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陳蕾
【人物名片】
周莉紅,生於1972年,1994年從警,中共黨員。杭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主任法醫師,「杭州市勞動模範」、「杭州市政法工會系統政法達人」、「杭州市優秀人民警察」,曾經當選浙江省第六屆、第七屆「刑事偵查專家」並帶領法醫室榮立集體三等功一次。參加《人體損傷程度鑑定標準》的制定及其釋義的編寫工作,作為副主編參與浙江警察學院的《實用警務法醫學》及群眾出版社的《現代臨床法醫學圖譜》的編撰。
周莉紅,這位傳說中的「杭州第一女法醫」,總是柔和中帶著淡然的一臉微笑。
她盡力做到出現在每個命案的現場,無論當日是否值班,無論現場有多遠多偏,無論夏日何等酷熱,無論寒冬如何凜冽。
「總要看一看吧。」這是她對自己的要求,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杭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默認的慣例。
事實上我們也許多次在現場遙望她忙碌的身影:1999年富陽滅門慘案、2000年萬向公園情侶命案、2003年之江花園命案,2014年7月5日東坡路上公交車縱火案……今年,轟動全國的三堡北苑殺妻碎屍案。
周莉紅待人真誠,敢於付出信任,有時候大膽到把記者嚇一跳。
「能不能寫你自己把握。」她微笑,「事實如此。」
恰恰面對這樣的信任,反而使記者下筆時思慮再三,唯恐有所辜負。
周莉紅敢說敢做,在錢江晚報組織的「走進警營」系列警營開放日活動時,記者更深有體會。
面對一大群好奇的小讀者,她極為淡定地講起案件現場,亮出局部屍體照片,邀請孩子們一起破案、一起猜想殺人兇手的行為模式。
「霸道女法醫」甚至從桌子底下一會兒掏出一根大腿骨,一會兒掏出一個人頭骨……那可是真傢伙,不是模型啊。
那時候,記者都捏了一把汗,更不用說站在門外看熱鬧的家長和警界領導有多驚詫了。
不過,孩子們的反應並不是恐懼,反而激發出強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慾。
事實證明,周莉紅的霸氣絕對不是蠻幹,更不是譁眾取寵,而是超級強悍的現場掌控力。
她有強大的自信,也有精準的分寸感。
但是,周莉紅又是個能夠完全收起鋒芒,只釋放溫柔豁達的女人。
「怎麼證明你是一個溫柔的人?」
「縫屍體比別人縫得細一點。」
法醫面對的不光是殘忍的感官衝擊和可怕的屍毒,更需要專注和不放過蛛絲馬跡的觀察力。
新法醫第一次去現場又應該怎麼辦呢?
周莉紅說:「我會跟他們講,『手插好,在口袋裡,什麼都不要摸,就對了』。」
她笑著說,「曾經有過的——真的會有那麼熱情的實習生,他會突然上來想幫忙——他也是好心,移動一個家具啊,拿個凳子什麼的……然後我告訴他,你『汙染』了現場。」
作為一名法醫,「汙染」現場簡直不可原諒,但是發火併不能絕對避免類似問題,周莉紅也不愛發脾氣。
一句話,「手插好,在口袋裡,什麼都不要摸,就對了」,這是從人的角度杜絕這種行為。
一個發明可以從制度的角度解決大面積的風險——後來,由杭州警方推廣到全國的「現場通行踏板」,就是來自於杭州刑事技術科研所的集體發明。
想不到吧,一塊塊小踏板搭出通道,可以讓派出所民警、刑警、法醫等等需要進出現場的人們既能開展工作,又能避免對現場物證的破壞,把「汙染」現場的風險降到最低程度。
周莉紅的同事和後輩們一直很佩服她,他們背後叫她「玩骨頭的女人」,這話當面不敢講。
「周莉紅在我眼裡是個瘋狂的人,她似乎就是為法醫這個職業而生的。」
「她痴迷於法醫事業,有段時間她甚至帶病工作。」
「作為女法醫,周莉紅似乎不需要克服心理障礙的過程。」
但是,瘋狂研究骨頭的女法醫周莉紅卻會在招新的時候脫口而出,「千萬不要把小姑娘騙來當法醫。」
因為在案發現場,血淋淋的感官刺激,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困難的可能是長時間站立,也可能是沒有地方上廁所。因此,女法醫都不敢多喝水。
「嘔吐什麼的都是正常的生理反應啊,這是克制不了的,也不用故意去練習壓抑它。」周莉紅會溫柔地提醒,「好在現如今腐屍很少見了,『巨人觀』那種,任是誰都忍不住會嘔吐的。」
