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語「室如懸磬」的故事出自《左傳》,內容是關於齊魯兩國之間的一場爭端,而在這場爭端之中,還涉及到魯國的一位文化名人柳下惠的故事。
上回說到,晉文公收了四邑,很快便又捲入到另一場鬥爭之中,這次鬥爭與齊國有著很大的關係。
事情還得從齊國與魯國的結怨說起,自從齊孝公上任以後,雖說齊國的實力已經遠遠不如從前,可齊孝公卻仍然以霸主的身份自居,他要求周邊幾個國家繼續服從他的指揮,不準它們擅自與別國結盟。
可偏偏魯僖公就不把齊孝公的命令當回事,公然與衛國結盟,這就使得齊孝公十分難堪,他覺得必須要通過武力才能重塑齊國威望,讓這些小國不敢輕視自己,恰好在這時他又收到諜報說魯國正在鬧災荒,很多百姓都吃不上飯,部隊戰鬥力嚴重削弱,齊孝公就打算利用這個機會好好教訓魯國一番。
公元前634年夏天,做足準備的齊孝公欽點大軍二百乘進發魯國。
消息很快傳到魯國的都城曲阜,魯僖公趕緊把大臣們都找來商議對策,大夫臧孫辰給他出了個主意:「我國正在鬧饑荒,很多人都吃不上飯,別說打仗,恐怕將士們連拿刀都困難,所以此戰只能和談,決不能硬拼。」
魯僖公聞言將目光移向臧孫辰,帶著幾分懷疑問道:「話是不錯,可齊國既然選擇在這個時候出兵,定然是志在必得,哪能那麼容易就退兵?」
臧孫辰向前挪了挪身子,好讓自己離魯僖公更近一點:「臣向主公保舉一人,可以有辦法說退齊兵。」
魯僖公一聽這話頓時眼裡放光,趕往問那人姓名,臧孫辰不急不慢的說:「此人名叫展獲,字子禽,是大夫展無駭的兒子,不僅能言善辯,又很有膽識,乃我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主公若能將這個重任交給他,他一定會順利完成。」
魯僖公聽臧孫辰報出的是展獲的名字,馬上陷入了沉思,那麼這個展獲究竟是何人?
正如臧孫辰所說,展獲是魯國一個難得的人才,不但才學過人,又為人耿直、品性端正,在魯國頗有威望,由於他受封的地方是魯國的柳下邑,他的諡號又為惠,因此人們習慣稱他為柳下惠。
柳下惠年輕時,在魯國擔任士師,也就是主管訴訟和刑罰一類的小官,由於他為官公正、執法嚴明,所以得罪了不少權貴,很多士大夫都聯合起來排擠他,他也因此三次遭到罷免,最後柳下惠實在看不慣官場腐敗,乾脆辭官歸田,成了個耕種讀書的百姓。
但由於柳下惠的名聲太好,很多臨近的國家得知他遭到排擠後,都先後派人來請他出山,但柳下惠對此都一概拒絕,寧可繼續過著清貧的日子。
柳下惠身邊的很多朋友都對他的做法很不理解,柳下惠便向那些人解釋說:「我在魯國之所以不得志,是因為我堅持做人的原則,如果我繼續堅持原則,即便到了他國,做官也會很不順,可一旦我放棄原則,就算是在魯國也照樣平步青雲,我又何必要拋棄自己的父母之邦?」
這就是後來人們所說的「雖遭三黜,不去故國;雖榮三公,不易其介」的典故。
關於柳下惠還有一個流產很廣的典故,那就是人們常說的「坐懷不亂」,這個典故最早記載於《荀子·大略》之中,據說柳下惠一天夜裡到城門外投宿,看到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女子獨自睡在外面,當時的天氣十分寒冷,柳下惠擔心女子會凍死,便讓女子坐在自己的懷中,並解下自己的衣服包裹在女子身上為她取暖,整整一夜,柳下惠沒有做出任何失禮行為,人們因此稱他為「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
