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目擊》巫江夜雨裡，時間無法衝淡的悲情底色

期待許久的「迷霧劇場」第三彈《非常目擊》終於上線播出。看完前六集後，聊聊這部懸疑短劇的表現。

回顧「迷霧劇場」的前兩部，《十日遊戲》以情感推動懸疑作為切入口，游離在真實與虛假、危險與曖昧之間；《隱秘的角落》則將少年心理成長等社會議題包裹其中，映射出不同層面人心善惡的陰影面積。

而《非常目擊》又換了一種全然不同的風格——這是一場發生在巫江夜雨裡的社會派推理，不少角色都伴隨著雲霧繚繞的前塵往事。獨特的地域景觀所蘊藉的潮溼詩意與懸疑相融，跨越了二十年的謎案將壓抑的悲情底色娓娓道來，以獨特的方式書寫現實的殘酷。

《非常目擊》在開場就迅速展現了多起命案。

巫江縣裡，20年來未曾破解的「小白鴿」謀殺案，在20年後以類似的作案手法再次發生。如今的死者秦菲，其實恰巧就是白歌舊日的好友。

1998年，曾經11歲的小鎮少年山峰（宋洋飾）差點目擊到白歌被殺的一幕。這段設定，其實在劇中遭到了刪改。在《非常目擊》最新上線的劇本小說中，山峰並不是「差點目擊」，他正是當時唯一的目擊者，但他卻因為記憶偏差，無法準確說出兇手的長相，導致案件遲遲沒有進展。不少人甚至覺得，山峰和殺人犯是認識的，所以才故意不提供重要線索。一時間謠言四起，以至於把他們一家從縣城裡逼走。這也是為什麼白歌的父親老白對他不大友善，在得知他回來後就把他綁架，情緒激動的逼問：「你現在回來還有什麼用？」。

2018年發生的這件新案，宛如一把打開塵封往事的鑰匙。此時的山峰已是一名警察，他回到小城，與當地警察江流（袁文康飾）攜手追尋真相。擁有最大嫌疑的秦菲丈夫李銳（宋寧峰飾），在當年曾與白歌關係曖昧。另一邊，秦菲的好友葉小禾（尤靖茹飾）與男友周宇（李九霄飾）又與這兩起案件之間產生了聯繫。

劇集在上半部中的情節鋪陳方式是以「小白鴿」謎案作為主線，周邊散落著連環不斷的新案，多線並進。前六集的名字：「昨日將近」、「風雨欲來」、「逆水行舟」、「風起雲湧」、「無聲告白」、「困獸猶鬥」，環環相扣中又夾帶著古意與江湖氣息。如果要給它們冠以一個連貫其中的核心題旨，就是「悲情底色」。當然，和「迷霧劇場」的前兩部不一樣的是，這次的《非常目擊》是原創劇本而非改編，我們無法找到參考答案。

在這六集中，個人認為最具震懾力的戲點，其實並沒有發生在山峰和江流這對「雙男主」身上，反而是被放到了兩個身處「灰色地帶」的人物身上——由宋寧峰飾演的李銳和由李九霄飾演的周宇，他們與「雙男主」之間構成了「複合人物」的關係。當他們身上掩埋的真相被突然揭開，我們也見證了他們斡旋於漫長時間裡的「精神磨滅」，一陣陣惘然之感猝不及防地襲來。

先說李銳，他身上的真相是劇情中第一個大轉折點。

20年前，李銳與小白鴿「雙向暗戀」。如果沒有那場命案，秦菲和李銳可能不會結婚。然而，也正是秦菲在那個雨夜裡無心的謊言，間接導致了小白鴿被害。這個秘密被秦菲掩飾到了婚後一年，她還是選擇說出口，隨之而來的是婚內冷暴力。秦菲因此罹患抑鬱症，屢屢嘗試自殺，如此過了整整九年，直至被害。

這是警方調查的結果，而真實的版本卻與之大相逕庭，宛如兩條截然不同的歧路。

20年前，小白鴿之死讓李銳的人生暫時停滯。他與秦菲結婚，本是想跨出人生的又一步，獲得繼續走下去的支撐。沒想到婚後，秦菲不許李銳再提任何關於小白鴿的事。直到一次爭吵中，她脫口而出當年的真相。李銳雖然有一段時間的怨恨，但他還是選擇原諒。二人之間破碎的感情卻已無法修復，秦菲反而成了對李銳實施冷暴力的那一方。

