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臺灣都蒙著神秘的面紗。
關於臺灣,要麼是媒介信息過濾後的搖曳倒影,要麼是有意無意的印象派素描。官方媒體呈現的臺灣,和普通民眾眼裡的臺灣,似乎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一個是政壇人物爾虞我詐、貪腐混亂,民眾鼠目寸光;一個是人民飽經民主歷練,凡事獨立決斷,不會淪為洗腦盲從的烏合之眾。
別人眼裡的臺灣,都是有色眼鏡透視下的鏡像,支離破粹,像斑駁的鱗片。想了解臺灣真實的樣子,只能踏上那片土地,親自去感受。
為了去臺灣,我提前幾個月就辦好了相關手續。
最後,我們把旅行安排在氣候宜人的四月。
日月潭
多虧了臺灣人
臺灣屬於中國,很久以來,臺灣也一直這樣說。只是,他們說的中國,是臺灣代表的中華民國。
進入中華民國的土地,手續繁瑣,一點不比出國簡單。
到了機場大廳,首先要檢查入臺證,辦理行李託運手續。服務人員看了一眼我的材料,抬頭對我說,我列印的彩色入臺證清晰度不夠,必須重新列印。
屋漏偏逢連陰雨!
不幸的是,就在到達機場前兩個小時,我的手機又壞了,無法開機,而我所有的資料都存在微信裡。幸好,我隨身還帶了一個備用手機,還可以通過它保持對外聯繫。
無奈之下,我趕緊跑到別的地方列印入臺證。
等我手忙腳亂列印好新的入臺證,重新回到辦理窗口,我愛人向我連聲感嘆:剛才我的行李箱打不開,多虧了兩個臺灣人幫我!
臺灣人幫你?
出發前,我從網上買了個帶密碼的行李箱,但還一次沒用過,也沒有啟用密碼。等到機場需要打開行李箱時,卻發現怎麼折騰,行李箱都無法打開。
看著我愛人焦急萬分的樣子,身後的幾個臺灣人很快過來,熱情地幫我愛人打開行李箱,並手把手教她如何使用。
其中一個女士耐心地對她的同伴說:你不能這樣教她,要讓她自己親自試一下才行。直到看見我愛人操作演示幾遍之後,他們才放心地離開。
這樣的經歷,在過去排隊的經歷從來沒有遇到過,曾經遭遇的,都是不耐煩地冷眼。
還沒登上飛機,就讓我們感受到了臺灣人的文明和友善,我們頓時溫暖了許多。
人性化的臺灣
下午五點多,飛機抵達臺北桃園機場上空。
透過飛機窗戶,外面是一片灰濛濛的世界,分不清哪是建築,哪是田地。
看來,發達的臺灣,也沒有擺脫霧霾的困擾。
臺灣和大陸之間,只有狹長的臺灣海峽,臺北上空的空氣,和對岸並沒有什麼區別。近年來大陸霧霾嚴重,臺灣人同時也在抱怨糟糕的空氣品質。
當然,臺灣人同時擔心的,還有在大陸鬧得人心惶惶的非洲豬瘟。
在機場辦理入關手續時,櫃檯前方豎立著「嚴禁肉製品」入關的提示牌,違者罰款「100萬」的數字格外醒目。再後來看臺灣電視新聞,豬肉確實是海關緝私船嚴格盤查的內容。
小小的臺灣島,資源有限,人口稠密,如果發生非洲豬瘟,對養殖戶來說,很可能是滅頂之災。
空氣隨風而動,霧霾四處飄散。和霧霾不同,只要措施得當,非洲豬瘟的傳播途徑完全可以切斷。
未雨綢繆,嚴防死守,管理者多了些麻煩,人民才能多了一份安全。
桃園機場不大,但距離市區有很長一段距離,打車去市裡,需要一千臺幣。乘坐地鐵,則可以節省很多。臺灣習慣把公交、地鐵叫做「捷運」,還不到8點,去市區的地鐵上就顯得空空蕩蕩。
車廂裡有專門擺放行李的位置,比較人性化,空間也比大陸地鐵車廂寬敞了很多,人在裡面,並不覺得擁擠,心情也好了很多。
我坐在車上想,如果大陸地鐵也按照這個車廂寬度設計,因為擁擠、搶佔座位打架鬥毆的事情會不會少些呢?
