宮崎駿從小就是個富二代。)
在威尼斯電影節上,北野武曾略帶嘲諷的說:
"全世界還有那麼多人正在為今天的飯食犯愁,為怎樣才能活下去苟延殘喘,可我還在悠哉遊哉地拍電影,而且還能拿到這樣的大獎,我的運氣真是好得沒話說了。因此,我打心底裡對你們表示感謝。"
作為"暴力美學"的殿堂級導演,北野武對電影的嚴格有著自己的偏執:
在我的電影裡使用的槍聲全都來自真槍。演員在用託卡列夫TT33射擊的時候,配音用的就是TT33發出的槍聲,就連掉在地上的彈殼的聲音都是真實的。在我龐大的音響庫裡,幾乎收藏著全世界所有的手槍和機關槍的音頻資料,這些音頻是音響師傅特意到美國,費盡千辛萬苦才錄製下來的。
在電影之外,北野武曾經歷過一次生死攸關的車禍,日後,北野武常常把這次車禍形容成"一次失敗的自殺。"
"我的臉和腦袋裡,植入了大量的鈦合金。"
成名後,因為害怕媒體偷拍,北野武買了一輛摩託車,有一次大醉後,出了車禍:
臉上傷痕累累,完全破了相。為了復原塌陷的面骨,一根根鈦合金的棒子從我的右半邊臉穿透至左半邊臉。
在拔除從右臉橫穿左臉的器械時,我能感覺到金屬棒在鼻子底下一點一點地挪出去,同時還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那聲音就像金屬棒把我的腦汁也一併帶了出來。我說了句:"我現在完全理解了關東煮的心情。"醫生怒斥道:"別說蠢話!"
這件事情影響了北野武的生死觀。
所以說,哪天我們突然確認到一顆小行星,並預測出三天後它將撞擊地球,這種事發生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北野武的回答是這樣的:
"我就淡定地度過那三天。嗯,只要有酒就過得下去啊。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人類歷史上最華麗的一場表演了。到那時我就爬到屋頂上去,喝著老酒望著天,嘴裡嚷嚷著'嘿,你就來吧!'什麼的。"
在電影之外,北野武寫詩、出書、辦畫展,73歲還跟妻子離婚,搞得內外皆知,因為他"不想過無聊的人生":
我害怕的是那種既沉悶又無聊的生活。
同時,北野武也感覺到了一種累,學生時代自己怕死,怕過無聊的人生,但是成功後則感覺人生太累:
物體的運動越激烈,其摩擦力也就越大。這句話也適用於人,如果你做很激烈的運動,就會感覺到熱。在旁人的眼裡,你是顆熠熠生輝的明星,他們肯定對你羨慕得要死。但是,熠熠生輝的你卻覺得酷熱難當。
認認真真、勤勤懇懇地工作,愛護家人,撫養小孩,即便只做這點事,也能夠充分獲得人生的滿足感。成了個名人呀,拍了部好電影呀,由此獲得的滿足感和一般的滿足感其實也沒多大區別,到了我這個年齡對此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話雖這麼說,但你這個傢伙到底想選擇哪種人生呢?
如果您這麼問,我會這樣回答:
雖然辛苦,我還是會選擇那種滾燙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