正是由於柳下惠的這些為人稱道的事跡,讓他得到了很高的評價,孔子就曾將他比作伯夷、叔齊,還就臧孫辰排擠柳下惠一事而對臧孫辰進行了譴責。孟子也將柳下惠看成是伯夷、伊尹、孔子之後的第四位聖人,將他稱為「百世之師」,據說後來秦始皇在攻打齊國的時候還專門下令不得破壞柳下惠的墓地,在他墓地方圓五十步之內連一棵樹都不能砍掉。
回到剛才的故事,魯僖公得知臧孫辰推薦的人柳下惠,心裡便犯了難,原來那柳下惠已經賦閒多年,早已不問世事,再加上他性格偏執,因此魯僖公擔心他不肯相助。
而臧孫辰卻認為魯僖公的擔心有些多餘,他告訴魯僖公說:「主公大可放心,那子禽素以忠義而聞名,眼見父母之邦受難,他絕不會袖手旁觀,子禽還有個弟弟叫展喜,現在朝中為官,主公就派他去見子禽,定能有所收穫。
魯僖公便按照臧孫辰的建議找來了展喜,向他說明了情況,展喜憑著自己對哥哥的了解,當場拍著胸脯向魯僖公做了保證。
等到展喜來到柳下邑向展禽說明來意後,果然展禽對於讓他出面和齊軍交涉提出反對,他告訴展喜說:「我一個賦閒之人,代表國家去談判,這樣有失國體,會讓齊國看輕我們,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出個主意,讓你有辦法迫使齊軍撤退。」
說完後柳下惠便讓展喜來到自己跟前,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直說的展喜眉開眼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由於事情緊急,展喜受了柳下惠的點撥後便匆忙趕回曲阜面見魯僖公,魯僖公因為心裡著急,這會兒也還沒有睡下,一聽說展喜回來,忙命人將他帶入內室。
展喜見到魯僖公一臉興奮的說:「子禽性格固執,不肯出山,想讓他為使者是不可能了,不過主公也不必擔心,該怎麼退敵,臣心裡已經有了譜。」
魯僖公有了這話,懸著的心頓時放了大半,緩過一口氣後又問展喜說:「那不知愛卿退敵需用多少兵馬?」
展喜搖了搖頭說:「不需一兵一卒,臣一人前往便可,但主公得為臣多準備牛馬、金帛之類的酬軍禮物,臣也好方便行事。」魯僖公滿口答應,說著就讓人去準備,第二天一早他便把物品交給了展喜,展喜帶著物品,跟魯僖公辭行後就朝著魯國邊境方向趕去。
兩天以後,展喜在邊境上見到了齊國的軍隊,他自稱是魯國派來酬軍的使者,請求面見齊孝公,齊孝公一聽展喜孤身犯險,不由得對他產生了一絲敬佩,於是便讓人將他帶入中軍大帳中接見。
展喜進來後,向齊孝公抱拳施禮,齊孝公問他:「我大軍壓境,不日便可將魯國蕩平,你們現在一定很害怕吧。」
展喜這會兒眼睛雖然是看著齊孝公的腳底,但仍能感覺到他目光裡的自信,一聽齊孝公發問,他便坦然的回答說:「或許小人會害怕,但君子絕對不會。」
齊孝公聲音裡夾雜著幾分嘲弄,繼續說道:「寡人聽說魯國正在鬧饑荒,你們的存糧府庫空得就像懸掛起來的磬一樣,四野裡連顆青草都沒有,家家戶戶揭不開鍋,寡人大軍一到,少時便可血流成河,你還敢說不怕,我倒想知道你們哪裡來的底氣。」
展喜雙手抱拳,向齊孝公又施一禮,然後用堅定的語氣說道:「實不相瞞,我們的底氣就來自於天子的威望,記得當年成王在位時,貴國先祖太公與我之先祖周公同心協力共輔王室,成王將他二人視為左膀右臂,還專門頒布詔令,要齊魯兩國立下盟誓,永不相欺,如今盟書還保存在內府之中,桓公即位後,不忘先祖遺訓,懲強扶弱、團結諸侯,所以能稱霸中原,受到各國擁戴,而如今明公即位才剛剛九年,就敢背叛先王和祖宗教誨,提兵而來,我們上下一致認定明公只是一時糊塗,絕不會釀下大錯,等您明白過來後自會退兵。」