也對,那句著名臺詞怎麼說的?吐著吐著就習慣了。
「誰沒吐過呀,解剖室外很多樹,正好當肥料。」這是周莉紅特有的幽默。
周莉紅來自神秘的七大隊。
杭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七大隊。
七大隊任何一個人都有一肚子故事,只是因為這個單位太低調所以很少被公眾注意到。
不管是飛過、走過、爬過、遊過,還是愛過、活過、鬧過、死過,給周莉紅和她的同事們看過,世界上就不存在「事如春夢了無痕」這句話。
在專案組,他們開口的時候,常常擁有能確定或者改變調查方向的能力,但是發完光、發完熱,把材料一放,角落裡一躲,他們「破帽遮顏過鬧市」,低調做人。
你要瞧著他們的職業生涯高光時刻,非得有機緣不可。
「保姆頸部11處刺創、背部12處、還有咬痕;4歲小女孩頸部12處刺創;外婆頸部6處、腰部1處……」
17年後翻開筆記本,當時搏鬥的激烈程度依然震撼人心,歷歷在目。
杭州公安刑偵大樓搬遷時,周莉紅把40多本工作筆記本完好無缺地帶到了新大樓。
這些筆記,記錄著她從1990年代到2020年經歷過的每一個非正常死亡案例。
畫出重建現場圖,記錄現場勘驗的細節,忙的時候三四個月就會寫完一本記事本。
2017年,在杭州市公安局和刑偵支隊的領導幫助下,「周莉紅工作室」成立了。作為專業負責人,周莉紅每年除勘查百餘起現場以外,還需審核屍體鑑定書50餘份及損傷程度鑑定書1200餘份。
因著她的豐富經驗,還經常受邀參加省廳組織的疑難案件討論,作為法醫臨床的專家參與公安部每年的能力驗證出題和判卷工作。
她用「7.5」公交車縱火案舉例,「當時我剛剛從外地培訓回來,組織大家進行了群傷處置演練,沒想到幾天後就碰到了這個案件。正因為剛剛經過培訓,每個法醫到了現場後都知道應該做什麼;正因為對所有傷者的痕跡有了掌握,加上視頻監控的幫助,幫助我們儘快確定了兇手。」
法醫還有個稱呼叫法庭物證科學家,也稱為司法鑑定專家。因此,周莉紅還專門要給新法醫們上課,教他們如何出庭作證,細到如何在法庭上組織語言、掌控呼吸的節奏。
她現在的工作內容很豐富,在技戰法研究上,周莉紅工作室研究各種縊溝形態,以助於偽裝現場的甄別。
結合各地法醫實戰,她撰寫法醫學鑑定文書的論證與鑑定意見示範模板,應用於鑑定工作。
她還與科技公司合作開發VR刑事現場勘查的教育培訓軟體、開展手功能檢驗鑑定的研究,設計研發檢驗工具。
「當初如果不考法醫,我就去做設計了。」
周莉紅的巧手不光用在了法醫工作上,她也喜歡書畫藝術,同事說她擅長摺紙。
她那雙拿著解剖刀的手,做出的絨花、蝴蝶、金魚、小豬佩奇都栩栩如生。
她一直都是個樂於接受和嘗試新奇事物的人,也喜歡分享趣事。
無論長波浪、盤發還是超短髮,周莉紅一直清瘦。個兒高高的,看上去卻體重不滿百。
她毫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因為她的氣質和才華已經足夠眩目。
2016年,淳安法醫胡立新因為連續加班辦一個大案,突發腦出血,昏迷18天後醒來,發現自己講話和行動都有諸多不便。
外號「胡一刀」的胡立新與周莉紅非常熟悉,常常一起辦案。
得知胡立新因為急於康復,情緒不穩定,記者向周莉紅求助。
周莉紅一口答應馬上再去探望「胡一刀」。
每一次告訴她,「胡一刀」能自己吃飯了,能站起來走兩步了,能跟老婆鬥嘴耍貧了,都能感受到電話另一頭的周莉紅由衷的高興。
記者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我想問這個很久了,為什麼你的網名叫cfyzfy?是什麼的縮寫?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她甜甜地笑了,「cfyzfy就是陳法醫和周法醫。」
好吧,冷不防被塞了滿滿一口狗糧,法醫秀恩愛都那麼獨特。
是的,法醫周莉紅的丈夫,也是一名法醫,更為資深。
「用法醫學手段發現真相,是為了讓生者得到救贖。找到答案後,請你放下憤怒,放下負罪感,帶著逝者的愛與希望好好生活。」
感謝來自周莉紅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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