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章咪佳
藍牙眼神警覺地蹲在落地玻璃窗前,一面持續發出「咔啦啦」這種咬牙切齒的聲音。此時此刻,人類的語彙很難描述這隻藍貓出離的憤怒。
線索在窗外。「戰場」另一邊,有一隻全身墨黑的烏鶇(blackbird)時不時飛掠。它有「子彈」——它的屎,每次路過藍牙的領地,就一通甩屎到玻璃上,留藍牙獨自在屋子裡暴躁。
說來奇怪,藍牙的姆媽有兩個貓——一個英短QQ,一個藍貓藍牙。兩個都是男生,性格很不一樣:QQ非常溫柔,姆媽有時候都嫌棄它「略娘」;藍牙不同,它是直男中的「戰鬥機」。
然而到目前為止,「戰鬥機」沒有佔到半點優勢。
每年春夏鳥類繁殖季,藍牙和烏鶇都要這樣無接觸地作戰幾個月。如果沒有這塊落地玻璃,小小烏鶇的屎,回回都能不偏不倚扣在Mr.藍牙的腦袋上。
但就算屎只是甩到了玻璃上,也叫姆媽也很生氣啊,實在太難清洗!
藍牙的故事傳遍編輯部,我們出於各種好奇,想去請教科學家來分析分析。
雄性烏鶇 Nature Spot
誰挑釁誰
關於這場戰鬥的起因,我從一開始就犯了方向性錯誤,我冤枉了藍牙。
比起小鳥,藍牙總歸貓高馬大,而且貓天生愛抓鳥,我就認為是貓招惹的烏鶇。
鳥類學家陳水華說:「我想應該是反過來,是烏鶇上門先來挑釁的藍貓。這隻貓出於反擊,發出威脅、恐嚇的聲音,企圖嚇退烏鶇。」
藍牙
事情就變得更加有意思了——
要知道,在城市裡,鳥類和貓是天然的宿敵。陳水華說:「貓是可以上樹的、會捕殺鳥類的動物,它們是城市鳥類的主要殺手。」
「特別是城市裡沒人管的野貓,對於鳥類來說是很大的威脅。」有研究顯示:在澳大利亞每年有3.77億的鳥類被貓捕殺,在美國,這個數字超過了13億。
烏鶇是在樹杈上作巢的鳥。所以從物種對立關係來講,同是生活在杭州市文三街道這片市區繁華區塊,貓對烏鶇絕對能夠構成威脅。
那為什麼烏鶇看到貓非但不躲,還要上門先來挑戰天敵?
欺軟欺硬
有一個疑問可能你們也會有:烏鶇會不會知道藍牙是一隻沒有辦法突破玻璃而躍出來的家貓,所以欺軟怕硬?」
陳水華說不會。「烏鶇對各種貓有天然的仇恨。」它們現在的攻擊行為,很有可能是先發制貓,即便這隻貓沒有攻擊、威脅過它們。
「如果貓能夠和烏鶇正面交鋒,會怎麼樣?」我想替藍牙扳回一城。
哎,科學家告訴我的事實很殘酷:基本上,貓要輸掉。
藍牙
從貓的角度講,「即便是在野外,貓更擅長偷襲鳥類,而不是正面攻擊。」貓科動物的足趾下的厚肉墊,能使它們行走時悄然無聲,便於偷襲、捕捉獵物。正面捕獵,貓在速度和活動高度上,優勢不大。
更要命的是對手是烏鶇的話,這架勢,如果是正面相對,貓很有可能會退讓。
去年,陳水華在「TEDx杭州」沙龍上作關於城市鳥類保護的演講,當時他講說「人們要管好自己家裡的貓,不要讓它跑到外面去。假如管不了的話,最好給貓帶上這樣的彩色項圈。因為最新的研究,貓戴上這樣彩色項圈的話,它出去就抓不到鳥類,鳥類老遠就發現它了。」可是,在烏鶇面前,似乎都是浮雲了
所有的一切都只會指向一個答案:烏鶇實在是太兇了。它們完全可以做到欺軟欺硬!