齊孝公沒想到展喜竟然搬出成王和太公來指責他,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自己如果強行出兵,那無論勝負都會背負抗旨和不忠的罪名,著實有點不划算,況且他此時又得到一個壞消息,衛國正在緊急調兵,準備從後路襲擊齊國來解魯國之圍,想來想去,齊孝公都覺得這一仗沒法再打下去,只好收下展喜的聘禮,做了個順水人情收兵回國。
這就是「展喜犒齊師」的典故,成語「室如懸磬」就出自齊孝公諷刺魯國府庫空虛的那一番話,後來經常用來形容某戶十分貧窮,與「家徒四壁」的用法類似。
展喜順利完成了任務,回到曲阜向魯僖公復明,魯僖公大為欣喜,剛要下令要重賞展喜,展喜卻急忙提醒他說:「齊國被套上忠孝的枷鎖,一時理虧,才不得已退兵,但他終究還是要恢復當年桓公的霸業,因此一旦讓他找到藉口,還會捲土重來,主公還得想個萬全之策,以保平安。」
魯僖公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到有什麼辦法,只好又問展喜說:「愛卿有何建議?」
展喜回答說:「當年楚、宋兩國爭鬥的時候,齊侯因宋國有定位之功,公然支持宋國,因此得罪了楚國,楚國也早有稱霸之意,主公就乾脆投靠楚國,有了楚國這個盟友,我們就不必再懼怕齊國了。」
魯僖公點了點頭,表示贊成他這一提議,接著魯僖公又叫來了東門仲遂和臧孫辰,派他們到楚國去聘問,並向楚成王轉達魯國結盟的意願。
東門仲遂和臧孫辰接了旨意,立即動身前往郢都,見到楚成王后,臧孫辰有意提及當年的泓水之戰,又對齊國支持宋國而表示譴責,接著臧孫辰向楚成王提出:「如今齊國形勢已去,中原無主,寡君熱切期盼明公能領袖諸侯,共輔天下,倘若明公要出兵齊國,我們願意助您一臂之力。」
楚成王聽了這話心裡當然高興,忙對臧孫辰說:「難得魯侯費心,寡人將來若能成事,少不了魯國的好處。」東門仲遂和臧孫辰得到這一番承諾,便告辭離開了郢都。
等他們走後,楚成王將子文叫來商量,子文從楚成王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後提醒楚成王說:「聽說齊魯兩國最近出了點問題,魯國這時候來向大王示好,恐怕另有動機。」
楚成王點頭說:「話是不錯,可如果能趁此機會興兵中原,對我們倒也沒有壞處。」
子文於是說:「既然這樣,臣以為可讓申公帶領些許部隊先在齊國邊境上有意製造點摩擦,看看齊國態度如何,再作進一步打算。」
楚成王覺得有道理,便按照子文的建議,撥精兵五千人交給申公叔侯,讓他會同魯國的臧孫辰,打著協助魯國戍邊的旗號,在齊魯兩國的交界處不斷挑釁。
申公奉命在齊國的葵丘、谷邑一帶遊走了近一個月,鎮守谷邑的齊桓公之子公子雍因不堪楚兵騷擾,帶著易牙開城投降,而齊孝公由於對楚國畏懼,再加上他當時已經身患病重,因此自始至終都未發一兵一卒阻擋。
申公將這一情況匯報給楚成王后,楚成王滿意的說:「齊國果然有畏楚之心。」於是一面下令申公與公子雍共同鎮守谷邑,又將其他跟著公子雍一起投降的齊桓公幾個兒子都封了官,一面再次找來子文商議,準備大舉進攻宋國。
子文對當前形勢進行了一番對比,認為這個計劃可行,便同意了楚成王的提議,楚成王出於穩妥考慮,覺得這一仗必須由子文親自掛帥才可保萬無一失。
可子文卻認為,自己已經年過六十,做起事來不像當年那般果斷睿智,況且此仗關係重大,一旦開戰,將會有多國牽涉其中,他擔心自己難以勝任,便提出由新晉小將成得臣代為授命。
楚成王對成得臣還是比較賞識的,但又總覺得他做起大事來有些欠缺,於是猶豫的說:「宋國情況複雜、盤根錯節,子玉年輕氣盛,行事草率,寡人擔心他到時候一時魯莽,會誤了大事。」
子文便提出一個折中的辦法:「不如讓子玉操練三軍,觀其用兵法度如何,如果真的不堪其用,臣再當仁不讓。」