結婚十周年的紀念日，李銳給秦菲準備了一份禮物，想要破鏡重圓，而秦菲卻選擇割腕自殺，這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兩個人的婚姻自此徹底走向墳墓。為了警方重啟舊案的調查，他們走上「自願獻祭」這條不歸路。秦菲在被殺時控制自己不掙扎，李銳則在完事後產生了巨大的幻滅感：如果當時離婚，那麼兩個人都「還有一輩子可以活」。

兩人的赴死，其實存在著一種情感上的錯位。他們並不是被困在20年前的那場命案中，命案只是一個由頭；他們是毀在了日常生活所產生的「磨滅感」裡，一點點不斷失去對於愛情乃至生命的渴望。

麵館老闆老謝常翻看的書中，有這麼一句話：「人生如鐘擺，永遠都在痛苦和倦怠之間徘徊，所謂快樂只是短暫的現象。」這句叔本華在《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裡寫下的話語，暗合了李銳與妻子秦菲為什麼會迎來這個結局——當我們得不到時，我們痛苦。當我們得到後，我們倦怠。人生的鐘擺永遠停不在快樂中，只能在痛苦和倦怠裡不斷遊走。

沒有人應該被過去裹挾著生活，但即使我們都知道「珍惜當下」的道理，又有誰能輕易做到？當你認為快要重獲幸福、重新出發的那一刻，也許就會是突然下墜的時刻。

再談周宇，他與葉小禾的愛情線，是5-6集中的一抹亮色，最終卻不可避免地以悲劇收場。

周宇與葉小禾像一對「亡命鴛鴦」，他們之間的相遇就很戲劇化，是一段不同尋常的、血淋淋式的「英雄救美」。

令人沒想到的是，周宇把自己的墓地買在「小白鴿」的墓地邊上，並且常常前去看望。雖然不願相信他和「小白鴿」的死有關，但當他對葉小禾承認是自己害死「小白鴿」之時，這件事似乎又在此前鋪墊的情理之中——周宇初中時成績突然下降、兄弟倆反目、周宇總是顯得「有問題」，這些背後都勢必和命案有關。

周宇在混亂中挨下了射向小禾的子彈，他最後對哥哥周勝說的遺言：「這條命我還給你了。」指涉出兄弟倆之前隱藏了更多的謎團。

原來20年前，受傷的「小白鴿」被他在周勝的工地上發現，她當時尚存一息。起初兄弟二人都以為「小白鴿」已經死了，這在同名小說中也有解釋，周勝覺得人死在自己的工地上不吉利，「擋了他的財路」，所以要進行轉移。但在把她轉移之後，「小白鴿」突然清醒，看見了兩兄弟。周勝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殺死她以絕後患。

劇裡周勝出手殺害「小白鴿」的場面，展露了他骨子裡的心狠手辣，與周宇形成了鮮明對比。周宇是個善良、敏感的人，但他卻在關鍵時刻選擇了懦弱失聲，沒能阻止哥哥，並且在某種意義上成了「幫兇」。這讓他一直愧疚到今時今日，無法走出當年的陰影。

劇中，每個人物都面臨著前塵往事所塑造出的困境：山峰少年時因為目擊後的記憶模糊而遭遇霸凌、李銳陷入無限循環般的痛苦、周宇因為「旁觀」而一直掙扎……他們始終拋不下過往，陷入其中，找不到出口。他們所做出的情感選擇，我們需要有所反思。

此外，值得提及的是本劇的影調風格。雨、夜、霧，天氣元素所營造出的視覺環境，以景語帶動出了全劇暗含的走向。而對於江邊小城生活氣息的細節把握，使得影調也兼具生活化的寫實，讓人能沉浸其中。

對於《非常目擊》而言，案件本身固然重要；但每個案件中所涉及到的複雜的人物群像，以及他們身上無法被時間衝刷的悲情底色，卻成為了更加吸引我追劇的原因，也扭轉了不少懸疑劇固有的布局手法。

「這一切都跟江上的霧一樣，但再大的霧，也有散的時候」。首集裡山峰說出這句話時，江邊的霧氣也漸漸在山脈間逐漸消散。這似乎是給劇集的後半部分做出了一個暗示，相信其後出場的案件會更加高能，案件與案件之間的真相也終將得以串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