「出於保護雛鳥,它們和誰都吵架。」陳水華說。
烏鶇雛鳥
對,烏鶇如果發現巢穴、雛鳥受到威脅或者遭到破壞,它們會與everyone戰鬥,毫無畏懼,持久戰。
有的放「屎」
繼續講藍牙的戰事。
藍牙每天在窗邊蹲著例行放空,它的露面,很可能就已經妨礙了烏鶇——的育兒好心情。
沒有道理,看你戳。所以烏鶇要挑起戰爭。
那麼藍牙作為男子,不肯認輸的咯,它開始在窗邊張牙舞爪、罵罵咧咧的,戰爭就這麼一來一回打起來了。
接下來的話題,稍微有點點味道,但是滿有趣的,這也是科學家認為藍牙姆媽提出的兩個非常好的科學問題。
姆媽問的是——
1、烏鶇為什麼可以邊飛邊甩屎?
2、為什麼它們甩屎甩得這樣精準?
鳥屎 mentalfloss
陳水華說,烏鶇向藍牙甩屎,不是一般的拉屎行為,而是攻擊行為。「它們甩屎的過程是有目標的,這也解釋了它們的屎落點為什麼很準,它就是針對貓去的。」
所以烏鶇是在空中有的放「屎」,而不是揣著事先準備好的「屎子彈」,再作定向投擲?
這件事太讓人好奇了,鳥類為了減輕重量自由地飛行,原本進化出了許多特殊的機制。比如,它們的骨頭非常輕,腸道也不儲存糞便,它們會在日常飛行中隨時排洩掉。
但是為了作戰,烏鶇會有目的地在體內儲屎。待到敵人出現,再集中進行空中排洩,並且能夠做到精準射擊。
識別人臉
上文提到的烏鶇可以和everyone作戰這件事。
「everyone」很可能突破了你的想像。烏鶇的敵人,可以是貓、狗;可以是別的鳥;甚至可以是人。
出於本能,少年用手去擋烏鶇,防止傷害到自己
1990年代末陳水華攻讀博士期間,曾經幫忙分析了一樁少年被襲事件。「一個少年捅了樹上的烏鶇巢。後來他每次進出家門,都會受到烏鶇的攻擊,不是甩屎就是衝著他發出尖利的叫聲。」陳水華回憶起來說,少年後來進出家門都要撐傘,才能抵禦烏鶇。
少年和別的人走在一起時,也能被烏鶇認出來?
「是的。很多鳥類具備人臉識別的能力。」
華盛頓大學的生物學家John Marzluff團隊曾經做過一系列實驗,證明鴉屬成員(雖然也長得黑乎乎的,但是烏鶇不是鴉屬,是鶇屬)能認人臉。
當實驗者戴上時任美國副總統切尼(小布希總統的副手)的面具(下圖左一)時,不會特別去打擾烏鴉;當他們戴上醜陋的穴居人面具(下圖中、右一)時,就去誘捕並綁了校園裡的七隻烏鴉。
烏鴉們顯然記住了這張醜面具。結果,不管研究者是戴上帽子,還是把面具反戴,都會被一群烏鴉追著「痛罵」。而戴著切尼面具的實驗者,完全平安無事。
2012年發表在《PNAS》的一篇論文中,John Marzluff團隊進一步通過對烏鴉的腦部掃描實驗發現:當烏鴉看到它們認識的一張面孔時,大腦會像人類一樣,表現出相應的情緒。
烏鴉在看到捕捉它們的人的面具後,大腦中和恐懼有關聯的區域被激活;而提供它們照顧的人所佩戴的面具,觸發了烏鴉大腦中與聯想學習、動機和飢餓有關的區域。
由此科學家證明了烏鴉能夠識別人臉,並且可以把視覺線索與期望和情緒整合起來,從而改變行為。
烏鶇很有可能也具備同樣的臉譜識別能力。而繁殖季節,烏鶇特別容易動怒。陳水華說,當上家長的烏鶇們,會因為體內激素水平發生變化,增強攻擊力——雌雄烏鶇都一樣,因為它們是共同撫育小鳥。
我們藍牙該怎麼辦?
「躲在家裡就可避免。」陳水華說,長久的和平是不存在的,烏鶇和貓有世代血仇,它們的巢會不斷被貓偷襲,它們就會怨恨一切貓。
藍大爺,夏天還是去空調間裡頭涼快涼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