楚成王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他又有心要對比一下子文和子玉到底誰的能耐更大,於是乾脆分出兩支部隊,一支交給子文,讓他在睽地操練,另一支交給成得臣,讓他在蒍地操練。
一天下來,楚成王查看訓練成果,發現子文全然不怎麼用心,剛過正午就草草了事,整個過程未斥責一人,而成得臣才受提拔,急欲表現,訓練時候全程親自參與,一天下來總共鞭打了七個反應慢的,割掉了三個不聽號令士兵的耳朵。
楚成王對這樣的結果不禁感嘆道:「看來子文真的是老了。」於是楚成王當場宣布由成得臣取代子文擔任令尹,準備兵進宋國。
很多大臣得知此事後都覺得子文這是有意讓賢,於是在訓練結束後都紛紛來到子文家中,對他舉薦有功表示慶賀。
誰知在這期間卻有一小兒,看上去差不多十四五歲的樣子,經子文的家人通報後,邁著大步也來到正堂,進去後不跟任何人打招呼,自顧自的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子文見他如此無禮,心裡很不高興,旁邊有人告訴他說,這個小孩是大夫蒍呂臣的兒子,名叫蒍賈。
子文仔細觀瞧,發現他目光灼灼、眉宇間透著英氣,的確有些不同凡響,於是便問他:「孺子既然是官宦之後,為何不知禮數,見了在座長輩也不行禮。」
蒍賈滿不在乎的說:「他們是來向令尹慶賀,我卻是來弔唁,道不同不相為謀。」
子文氣的幾乎要發作,用眼睛瞪著蒍賈說:「小兒太過無禮,我府上有何唁可吊,你倒說個明白,否則休想跨出我這扇大門。」
蒍賈不慌不忙的說:「子玉為人剛而犯上、勇而無謀,作為先鋒倒是很稱職,但遠非將帥之才,一旦統兵超過三百乘,憑他的能力就無法應對自如,而令尹卻將我三軍交於他手,豈不是存心欺瞞大王。」
子文想不到一個小孩竟然能有如此見底,將他問的不知所措,沉默了好一陣,他才勉強解嘲道:「無知小兒,也敢在此妄談國事。」
蒍賈淡淡一笑:「我是不是妄談,日後自有定論。」說完便站起身,連聲招呼也不打就離開了子文的家。
其他賓客被蒍賈這麼一攪鬧,頓時顯得十分沒趣,也只好找藉口離開了子文的家。
公元前633年,成得臣領兵三百乘,又聯合陳、蔡、鄭、許等四國,正式發兵宋國,大軍一路勢如破竹,五天下令就連佔宋國三鎮,宋成公收到警報後極為震驚,趕忙派公孫固到晉國求援。
晉文公聽公孫固匯報了情況,先將他打發到館驛休息,然後派人找來了狐偃、趙衰、先軫等幾人,等他們到來後,晉文公問他們說:「寡人剛剛收了四邑,霸業初見成效,楚國便在這時興兵,顯然有意要和我們一較高下,寡人如果應戰,有違當初承諾,若放任不管,又對稱霸不利,你們有何建議?」
先軫回答說:「對主公有恩的不只是楚國,還是宋國,主公若以報恩為名解除宋國之難,定能在稱霸道路上更進一步。」
晉文公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楚國之事如何?」
一旁的狐偃這時開了口:「主公可不必直接與楚國交戰,曹衛兩國近來剛剛依附楚國,楚王十分重視,主公不如以討伐二國當年的失禮為名,派兵攻打曹衛,楚王得知必然移師來救,到時候宋國之圍不破自解。」
晉文公聽了狐偃的建議,臉上帶著微笑說:「子犯所言不錯,寡人在曹國還有一段恩怨沒有了解,這次伐曹寡人必當親往。」
那麼晉文公與曹國的恩怨具體是怎麼回事,晉國與曹衛兩國的戰爭又將如何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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