此後多次乘坐檯北地鐵,我發現臺北的地鐵也很擁擠,尤其是上下班尖峰時間,擁擠程度並不亞於北京、上海。我這才體會到車廂加寬的意義,確實可以多載運很多乘客,減少地面交通壓力。
臺北的街道遠沒有北京的街道開闊,因為會涉及私人土地房屋產權,道路改造困難重重,而且轟鳴的摩託車肆意飛奔,如果再沒有高效的地下交通,出行肯定也是一塌糊塗。
寒酸的總統府
到了臺灣,當然要看「總統府」、「中正紀念堂」,何況蔣介石還是我本家。
臺灣總統府低矮破舊,甚至顯得有點寒酸。如果不是參觀時有憲兵巡邏檢查,一點看不出這裡經歷了七八任「總統」,而且目前依然還在使用。其中一部分還在對外接待使用,只要是接待時間,都可以進來參觀。
參觀接待的房間,有一個醒目的提示:我們的時代,人民的總統府!
人民,一個我們極其熟悉又又被肆意踐踏的字眼,多少罪惡假汝之名,多少荒誕醜惡的鬧劇借你之名堂皇地上演。而沉默的人民,總是被蹂躪、強暴、傷害,淪為永遠沉默的大多數。
1995年1月2日,總統府首次開放,接待民眾參觀。
我去的時候,正趕上發行總統府紀念郵票,很多人慕名而來,一層的郵票、紀念封售賣處頓時人滿為患。有幾個人買了足足幾大摞,坐在中間的屋子裡,不緊不慢地蓋著郵戳,也沒有人哄他們離開。
蔣介石敗退臺灣時,經濟拮据,財政困難,政府沒有實力興建新的辦公樓,將就著用下,可以理解。等到七十年代臺灣經濟騰飛,變成了「亞洲四小龍」之一,又趕上了臺灣的民主化浪潮風起雲湧,國民黨政府左支右絀,狼狽不堪,自身已經難保,哪還有精力再去興建政府辦公大樓?
這是我過去的理解。等我看了臺灣的歷史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1946年國民黨制定《中華民國憲法》,確定「任何黨派及個人不得以武裝力量為政爭之工具」,確立了軍隊國家化的原則。因為軍隊國家化,世紀之交,臺灣地區政黨輪換執政才能和平交接。
軍隊的國家化,是民主社會轉型得以順利實現的重要保障。今天的臺灣,對兩蔣時代的臺灣無論多麼痛恨,都要感謝老蔣確立的1946年憲法,特別是「軍隊國家化」這條原則。
內戰失敗,國民黨敗退到臺灣後,雖然凍結了憲政體制,架空了憲法,建立非常體制,但並沒有廢除1946年憲法,而是通過「戒嚴法」、「臨時條款」的方式,維持「以黨治國」的事實,同時維持了民主政制的框架和理想。憲法規定的各項民主權利並沒有完全被剝奪。
1946年憲法明確規定,實行「省縣自治」。1950年代初,臺灣便通過地方自治法,實行了地方自治,一大批臺灣本地人進入了政治舞臺。
儘管國民黨窮盡心思,通過黑金政治等手段收買人心,希望控制各級議會,但議會內仍有敢於仗義執言的批評聲音。
國民黨內,也有雷震、齊世英這些主張另立政黨的不同勢力。制約國民黨權力的,並非都是 來自黨外民主派的壓力。
在萬馬齊喑的黑暗時代,國民黨在政治上還是留下了一點縫隙,允許撒下來點點亮光。就是這一點點亮光,逐漸放大,終於完全驅散了曾經籠罩整個社會的黑暗,徹底改變了臺灣。
終身總統、中正紀念堂前的「自由廣場」
中國的封建皇帝,似乎很喜歡兩樣東西,一旦當上皇帝,就要幹到死,死後再建個大陵墓。很多皇帝還活著,就開始建陵墓。
第三世界的很多獨裁者也是終身制的擁泵,薩達姆、卡扎菲都希望一直為國盡忠,可惜最後都未能遂願。
蔣介石生於晚清,雖曾留學過日本,去過蘇聯,當上了大總統,可滿腦子還是封建皇帝思維。當了總統,權力在手,豈可拱手讓人?
