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東晉皇室成員,卻終生居住北魏,故國卻成敵國;他位居公卿,為帝師,娶公主,因南北朝對峙從未回過故土;他是北魏琅琊王司馬金龍,南京博物院大展《琅琊王——從東晉到北魏》於22日開幕,在他去世1500餘年後,他的隨葬文物終於回到了故鄉南京。
展覽中最受矚目的珍貴文物,當數司馬金龍墓中出土的漆畫屏風,這是首批禁止出境的64件文物之一。司馬金龍墓中尚存的漆屏風共有5塊,每塊高80釐米、寬20釐米,正面繪畫內容多為古代著名女子的故事,如舜的兩位皇后娥皇、女英,周王室的三大賢母太姜、太任、太姒,魯國的賢母師春姜和她的女兒,以及班婕妤推辭與漢成帝一同乘輦的故事等。
策展人左駿告訴記者:「這組屏風上的畫面可以看作是當時的宣傳畫,宣揚前代賢德女子的故事,內容基本取自漢代劉向的《列女傳》,重在教化。兩晉南北朝對峙時期,南方蔑稱北方為索虜,北方則稱南方為島夷,但是雙方都自稱華夏正統,當時雖然南北朝對峙、戰爭,但統治階層奉行的價值觀卻是相通甚至相同的,見證了那個時代既戰亂不休又民族大融合的歷史進程。」
特別珍貴的是,漆畫從內容到形式均和顧愷之的《女史箴圖》和《列女仁智圖》極為相似,只是這組文物使用的不是普通繪畫顏料,而是彩漆。司馬金龍墓屏風以柏木作板材,貼上紡織品為底,再塗上一層朱漆作底色,然後以黑漆勾畫輪廓線,在線內填色並畫上五官、衣褶花紋等細節。顧愷之的兩幅作品是唐宋摹本,而這組漆屏風時代則不晚於北魏早期,甚至可能是司馬金龍的父親司馬楚之從南方故國帶到山西的,是中國美術史上極為重要的典型作品。
兩晉南北朝時期是「拼爹」的時代,門第和出身基本上決定了一個人的前程。司馬金龍史籍無載,他的「琅琊王」繼承自父親司馬楚之。東晉與劉宋交替之際,司馬楚之為逃避劉裕迫害歸降北魏,因戰功被封琅琊王,並娶河內公主生下司馬金龍。司馬金龍的兩任妻子,分別是北魏的公主和西涼國的皇室,由此可見,他在北魏備受恩遇,生活在當時最高級的「朋友圈」裡。
司馬金龍襲爵琅琊王,那麼琅琊又在哪裡呢?南京大學教授張學鋒告訴記者,琅琊郡和琅琊國原本在今山東莒縣、日照、臨沂一帶,最著名的琅琊王就是東晉第一位皇帝司馬睿。西晉滅亡後,山東琅琊一帶南遷的士族和百姓被安置在國都建康(今南京)的北邊,設置了琅琊僑郡,大致位置在今天沿長江、棲霞山南側,西至南京大學仙林校區邊的九鄉河(古稱江乘浦),東至慕府山和獅子山一帶。琅琊僑郡位於南朝國都附近,山東琅琊至劉宋末年都控制在南朝手中,因此琅琊王司馬金龍一生沒有機會去琅琊。
如果《琅琊王》展覽算作司馬金龍1500年後回故鄉,那麼他帶來的則是東晉和北魏的一場文化對話。在不起眼的文物中,南北方的差異顯而易見。例如丹陽吳家村南齊帝陵入口處有兩組獅子紋磚砌畫,南朝帝王用來自異域的獅子來守墓,而司馬金龍墓中則有一對獸面和人面的蹲踞狀鎮墓獸,這種形象在隋唐之間傳入關中地區,成為帝王陵墓裡的標配;展廳中緩步而行的牛車在南朝的墓葬中常見,而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磚畫則常見於帝王陵墓中,表現了南方社會對慢生活和名士風度的嚮往,而司馬金龍墓則出土了騎射300餘件步、騎儀仗俑,其中的50餘件就陳列在展廳入口處,是北方豪雄尚武的體現。
展覽中很多珍貴文物是頭一次展出,如謝琰墓誌是東晉世家大族聯姻的物證,出自陳郡謝氏的謝琰,迎娶的妻子來自太原王氏;鑲金剛石的指環類似於東晉的鑽戒,但其功能並非定情而很可能用來刻玉;麈尾玉柄由戰國玉帶鉤改造而成,原本鑲嵌在名士手中的麈尾扇中,供他們在清談時指點揮斥;《佛說卅七品經》是東晉十六國時期的寫本,全世界僅此一份,殊為珍貴……
展廳中還復原了一組東晉日常生活的場景:螭虎形的帳座撐起了紗帳,帳內矮榻屬於主人,如果他正襟危坐久了腰酸背痛,可以把獸足憑几放在身上倚靠著舒緩身體,與客人清談久了痰多,則可以拿起身側的唾壺吐痰。帳內巨大的屏風上巍峨的高山上一片青翠,藏著猛虎、駿馬和雉雞,這樣的屏風襯託著榻上主人崇高的身份和地位。榻前的長條案上擺著盛裝食物的碗、盤和多格食盒,還有用來喝酒的耳杯。清談和宴飲時,案前的香薰內飄著縷縷香菸霧,如果天色晚了,就點起燈夜以繼日。展廳一隅這組文物可以讓觀眾遙想當年名士生活的瀟灑適意。
北魏對河西走廊到西域地區的有力控制,保障著絲綢之路的暢通,展覽中特地闢出「絲路」篇章,展出了來自異域的奇珍異寶。童子葡萄紋鎏金銀高足杯上,裝飾紋樣與希臘酒神節風俗有關,是受西亞和東羅馬文化共同影響而產生的金銀器傑作;摩羯海水紋八曲銀長杯流行於伊朗高原和周邊地區,帶有粟特人的審美情趣;磨花玻璃碗來自薩珊波斯,工匠在器物表面琢磨出各類幾何紋飾,這種類似寶石切面的工藝,利用光線折射將玻璃的晶瑩展現無遺……
展覽的最後一件展品是鮮卑貴族元顯儁的墓誌,以巨石雕刻成烏龜狀,打開龜背露出的長篇墓誌用漢字寫成,內容表明這位15位即去世的鮮卑人已經完全漢化,不僅精通儒家經典,而且雅好琴、書,精通漢文化。這表明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後,鮮卑皇族改拓跋氏為元氏,那些馬背馳騁的鮮卑人已然成為精通文典的文士,充分展現了北方大地上的文化融合與民族融合。
中華文化是多民族融合共同創造的,展覽的最後一塊展板上是陳寅恪先生《金明館叢稿二編》中的史論:「取塞外野蠻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頹廢之軀……遂能別創空前之世局。」展覽表現的是中國歷史上一段黑暗、混亂、戰爭不斷的時段,但歷經300多年的南北分裂之後,中國即將迎來輝煌的隋唐盛世。
交匯點記者 王宏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