於是總統選舉,在他的操控下,就變成了給總統投票。反對總統連任的雷震、殷海光,要麼被關進大牢,身陷囹圄,要麼被辭去教職,著作禁止出版,門口派人監視。
1975年,老蔣終於駕鶴歸西。中國人講究葉落歸根,可老蔣的老家在浙江奉化溪口,大陸正在文革,反蔣正烈,老蔣歸根是不可能了。臺北不能建陵墓,那就建個紀念堂。
中正紀念堂先前什麼樣子,我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很多人如喪考妣,痛哭哀號,我也不清楚,至少現在沒有見到。
我看到的資料說,後來的中正紀念堂,變成了民眾抗議政府的廣場。
1990年,臺灣大學生發動「野百合」學生運動,他們在中正紀念堂廣場靜坐抗議,要求全面改選。
在中正紀念堂的另一端,樹立著一個「自由廣場」的高大牌坊,「自由廣場」那四個藍色大字,格外醒目。
而今,中正紀念堂已經成為人民自由表達的公共空間,民眾在那裡示威、靜坐、抗議,隨意走動,表達個人訴求。
我去的時候,正趕上一個劇組在「自由廣場」下拍攝鏡頭。一個年輕的父親帶著年幼的兒子,嬉戲、打鬧、追逐.
縱情歡樂的孩子,也許並不知道這裡曾經發生的故事,這裡曾經經歷的艱難抗爭。
今天的中正紀念堂,是民眾Party狂歡娛樂的聖地。「自由廣場」牌坊兩邊,一個是音樂廳,一個是歌劇院。
假如老蔣還活著,他一定對這「自由廣場」幾個字恨之入骨。
殷海光:今日是誰讓我們不能說真話?
殷海光曾是法西斯黨徒,自以法西斯分子為榮,他二十多歲就當上了《中央日報》的主筆,可謂飛黃騰達,令多少人羨慕得要死。
正當春風得意前途無量時,他卻堅決辭去主筆職務,要求到臺大做一個講師,由法西斯黨徒轉變為一個堅定的自由主義者。
在很多人看來,放棄「為帝王師」的絕佳機會,實在愚蠢。如果楊度見到他,不知道會不會為殷海光惋惜。
殷海光的故居,坐落在臺大南門附近。院子不大,房間低矮,高度只有兩米多一點。我一米八的個子進去,時刻擔心會碰到房頂。
在生命的最後三年時光,他被剝奪教職,限制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行動受限,不能出國,圖書被禁止出版。他激憤異常,痛罵蔣介石,鬱鬱寡歡,終於胃癌去世,年僅50歲。
殷海光是一介書生,卻有非凡的勇氣。他寫《獨裁怕自由》,寫《今日是誰讓我們不能說真話》。他曾被蔣介石接見,卻一點不給蔣介石面子。他用嚴密的邏輯論證「反攻大陸」是個騙局,1960年公開撰文反對蔣介石三連任。
因為批判政府,批評蔣介石父子,他遭受《中國季刊》圍攻,說他是「文字賣國者」,「知識欺詐者」,甚至於指責他「從事煽動顛覆」。即使到了臺灣,「煽動顛覆」罪名也是老蔣打擊政治異己的有力武器。
在我看來,殷海光一定是蔣介石的眼中釘、肉中刺,對老蔣如此窮追猛打,不留情面,早就應該在大牢伺候了。
殷海光故居的院子
可蔣介石並沒有將他判刑,直到1966年,他還可以在臺大教書,出去發表演講。在生命的最後三年,雖然門口有人監視,他依然可以晚上自由會見客人。
而且,殷海光還有自己的一個小院子,有綠樹,有花草,儘管小,還算別有情致。茶餘飯後,他還可以養花種草,派遣一下壓抑的情緒。
在自己的家裡,殷海光雖然沒有機會講學、出書,他還可以說真話,還可以痛罵蔣介石。